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闻樱一点不认生,向着何零露又走近点,弯弯的眉眼里藏着笑意:“姐姐,你肯定也念过初中的哦。”
“……”
何零露一阵凌乱,嘴笨得不知道该如何接招。幸好门口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来势汹汹的架势吸引所有人注意。
“闻樱!闻樱!”这人还没露面,声音先充满整个空间:“你挺给我长脸啊,晚自习不去,钻警察局来了。”
方才还古灵精怪的女孩一下缩起脖子,小脸煞白,边紧紧抓住何零露胳膊边可怜巴巴地求助:“姐姐,救我,千万别让哥哥揍我!”
何零露回头同时,不动声色地把照片收了起来,等门外的人阔步进来,两人冷不丁地打个照面,她猛然一怔。
门口闻道更是吓了一跳。
他犹犹豫豫地揉一揉眼,怕是眼花,等几秒度过,再一睁眼,何零露还在前面好好坐着这才相信是看见真人了:“是你?”
说话间,顾炎正跟几个人从里间走出来。
闻道赶紧向他招了招手,一向成熟沉稳的男人这会异常激动:“顾炎,你童养媳我给你找回来了,怎么谢我!”
派出所出来,闻道做起司机,几次邀请何零露上车同行。
何零露原本想着自己坐公交车回去,一看时间已经晚了,这地方又离贾庄极远,就没再扭捏地坐去了车子后排。
刚抽完一支烟回来的顾炎见状要坐副驾驶,闻樱赶紧过来截胡,跟个兔子似的一下窜上去占了,还煞有介事地扣上了安全带。
顾炎背手在外面站了几秒钟,没多言语,最后一言不发地也坐到了后排。
何零露原本就觉得车里空气不好,环境压抑,他一上来,更觉得整个人都透不过气,脑袋瓜子一直嗡嗡嗡的。
她伸手要去开窗,前面闻道发现了,立刻帮忙把后座两边窗户都开了一半。车开起来的时候,风簌簌从窗口进来,何零露这才觉得稍微好了一点。
闻道方才那一声“童养媳”,堪称石破天惊,不仅派出所里所有人都注意过来,就连顾炎也拧着眉心,仿佛第一次见她似的那么深深望着她。
还好成年人之间很有默契,何零露当全然没听见这个称呼,顾炎也继续伪装成不熟的样子,始作俑者闻道再怎么情商有限也猜出他们俩之间的猫腻,专心开车一言不发。
只是千算万算,大家都忽略了闻樱的存在。
小姑娘家家的没有太多心眼,对什么感兴趣就直接开口说了。她歪在窗子上,向着司机闻道发问:“哥哥,你刚刚说的童养媳是什么意思啊?”
“……”闻道还没开口就呛了口水,一连咳了好几下,才有空来教训小孩:“你现在难道不应该先跟我解释下为什么会出现在音乐节,而不是坐在学校里好好上自习?”
“哥哥你傻了吧,我已经跟你发过信息了,我是为了找人才去的。要不是你让顾炎哥哥过去逮我,他却在那跟人打了场架,我现在已经坐进教室里了。而且,”闻樱一针见血:“你知道我现在的学习水平是什么样,你也知道一直以来我有多守规矩,你拿我偶尔的一次自习迟到说事,不过就是想要回避我的问题。”
闻樱故作老成地叹了叹气,总结陈词道:“大人真奇怪,事是你们做的,话是你们说的,你们怎么离谱都可以,可在别人提出疑惑的时候,你们却总是着急让人闭嘴。”
闻樱思维缜密,话说得滴水不漏,闻道被她堵得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最后只能向着后面人苦笑笑:“顾炎,你听到了吧,这回真不是我不想帮你瞒着。”
闻樱见哥哥松动,赶紧追问:“说吧说吧。”
“‘童养媳’不是什么好词,你要真想知道本意可以去搜。之所以会拿这个来称呼这位姐姐,完全是因为以前年轻爱起哄,我们看顾炎总跟她在一起,两个人好得跟一个人似的,就想找个词出来臊臊他俩。”
“我刚刚也是太激动了,脱口而出这个不好称呼,现在心里真挺后悔的。”闻道透过车内的后视镜看了眼后座的何零露,语气真诚:“对不起啊,零露,你别跟我一般见识,更别把这事往心里去。”
何零露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有点懵:“……没事。”
“你俩之前已经见过了吧?”闻道不是傻子,能从两人互动里找出不寻常的地方:“要是我没记错,你们分开得有十年了吧。十年都没办法让你们成长,还跟以前似的一吵架就谁也不理谁?”
可不就是谁也不理谁,何零露跟顾炎各窝一边,座位中间跟隔着一道海沟似的。除了方才打架两人说过话,之后一直都相顾无言,连极个别的眼神交流都短而漠然。
闻樱好奇极了:“哥哥,他们为什么会分开呀?”
“这我怎么知道,要不你直接问问顾炎?反正我估计吧,八成就是他太混才把人吓跑的,就他那个脾气,看见狗过去都要扇上两巴掌,能有几个人受得了的。”
闻樱连忙结合实际想了想,然后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很有道理啊。”
“不过骂归骂,我也得为顾炎说两句。”闻道开始端水:“他再怎么不好,你可以打他骂他,怎么可以一走了之,跟他彻底断了联系呢?你知不知道,你一走,顾炎完全疯了,为了找你,他差点——”
“有完没完啊。”方才被闻道一通调侃都没吱声的顾炎在这时候打断他:“越说越来劲,陈年烂谷子的事,有什么好说的。”
他把窗子开得更大一些,短发被呼呼大风吹得猖狂直立。
“早就过去了。”
他面无表情。
第14章
闻道第一次真正注意到顾炎,就是他为了何零露跟人打架。
在那之前,他虽然对这个名字如雷贯耳,但因为叙述多半来自求而不得的爱慕者和针锋相对的竞争者,对他的侧写都是目中无人、嚣张跋扈之类的词。
等到一起升入高中组做了同班同学,他才发现这人虽然为人张扬,脾气火爆,但胜在性情直率,诚实可靠。不管再什么骄傲,偶尔有事做错,绝对不吝啬道歉。
闻道那时比现在内向许多,尽管对顾炎很有好感,但怎么也不可能进入他的朋友圈。
直到某天放学路上,路过一个狭长小巷的他,顺手救了一个差点被偷袭的姑娘后,这才和顾炎有了第一次的对话。
顾炎那会刚跟人打完,一张脸像开了酱油店,不能说是完好无缺吧,至少也可以说是面目全非了。他踉跄着走过来,明显扭到了腿,跟他说话的时候却还是底气十足。
“核桃露是你看着的?”顾炎冲他扬一扬下巴。
闻道皱眉,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顾炎看出他疑惑,把何零露从他后面拉过来,先把她摆弄着转了一圈,确定她安然无恙后,很郑重地道了声谢:“我欠你个人情。”
说完,没等闻道回复,抓着何零露就走。两人一高一矮,不时靠在一起,女孩个子不算矮,微微胖,但站在顾炎旁边,就像只依人小鸟。
她声音也是细细软软的,带着点哭腔:“就说让你别打架了。”
“是不是还没被他们堵够啊,非得等他们做点什么,你才要给人一点颜色看看是不是?”顾炎凶神恶煞的:“我是为了谁啊,你以为是我想打架的?”
“呜呜呜。”女孩委屈:“我是不想看到你受伤!”
“我又不是纸糊的,这点小伤小痛算什么,过几天就好了。还不都是你啊,”他持续倒打一耙:“让你直接回家,别跟着我,要不是你让我分心,我至于会这样?”
“呜呜呜。”
“但愿我爸这两天值班,这样回去被看见了,他不抽我才怪呢。从小跟在他后面练的,现在连三个弱鸡都打得磕磕巴巴,说出去脸都没了。”
“呜呜呜。”
“哭哭哭,就知道哭,再哭以后别跟着我,自己坐公交上下学!”他故意放粗了声线,不耐烦到极点:“劳资还没死呢!”
何零露明显也不是吃素的,听他这么说立刻就负气不走了,最后还得是顾炎来哄她。他一手勾着她脖子,很用力地揉了揉她脑袋。
“好好好,我不对,我都伤成这样了,你还非要跟我闹别扭?”他耍无赖地把体重都堆到何零露身上:“快点扶着我,我走不动了。”
闻道见过跟人争得面红耳赤的顾炎,见过篮球场上不要命断球的顾炎,也见过门门第一后猖狂得意的顾炎,唯独没见过跟何零露在一起时的顾炎。
多话,乖僻,又顺从,像个复杂的结合体。
这一晚的所见所闻给闻道心灵上造成的震撼,完全不亚于他成年时父母跟他说他们又给他生了个妹妹时的程度。
但等后来跟顾炎真正混熟,见识到他对何零露的无微不至,这才惊觉这一晚的震撼属实是有点大惊小怪了。
不管夏日炎炎还是寒冬腊月,顾炎每早骑车上学,后座总有个体重不断攀升的何零露。跟前面费劲巴拉蹬腿的男孩不同,女孩明显悠闲又惬意,一边抱怨太阳太大或是天气太冷,一边摆席似的从包里拿出各种牛奶蛋糕水果包子……
到了中午,顾炎发挥腿长优势,跑去食堂的第一件事是给何零露打饭。等她跟同学们悠闲过来,桌上的四菜一汤一杯奶已经早早备齐了。
夜里他就站去初中部的教学楼外等她下课,随手武`力`镇`压前来来送情书或是多看她两眼的小男生。等何零露笑眯眯地跟同学们道别走出教室,他再随手把她书包接过来,跟她并肩往外走。
顾炎跟何零露是什么关系的讨论,一直是他们学校里经久不衰津津乐道的话题。
有人说何零露家境不好,从小就被父母卖给顾家做童养媳,有人说何零露很会下蛊,这才让顾炎服服帖帖,还有人说何零露是顾炎失踪已久的亲生母亲,不然桀骜不驯的男孩凭什么对她俯首称臣。
闻道想来想去觉得还是童养媳一说更加靠谱,趁着一天顾炎心情好的时候侧面问他。谁想到顾炎自己都没想过,歪在椅子上琢磨了半天。
最后淡淡道:“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就是习惯了。”
闻道笑:“哪有什么一成不变的习惯,你们也不是正经兄妹,对她好或不好都不用负责任。你难道就没想过,这其实是一种喜欢?”
顾炎死鸭子嘴硬,动作极大地拍了下桌子,要把这种念头给人吓回去似的:“我疯了啊,没事干嘛喜欢一个初中生,你看她长得胖胖矮矮,人又迷糊,哪点吸引人了?”
“我倒是核桃露觉得挺可爱的,性格也软,连你这种狗脾气都能忍,估计很难跟人吵得起来。”闻道开始挑事:“你要是真的不喜欢,那我以后追她好了。”
“你想死是不是?”顾炎这回直接跳起来,眼睛眯着,眉心紧蹙,一副他再多说一个字,他立马就能把人吃了的样子:“还有,谁许你喊她核桃露了?”
一晃多少年过去,闻道再同时看见这俩同框出现,居然又是因为一人为一人出头。
他忽然想起不久前,顾炎半夜给他打来的那一通电话。不用说,那个让他熟悉却难开口的人就是何零露,他会在A大外面无所事事,多半也是因为何零露就在里面。
时间会跑,人会改变,但一切就真的过去了吗。他看这事未必。
闻道先把闻樱送回学校,再开车送何零露去了贾庄。车一停下来,顾炎居然先何零露一步下车,还头也不回地往巷子里走。
闻道一头雾水,头探出车子喊了他好几声。
后来是何零露走过来,帮着顾炎解释:“他这阵子在这边挂职,前几天一直在出差,今天来估计是要整理什么资料。”
闻道将信将疑:“这么巧。”
何零露点点头:“是挺巧的。”
何零露跟闻道道别,看了眼顾炎走远的方向,从旁边一条小路回了宿舍。
她从学校搬出后,住到了这边一栋老楼的二层,虽然只有一间房一个小客厅,因为楼梯是沿着楼房从外走的,私密性很好。
何零露一回来,先给米周她们报了平安,紧跟就去开热水器洗了个澡。
今天这一通折腾下来,她累得够呛,刚刚回来路上她一直觉得眼皮子很重,脑袋也昏昏沉沉的,不太清醒。
可等一切忙好,穿着睡衣躺在床上,何零露居然一点睡意也没有。
眼前不停播放的是音乐节上顾炎为她大打出手的画面,明明是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明明可以交给场内的保安和警察处理。
他却咽不下那口气,直到把自己弄到也狼狈的境地。
何零露闭上眼睛,想把这一画面迅速压过。视野受阻,脑子却很灵活,画面重找幕布在她大脑里播放,何零露忍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没能忍得过。
起身,换衣服,再从药箱里翻出些药。
派出所里二十四小时有人值班,主楼的灯从来不关,何零露往里走没多久就看见顾炎坐在接待室外动作别扭地擦自己后肩。
听到有脚步声逼近,顾炎十分谨慎地抬头看了看,发现来人是何零露后,稍微怔了怔:“有事?”
何零露没搭腔,径直坐到他身边,把带来的碘酒棉球等等拿出来。
顾炎虽然把人揍得够呛,自己也不是一点亏没吃。回来路上,何零露就已经注意到他掌根和肘部都有伤,短袖盖着的肩部那边也有血点。
何零露往棉球上倒了点碘酒,说:“我来吧。”
没等他有所反应就推高他袖子。
顾炎下意识地往旁边缩了下,满脸意外。然而等最初的僵硬过去,他咬了咬牙关,并没有拒绝她的这份好意。
顾炎肩膀虽然没有大面积淤青,只有几道血痕,但因为厮打中双方都用了全力,这几道指甲印子又深又长。
何零露感同身受,觉得自己肩上也隐隐作痛:“可能有点疼,稍微忍着点。”
顾炎倒是满不在意:“你开什么玩笑,就这么点小伤罢了。”他动了动胳膊,催促的意思:“赶紧的吧,都多晚了。”
何零露还是不慌不忙:“再晚也要好好消毒。”
顾炎比何零露高不少,哪怕坐着清理肩伤,她也要稍稍抬一抬头。顾炎侧着身,角度刚好能仔细看清她整个人。
刚刚洗过的一张脸上白白净净,只有鼻尖上泌出一层薄薄的汗珠。身上穿着的是一条很简单的杏色棉布裙,两条腿规规矩矩地靠一起,斜撑着地的小腿细而长。
“下面呢?”他没头没尾的来了一句。
“下面也有吗?”何零露刚帮他肩消过毒,以为他在提醒其他受伤的地儿,连忙举着他胳膊仔细检查,可是看来看去还是只有肩上的这几道:“在哪呢?”
“我是说问你话的后面。”顾炎把胳膊伸回来:“不是应该说点什么‘不要打架’、‘冲动是魔鬼’这样的话吗?”
他直直看过来,摆明了挑衅。
何零露也直直看过去,仍旧平和:“你会听吗?”
顾炎嗤地笑起来,不依不饶地:“既然知道我不会听你的,干嘛还要让我走、让我别管?”他把肩上的衣服放下来:“是觉得我肯定打不过,还是怕被人怀疑,想接着划清界限?你想没想过我是个警察,保护公民,本身就是我的职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