时菊跑出门,没过多久又回来了,后头还跟着小厮大壮。
“栀栀妹妹?”大壮见沈栀栀好端端地坐在灶房,松了口气:“你还活着,太好了!”
沈栀栀莫名其妙,看向他手里提着的东西:“这是什么?”
“给你送吃的。”大壮说:“我之前听说你去前院伺候晚膳了,一直为你担心。这下好了,逢凶化吉!逢凶化吉!”
他把食盒打开,里头是热乎的白米饭,还有一荤一素,香味诱人。
“后来听说你回来了,我才落心。”大壮问:“栀栀妹妹,到底怎么回事?你是怎么回来的?”
沈栀栀拿碗盛饭,许是此前被吓了一场,格外饿。她猛扒拉了两口,囫囵不清地说:“我就是这么走回来的啊,原本想劝大人吃饭,但大人撵我出来了。”
“大人撵你出门?”大壮惊讶。
“对啊,”沈栀栀道:“还撵了我两次。”
“大人为何撵你出门?”
“我劝大人吃饭,”沈栀栀咽下饭又夹了块红烧肉,继续道:“我给他背了道‘莫生气’口诀,劝他别生气,哪能因为生气就不吃饭的。”
大壮:“......”
时菊:“......”
“大壮哥好奇这个做什么?”沈栀栀问。
哪里只有大壮好奇,从沈栀栀出了清风阁开始,整个裴府的下人们都在好奇。
大壮是在前院传膳的,许多事见过也有经验,像今天这样的情况原本以为她必死无疑了,没想到......
大壮心情复杂地端详了会沈栀栀,随后正色起来。
“栀栀妹妹,你这是误打误撞捡回了一条命。”他说:“我不瞒你,那些人让你去前院伺候大人用膳是让你去送死的。”
沈栀栀抬头。
“你不清楚,咱们大人心情不好十有八九要见血。可府上人虽多,但个个都是拜了干爹干娘的,暗地里拉帮结派,谁都不愿让自己手下的人去送死。”
“所以......”沈栀栀迟钝地问:“我是被她们找去的替死鬼?”
大壮点头。
“那......”沈栀栀放下碗:“我是不是也得去认个干爹啊?”
大壮表情滞了滞,哭笑不得:“你倒是机灵。”
“经过今天这事,你恐怕拜不了干爹干娘了。”
“为何?”
“没人敢收你。”
“为何不敢收我?”
“过两天你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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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沈栀栀没完成任务,但隔了两日,陈管事还是派人给沈栀栀送了二两银子过来。
沈栀栀得了银子,心情大好,扛着铁锹就去树下埋银子。
她渐渐发现,周围人看她的眼光不一样了,管事们也对她和善起来。
劈柴挑担的活儿也有人抢着帮她做,而且还不求回报。
沈栀栀纳闷得很,但没等她想明白怎么回事,一道消息如闪电似的霹到她面前。
她再次见到了那位陈管事,陈管事身边的丫鬟捧着两套新衣。
衣裳料子极好,鲜亮且泛着光泽。
陈管事说:“从今天起,你就去前院伺候。”
沈栀栀一口口水噎在喉咙,呛得半死。
“这是你的福气。”陈管事说:“多少人想去都不能,你一个末等的烧火丫头一跃成为一等丫鬟,府上还从未有过先例。”
这福气谁要谁拿去,沈栀栀心想。
陈管事继续道:“往后你吃的穿的都会比旁人好,能单独住一间屋子,还有丫鬟服侍你日常。”
沈栀栀不懂:“别人服侍我?你们不是要我去服侍大人吗?”
“话说得没错,你只需服侍大人,旁的有别人服侍你。”
“可我还是......”
“你的月钱也会涨。”陈管事面无表情打断她:“你在这烧火每月只有两百文,等去了前院,你每月可领一两银子。”
一两!!!
沈栀栀顿时觉得,这差事也不是很难接受。
“你可有意见?”陈管事问。
“没、没意见。”沈栀栀压着欢喜,眼睛亮晶晶。
陈管事交代完,让丫鬟把衣裳给她。走之前古怪地瞅了她一眼,随后出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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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栀栀搬了新地方。
正如陈管事所说,她从一个末等的烧火丫头提拔成一等丫鬟,这还是府上的头一份,那些帮她收拾屋子的小丫鬟都是按高规格筹备的。
沈栀栀独自得了个小院落,就在明辉堂的后罩楼。不仅离后院花园近,离裴沅祯也近。
出门就是裴沅祯的书房,往西边去不过两步就能到清风阁。
大壮悄悄来看过,连他都不得不感慨陈管事贴心,恨不得把沈栀栀往裴沅祯的床上送。
沈栀栀的卧室布置得很精美,不仅家具是上好的檀木,连花瓶都是上了年份的古董。
只可惜......
沈栀栀爱不释手地摸了又摸,频频叹气――要都是她的就好了,可值当不少银子呢。
小丫鬟听见她叹气,忙问:“栀栀姐姐,还有哪里不满意吗?”
这小丫鬟也是陈管事派来服侍她的,叫方月。
方月说:“陈管事说了,若是栀栀姐姐想添补东西,只管提出来,咱们府上什么都有。”
沈栀栀摇头,又默默叹了口气。
从她搬来这开始,已经好几天了,这日子一天天过去,她越来越心绪不宁。
“方月,”默了会,她问:“府上的一等丫鬟都这个待遇吗?我怎么觉得......比储玉院的人过得还好呢。”
什么都不用干,吃好穿好,还有人服侍起居。
沈栀栀总觉得哪里不大对劲。
方月笑了:“栀栀姐姐想哪里去了?上京的贵人府邸一等丫鬟都是这样,更何况咱们这还是裴府,自然比旁人家更甚。”
“陈管事说了,我只需服侍好栀栀姐姐,栀栀姐姐服侍好大人就行。”
“就这么简单?”
“啊,就这么简单。”
“可大人呢?”沈栀栀百无聊赖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我来多日了也没见到大人。”
“大人这些天没在府上。”
“哦。”
沈栀栀慢慢品茶。
不得不说富贵迷人眼,才来几天,她喝这早春龙井,越喝越有滋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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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栀栀再次见到裴沅祯已是半个月之后。
这日夜里下起了雨,天气湿冷,沈栀栀窝在榻上数钱。
突然,房门被敲响。
“栀栀姐姐睡了吗?大人回来了。”
第4章
沈栀栀正窝在榻上数钱,突然有人拍门。
“栀栀姐姐睡了吗?大人回来了。”
沈栀栀茫然了下,才记起来自己现在是裴沅祯的丫鬟。
她披衣起身开门:“我是不是得去伺候?”
方月点头。
“可......怎么伺候?我不会啊。”
事出突然,沈栀栀懊恼这些天她只顾吃吃喝喝睡睡,半点伺候人的本事都没学。
“大人还未用膳,栀栀姐姐过去伺候膳食就行。”
“哦....好....”
“哎,姐姐换身衣裳。”
沈栀栀走出门又跑回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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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栀栀匆匆忙忙拐过回廊,雨丝从廊外飘入,落在她脸上沁凉。
才到明辉堂门口,她赶紧刹住脚,躲在廊柱后偷看。
此时此刻,明辉堂里头站了一群人,侍卫们皆披着蓑衣,长刀挎在腰处站得笔直肃杀。
地上渗了许多水渍,水蔓延在侍卫的脚下,夹杂着褐红色的东西。
沈栀栀仔细看,才发现那是血。
湿漉漉的地板上还匍匐着个半死不活的人,血是从那人身上流出来的,这会儿还汩汩往外冒。
沈栀栀紧了紧喉咙,心惊胆战地往里头瞧。
而裴沅祯就站在堂中央,他一身玄色大氅背向众人,像是在看什么,又像是在思考什么。
昏黄烛火下,他高大的影子交叠落在地上,像山海经里的鬼怪。
“裴沅祯!”地上那人吃力抬头,喉咙沙哑破碎:“有种你杀了我!你个无耻小人!衣冠狗彘!我今日就是来找你寻仇的与他人何干?你无非是想利用我残害忠良,你休想!”
“我与你有什么仇?”
裴沅祯转身,声音淡淡的,带着丝疲惫。
“你杀了我妹妹。”
裴沅祯长眉微蹙,似乎在想他何时杀过这人的妹妹。
这时,有人上前低声提醒:“大人,半月前储玉院死的那位何姑娘就是他妹妹。”
裴沅祯不以为意地哦了声:“她该死。”
“裴沅祯你草菅人命,天打雷劈不得好.......啊――”
那人话没说完,就被侍卫一脚踩住头,力道之大,都能听见颅骨撞地的响声。
沈栀栀吓得大跳,不敢再看,把脸埋在廊柱上。
明辉堂里,裴沅祯不紧不慢地向前走了两步:“我问你,裴彦给了你什么好处?”
“有种你杀了我!”
“啧......”
裴沅祯可惜地叹了下,扭头就从侍卫身上抽出把长刀,刀光一闪,那人惨叫倒地。
他胳膊被削了下来,飞出老远。
“杀你岂不是太便宜你?”裴沅祯长睫无辜掀起:“招惹了我,可不是死那么简单。”
他吩咐:“拖下去审问。”
“是。”
很快,侍卫把那人拖走,光滑的地面上留下逶迤的血迹。
初春夜寒,时间仿佛静止,只余细雨沙沙之音。
沈栀栀心肝胆颤地贴着廊柱一动不动,恨不得把自己当空气。
她心里默念:我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看到,别杀我灭口,我只是个被人安排来伺候膳食的小丫鬟。等攒够钱了我赎身就走,今天的事我保证守口如瓶半点不透露出去......
她当了这么多年丫鬟,很清楚越是高门大户越是包藏阴私,要想活命最好什么都不知道。
但天不遂人愿,这时,有人猛地推她。
“你躲这做什么!还不快进去伺候!”
是陈管事。
沈栀栀腿软:“这、这么晚了,大人还没吃饭吗?”
陈管事没回她,面无表情地转头吩咐小厮们:“把膳食端进去,仔细些。”
说完,她再次看向沈栀栀:“大人做什么、何时用膳,是你个奴才能管的?”
沈栀栀摇头。
“快进去伺候。”
“......哦。”
沈栀栀垂头往里走,进了堂屋,发现地面上的血迹还在。
心里纳闷,这些人只顾给大人摆膳,没想到要清理地面吗?
尤其是......饭桌旁还有一大摊血。
沈栀栀悄悄抬眼,见那些小厮摆好饭菜后退出了门,似乎习以为常。
她又悄悄去看堂中央的男人。
裴沅祯负手而立,过了会,解下大氅径直走向饭桌。
也没喊她服侍,像是看不见她这么个人。
沈栀栀咽了咽口水,局促地站着,一时不知该上前服侍,还是该退下。
她侧头,见门外陈管事眼神阴冷地盯着她,顿时头皮发麻。
深呼吸口气后,沈栀栀小心翼翼走过去。
“大人,奴婢服侍您用膳。”
桌上两副筷子,也没管哪副是裴沅祯自己的,她执起副嵌玉雕花的银筷。
殷勤地问:“大人喜欢吃哪个菜?奴婢给您夹。”
裴沅祯没出声。
与他杀人如麻、狂暴的形象不同,他用膳很斯文,慢条斯理喝汤,又慢条斯理嚼饭。
反正很慢。
沈栀栀怕怠慢了,索性自作主张推荐:“大人尝尝这个吧,这道樱桃肉清热健脾,用腌制好的里脊肉炸至七成熟,晾半刻后文火复炸。以姜丝萝卜翻炒均匀,再用荷叶包裹放置盘中......这道菜香酥鲜美,可好吃了。”
说完,她自己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沈栀栀在后厨待久了,这些菜如数家珍。偶尔运气好,前院撤下来的菜,大壮还会单独给她留一份过嘴瘾。
裴沅祯仍旧没说话。
沈栀栀当他默认,斗胆把樱桃肉夹进他碗中,又屏气凝神地看他吃入嘴里。
她松了口气。
有了开头,那接下来就好办了。桌上共六道菜,沈栀栀一道一道地介绍,发现裴沅祯很不挑食,什么都吃。
几乎她夹什么,他就吃什么。
沈栀栀甚至产生种错觉――大名鼎鼎的裴奸臣好像也并不难伺候嘛。
然而这个想法才冒了点头,就听见玉佩轻鸣。
裴沅祯倏地起身。
他吃饱了,准备走人。
走到门口时,唤了声:“阮乌。”
一条白色长毛大犬不知从哪里窜出来,步伐豪迈狂傲,斯哈斯哈地走到裴沅祯跟前。
正准备随主人出去时,想到什么,长毛大犬又掉头跑回去。
沈栀栀的视线跟着它,看见它跑到桌脚下叼起一只血淋淋的手臂,她差点没忍住吐出来。
那手臂正是才不久被裴沅祯砍下来的,此时血肉模糊,已经被咬去了一半。
显然适才裴沅祯用膳的时候,他的恶犬也在“用膳”,而且还没用完打算叼回去继续吃。
沈栀栀忍着胃里的翻腾,仿佛听见恶犬嘴里还在咔咔嚼骨头。等他们一人一狗离开,沈栀栀实在忍不住,蹲在地上吐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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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栀栀做了一宿的噩梦。
她梦见长毛恶犬吃人,张着血盆大口,喀嚓喀嚓一口一个,快吃到她时,它的主人喊“阮乌”,长毛恶犬停下来。
然而没多久,长毛恶犬又喀嚓喀嚓地吃人,等即将要吃到她时,那狗主人再次喊“阮乌”,长毛恶犬再次停下来。
这样反反复复,沈栀栀都快被他们这对狗主仆搞崩溃了。
以至于第二天起床时,她整个人精神恍惚。方月端水进来,见她恹恹地坐在床头,问她怎么回事。
具体怎么回事沈栀栀也不好说出来,不过有件事她是彻彻底底清清楚楚地想好了。
以前没见裴沅祯杀人还好,如今亲眼瞧见,当真是骇人。他性子这么古怪,万一哪天看她不顺眼把她剁了喂狗怎么办?
万全之策还是得赶紧离开。
洗完脸,沈栀栀问方月:“陈管事在何处?我想见她。”
方月正在帮她收拾床榻,闻言抬眼睇过来:“栀栀姐姐找陈管事做什么?陈管事平日忙,我也不大清楚她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