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沅祯莞尔。
忽然?想起曾经在裴府的那个下午,他抱着阮乌坐在跨院的石榴树下晒太阳。
而她悄悄闯进来,手里提着食盒,讨好地拿出她做了许久的桂花糕。
彼时她自以为掩藏得极好,然?而向他讨钱的心思笨拙地表露在脸上,眉宇间便是这么副憨态。
他从未见过像她这样大胆的婢女?,敢靠近他,敢讨好他,还敢顶撞他。
也从未见过这么单纯有趣的灵魂。
他原本只?是觉得生活寡淡,留她在身边打发无聊。却不?想,留着留着,越来越难以掌控自己的心。
但可恶的是,这个胆大包天的婢女?居然?敢喜欢别人。
想到这,裴沅祯腾起抹愠怒。
指腹转回她鼻尖,泄愤地捏了捏。
“唔......”沈栀栀呼吸不?畅,抬手就是一拍。
“啪”的声,毫不?客气,十分用力?。
沈栀栀懵了懵,缓缓掀眸,就见裴沅祯蹲在她面前。
“大、大人?你回来了?”
裴沅祯脸黑。
沈栀栀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做了什么,傻眼?:“我打大人了?”
“你说?呢?”
“嘤......”沈栀栀想哭,赶紧坐起来:“我以为是狗大人来着。”
“......”
“大人回来了怎么也不?说?一声?”
“我喊你了,是你自己听不?见。”
“哦。”沈栀栀挠了挠头,嘀咕:“我适才做梦有人摸我的脸......”
话?落,裴沅祯僵了僵,耳朵偷偷红起来。
但沈栀栀全然?没?想到是真的,她以为是在做梦,继续道?:“那人真讨厌,摸来摸去的,手指粗得很一点也不?舒服。”
裴沅祯袖中的手指轻轻摩挲。
唔.....是有些茧子。
“对了,”沈栀栀抬眼?看他:“大人怎么在这?是专门来找奴婢的吗?”
“不?是。”裴沅祯不?自在说?:“我在萝县办案,本欲继续往西追踪刺客,却突然?收到你乘船南下的消息。”
“哦。”沈栀栀心里感动又内疚:“多谢大人,那我是不?是耽误大人的事?了?”
“无碍。”裴沅祯走到她对面坐下。
一夜没?歇息,面色些许疲惫。
他揉了揉额,说?:“也正因救你,误打误撞查到桩重要线索。”
“是不?是那些兵器?”沈栀栀说?:“奴婢在船上的时候听他们说?要送去蜀州呢。”
“嗯。”裴沅祯凝眉思索:“这些兵器乃朝廷所有,有人偷偷遣送蜀州,此事?重大,需好生查。”
“跟那个陈四爷有关系吗?”
“他只?是个走货的,负责运送,许多事?并不?知?情。不?过......”他话?锋一转,冷声道?:“此人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沈栀栀也点头:“这个陈四爷作恶多端,不?是好人,大人不?要放过他。”
裴沅祯问:“你为何会在船上?”
“我是来救阿檀的,阿檀被他爹爹卖给陈四爷,可这个陈四爷不?是好东西,他喜好娈童。”
“救人也不?是你这样救的。”裴沅祯沉了沉脸:“你就没?想过万一把自己也搭上了该怎么办?”
“我......我当时没?想那么多,眼?看船要开了,若是我不?上船,阿檀恐怕一辈子找不?回来了。”
“你有我,寻人之事?何须担忧,即便天涯海角我也会帮你寻回来。”
“可是......”沈栀栀嗫嚅:“你不?是不?在荆城嘛,我听说?阿檀被卖给陈四爷,着急得不?行。”
“那也不?必如此莽撞,往后凡事?要以自己安危为先,其他事?只?管与我说?就是。”
“嗯,知?道?了。”
“所幸我这次找到你,不?然?......”
不?然?,他也慌了。
室内安静了会......
沈栀栀打了个哈欠,正欲告辞回去歇息,裴沅祯突然?喊住她。
“沈栀栀。”
“嗯?”
他压着唇角,语气闲适而促狭:“你此前在船上说?的那些话?......”
轰地,沈栀栀面色涨红。
“你都听见了?”
“听见了。”
“奴婢......”沈栀栀羞赧:“奴婢就是为了吓那人,随口胡诌的。”
“是么?”
裴沅祯似笑非笑。
“裴沅祯的女?人?”
“......”
“还怀了骨肉?”
“......”
“唔......”
他不?着痕迹地瞥了眼?沈栀栀腹部,懒懒地考虑了会,说?:“那我是不?是得负责?”
第80章
沈栀栀面色一窘。
尤其他?还?看?了眼她腹部, 虽只是短暂一瞥,却令她头皮发麻。
船上之言纯粹是她情急之下胡诌的,不想被他?听了个正着。
“大人, ”沈栀栀难为情地低头:“您就别取笑奴婢了, 奴婢是没法子才这么说的。”
裴沅祯唇角一松,莞尔。
“你做得很好。”
“啊?”
“无论遇到什么情况,无论我是否在你身?边, 你依仗我便是。”
他?声音平淡,却在安静的室内格外?清晰, 也格外?有力。
沈栀栀听了, 心底突然?涌起阵暖流,还?夹杂着些?她自己也分辨不清是感?动还?是愧疚或是别的什么的东西。
“嗯?”他?逼问她。
“嗯。”沈栀栀点头:“以后奴婢不会擅自行动了。”
“不是这个。”
“......”
沈栀栀抠了抠手指。
她感?受得到他?的视线就落在她头上,强势而灼热。
“那大人是指哪个?”沈栀栀装傻。
裴沅祯长睫半掩,轻柔道:“你有我, 只管依仗我就是。在船上如此,往后亦可如此。”
沈栀栀自然?听得明白他?这话是何意。
她继续低着头,没吭声。
“沈栀栀,”裴沅祯不容她逃避:“地上有金子?”
沈栀栀摇头。
“没有金子为何看?得这么认真?”
“抬起头来。”他?说。
沈栀栀紧张, 仿佛周遭皆是他?的气息,令她连呼吸都不顺畅起来。
她抬起头,却不敢看?他?。
“大人, ”她说:“奴婢很困了, 可否先回?去歇息?”
裴沅祯顿了顿。
沈栀栀起身?, 飞快福了福:“奴婢先退下了, 大人也好生歇息。”
见她脚步慌乱地逃出门, 裴沅祯闷闷地叹了口气。
有些?后悔。
他?今日冲动了,不该逼她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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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大亮, 又开始断断续续地飘起了雪。
裴沅祯阖眼,静默地靠在椅子上,面色倦怠。
过?了会,郝侍卫过?来,见他?如此,开口道:“大人,您昨夜一宿没歇了,可要去歇息?”
裴沅祯摇头,没睁眼。
“派人备马,我有事得离开一趟。”
“是,”郝侍卫领命:“属下去准备行囊。”
“你不必跟随。”裴沅祯拦住他?:“你留在客栈,保护她。”
“大人,”郝侍卫蹙眉:“若属下没猜错,大人这趟定是去查兵器之事。”
他?说:“前有刺客劫走裴胜一双儿女西逃,后有偷盗兵器送去蜀州,方向皆是往西,此事想来是同?一人所为。大人此去查探孤身?涉险,属下又岂能放心?”
“大人,”郝靳说:“还?是让属下跟随吧,沈姑娘在客栈安全,若大人不放心,属下派人将沈姑娘送回?荆城。”
“不必。”裴沅祯摇头:“你只猜对?了一半。那批刺客身?手皆出自紫星阁,而紫星阁乃南鼍刹拷立,劫走裴胜一双儿女与?偷盗兵器确实是同?一人所为。可我更想知道的是,朝廷到底谁在勾结南鼍刹俊N掖巳ゲ皇遣楸器,而是要确定一件事。”
他?总觉得,那背后之人定是紫星阁的主人,也是他?熟悉之人。
“这趟行程不宜声张,我一人行动更方便。”
“是。”郝靳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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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栀栀醒来时,就听说裴沅祯离开了。
郝侍卫道:“沈姑娘不必担心,大人命属下在此守护。”
“那他?去哪了?”
“属下不知。”
“哦。”沈栀栀继续跟阿檀用午膳。
阿檀劫后余生犹如惊弓之鸟,一上午都紧紧挨着沈栀栀。
沈栀栀帮她洗漱时,见衣服破了道口子。想了想,说:“阿檀,姐姐带你去买套衣裳吧。”
阿檀摇头:“无碍的,我不能再花姐姐的钱了。”
沈栀栀笑:“你这么小个人的衣裳能花多少钱?再说了,我也需要买换洗的衣物。”
她这趟出门什么都没带,总不能一直穿身?上这套。
郝侍卫得知她要出门逛街,当即领着几个护卫跟着去。
一行人到了成?衣铺子挑挑拣拣半天,又去干果铺子买了些?零嘴。
主要是买给?阿檀吃的。阿檀人小,昨日受惊过?度一直不敢说话,沈栀栀给?她买了几包零嘴后,她才渐渐放松下来。
见天色还?早,沈栀栀索性拉阿檀去茶楼里听说书。
箩县非富庶之地,茶楼也不大,生意却出奇地好。沈栀栀见店家把?桌椅都搬出了门外?,还?在外?头搭了个挡风的棚子,里头说书先生抑扬顿挫地说书,竟也来了几分兴致。
她点了壶茶,又要了盘瓜子,喊郝侍卫们也一起坐下。
几人专注地听说书,然?而听着听着,沈栀栀的思绪被旁桌的谈话吸引。
那些?人讨论了会 ,声音越来越大,也越发地激动。
沈栀栀不想听,却陆陆续续听了半耳朵。当听到有人说昨夜查船的事时,她敛神认真。
“昨晚很多船都被拦了,那些?人举着火把?站在江岸。一开始我还?以为是官兵查货,但后来觉得不对?劲,哪个官兵大半夜的查货?一看?那些?人,个个提刀肃杀,我吓得都不敢说话了。”
“嘿,你尽会吊胃口,不是官兵,那你说说是什么人?”
“是什么人我不知道,但敢这么大张旗鼓查船肯定身?份不简单。”
“查的什么货?”
“不清楚,说是查货,但我看?着不像。领头那人我瞧见了,他?在船上站了大半宿,还?一直咳嗽。看?起来有点焦急,不像查货,倒像是寻人。”
沈栀栀嘴里慢吞吞嚼瓜子。
也不知是瓜子的味变淡了还?是怎么着,她心里滋味难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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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栀栀在客栈待了两天,第三天,裴沅祯总算回?来了。
是半夜回?来的,彼时沈栀栀正在熟睡,夜里有人敲门。
她翻了个身?,把?被褥拉高,盖住脑袋。
“沈姑娘,大人回?来了。”
“哦。”
“沈姑娘?”
“我知道了。”沈栀栀困倦地应了声。
“沈姑娘,大人生病了,您去看?看?。”
沈栀栀睡了会,突然?睁开眼。
裴沅祯病了?
大晚上怎么又病了?
她忙起床,穿好衣服后去裴沅祯的屋子。
然?而刚进去,又“哎呀”一声捂着脸跑出来。
“大人,我不知道你在里头换衣服。”
裴沅祯烧得迷糊,以为是小厮,听见动静才知道是沈栀栀。
他?顿了顿,麻木地把?中衣系好,出声道:“可以了,进来。”
沈栀栀这才又进去。
“大人,你生病了?”
她见裴沅祯面色微红,抬手去探他?额头。这一探,吓得大跳。
“怎么这么烫?”
裴沅祯呼吸难以抑制地粗重,整个人昏沉地在椅子坐下来。
“无碍,小恙。”
“大人怎么还?犟?你都烧成?这样了。”沈栀栀剜他?一眼,走去盆架边,想拧帕子给?他?敷一敷却发现水是冷的。
沈栀栀转头瞧了眼旁边的水桶,走过?去探了探。
好家伙,桶里也是冷水,敢情他?适才用的是冷水擦身?。
沈栀栀忍了忍,不大客气地说:“大人自己生病了不知道,怎么还?用冷水擦洗?小厮呢?小厮就是这样服侍的?”
“不怪小厮,是我自己如此。”
“为何?”
“等不及烧水。”
“......”
沈栀栀气:“你生病了你自己不知道吗?还?敢洗冷水?你是嫌病得不够重?”
她凶巴巴。
裴沅祯低声道:“你也知道我生病了,怎么还?凶我?”
“我这是凶你?”沈栀栀愕然?。
这个裴奸臣病了这些?日倒把?自己病矫情了,如今竟是连说都说不得了。
可她偏要说:“这都多久了?你自己算算,从月初开始到现在你拖拖拉拉病了快一个月。就你这样跟个病秧子似的,在我们村那是要被人嫌弃的。”
“嫌弃什么?”
“嫌弃阴盛阳衰中看?不中用。”
“......”
裴沅祯也不生气,老老实实任她骂。
沈栀栀继续叨叨,小厮烧好水,端着盆在外?头踟蹰不敢进。
她瞧见了,立即出去把?盆接过?来,然?后问裴沅祯:“大人用过?晚膳了吗?”
裴沅祯没说话。
“知道了,”沈栀栀兀自点头:“肯定连晚膳也没吃。”
她吩咐小厮:“让人做些?易克化的饭食,另外?再请个大夫来。”
“是。”
小厮见她凶巴巴的,也有些?发憷,连忙跑出门。
“大人别坐这,你身?上还?穿着中衣呢,免得又受寒。”沈栀栀推裴沅祯:“快去榻上躺一会。”
“嗯。”裴沅祯乖乖起身?,走去榻边躺下。
沈栀栀把?盆放一旁,然?后帮他?盖被褥,又使劲掖了掖被角,确保他?密密实实不透风,这才拿帕子拧了把?热水,帮他?擦额头。
裴沅祯睁着眼,看?她忙碌,唇角噙着点笑。
沈栀栀没好气:“大人高兴什么?”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高兴?”
“你就是高兴,我感?觉到了。”
“是么?”裴沅祯幽幽地:“你如此聪明,为何在其他?事上愚笨?”
他?的话意有所指,沈栀栀不想接。
她躲开他?的视线,手上继续忙活。过?了会,见他?还?盯着她瞧,沈栀栀有些?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