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的交往之中, 顾炎心中自有阈值,他小心翼翼维持着不敢有所行动,就是担心一旦突破,便是喝到撑死的失控结局。
也不是不想,是迟疑。他喜欢一个人是那么容易, 可这个人呢?
何零露等了好一会儿等不到顾炎的进一步动作, 于是很小心地睁开一只眼,等到对上他那双凉得冻人的眼睛, 就吓得两只眼睛都睁了开来。
“怎么了?”何零露迷迷糊糊的:“你到底想怎么样嘛?”
顾炎轻轻翻了下眼, 语调听起来漫不经心:“不想怎样,我没你那么爱对人动手动脚, 对你的小短下巴更是没什么兴趣。”
“……”何零露立刻摸摸下巴, 眼珠子直转。
额, 真的很短吗?
顾炎看见她反应就想笑, 硬是忍住了, 语气仍旧是欠欠的:“男孩子出门在外,一定要学会保护自己,不能随随便便就被人占便宜了。”
“……”何零露扁嘴, 腹诽你一拳能把人趴下, 谁敢占你便宜。
然而转念一想, 她工作忙不过来, 是他在帮忙,她脚崴了,是他扛她回家,她遇到危险,见到他的第一眼是像考拉一样抱住他。
好像,还真是占了他很多便宜。
也不知道是在经历了顾炎持之以恒的UA后,终于被成功洗脑,还是从来就发自内心,此刻终于觉醒。
何零露终于忍不住开始反思,为什么对他永远是好感大过反感(或者说完全没有反感),为什么总是忍不住想离他更近一点。
被人摸了次腰恶心好几天、平时跟人交往总是保持最大社交距离的她,怎么会在面对顾炎时将所有矜持和戒备都抛之脑后。
何零露直勾勾地看着顾炎的脸,傻乎乎地想:难道是因为……因为色吗?
色令智昏,米周她们不也是一看见帅哥就嗷嗷叫着要亲要抱要睡,她面对这么一张完美主义者都挑不出瑕疵的脸偶尔晕一晕,也是情有可原的吧。
何零露思考得太过入迷,以至于顾炎被她盯得有些瘆得慌:“又怎么了?”
话音刚落,何零露举起一只手往顾炎脸上轻轻拍了两拍,清脆的耳光声在夜晚格外刺耳:“确实是要好好保护自己。”
“……”顾炎刷得红脸,再一次:“你晚上睡沙发!”
实在太晚,何零露洗过澡,几乎是刚刚躺上沙发就睡着了。顾炎跟着洗漱结束,从客厅里过的时候,听见她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侧头一看,她完全是皱成一团似的陷在沙发里,四肢曲起,脊背往上鼓着,脖子卡在扶手边呈现出诡异的九十度角,脸则被死死挤在沙发垫上。
换成身边任何一个人,顾炎都得嫌弃地踹上一脚了。
可当对象换成何零露,他只能认命地帮她铺平被子,放正枕头,再一点点的,修文物似的纠正好她睡姿。
何零露睡觉不老实,是顾炎一早就知道的事。
小时候他去给她进贡,偶尔会遇见她还睡着。那时候都是小小人,何妈妈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常常给他开门让他来喊她。
他那时看见的往往是如下场景,何零露要么在床角聚成一团,要么半边身子垂在床外,有一次更绝,他还是在床底下把她扒拉出来的。
春秋还好,每到冬夏她就爱感冒流鼻涕。
有时候何零露自己都觉得奇怪,明明吃得那么好,身体那么壮,怎么身体的免疫能力还是这么容易完蛋。
顾炎那时总是忍不住白她一眼,奚落:“就你这跟床有仇的态势,以后不仅仅是自己遭殃,跟你睡的也要倒大霉。”
“跟哥哥睡呢?”她眸色清亮。
“……”顾炎毕竟大她几岁,在她脑门上给个爆栗子:“不许说这个!”他想了想,觉得不放心:“更不许跟别人说这个!”
……
……
顾炎收拾好何零露,在她腰边找了个空出的位置坐下来,目光很散地看着她匿于微弱光线里的巴掌大的脸。
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忧虑。
与刚开始伪装不熟时刻意拉开的距离感截然相反,现在的何零露又渐渐回到了曾经整天跟在他后面会撒娇会无理取闹的样子。
可好像也仅限于此,所有的亲密无间只是出于过往感情的自然延续,或是无聊时间里的一点好玩调剂。
即便是因为闻樱生气,也只是因为觉得不习惯或是被冷落吧。
何零露这一觉酣甜,醒过来的时候难得一身轻松,丝毫没有平时落枕、腰疼、腿抽筋等等的痛苦感觉。
她看了看手机,不到八点,原本还想着再躺会儿睡个很短的回笼觉,却因为一阵接着一阵的香味被勾`引得坐了起来。
何零露四下望了望,在敞开式厨房的一角找到了正在忙碌的顾炎。
她立马想起什么的爬起来,来不及穿鞋,一溜小跑到他身边,不好意思地扁嘴道:“不是说好我给你做早餐吗?”
顾炎正往华夫饼机里倒调好的蛋糕液,黄灿灿的液体从敞口瓶里垂落,刚一接触到烧热的饼锅就很快凝结,奶香味爆炸般四溢开来。
何零露搓着小手,两眼发光,伸长了脖子狠狠吸溜了一口气。原本还不觉得,现在只觉得肚子里咕噜咕噜的,饿得不行。
顾炎瞄她一眼,说:“先去洗漱。”
何零露这才依依不舍地从他旁边挪开,临进卫生间前还特意回头看了两眼,生怕顾炎要把这些独吞似的。
卫生间里,何零露的一套洗漱用品已经准备好了。所有东西都是崭新的,连牙膏都现开了一支,还给她挤在了牙刷头上。
何零露含着满嘴泡泡打量起四周。
卫生间是很素雅的棕灰色调,东西极少,除了浴室壁挂架子上的一瓶洗发水,基本上看不见还有其他东西。
整个家也是低调的极简风,偌大的客厅只有沙发和电视,多一个边几都不行。
稍微有点复杂的就是敞开式的厨房,烤箱、咖啡机、微波炉等等的西式灶具一应俱全,中式灶台上居然能同时容纳三口锅。
何零露洗漱过了,就在厨房那的吧台上坐着歇了会。这里很巧妙的将厨房与客厅隔开,虽然不够宽敞,但能够很舒服地让两个人错开来坐。
顾炎的华夫饼已经完成,堆成一座小山似的放在何零露面前。牛奶也已经被装进杯子里,热得刚好不烫也不冷。
等他也坐下来,他从煮蛋器里拿了两个鸡蛋,投到早就准备好的冰桶里。
这顿早餐虽说难度也不算太大,何零露还是被顾炎的田螺先生属性给震惊到了。
甜丝丝的华夫饼吃在嘴里,越吃越觉得有几分内疚。她往顾炎眼前挥了挥手,说:“下次一定喊我给你做早餐。”
换作平时,顾炎肯定脱口而出“你还想在我这儿蹭几天”,此刻他认真想了想,改成:“你都会做什么?”
何零露有点小骄傲地说:“我会做的可多了,煮粥、下面、烧小菜,要是你这儿有面粉跟肉,我还能给你蒸一屉小笼包。”
“不错,”顾炎问:“什么时候学会的?”
何零露倏忽怔了下,意识到自己说得有点多,支吾着想糊弄过去,顾炎却双眼迥然地看着她。她只好实话实说:“就是那几年里学的呗。”
她有点尴尬地喝了口奶,不确定他是否真的想听。
顾炎眉头稍稍皱了皱,他早该想到并尽力避开的,但现在话题已经到了这儿,再装作没听见或不在意就太刻意了。
顾炎想了想,还是问:“那时候你都做什么了?”
“就瞎打工呗。”何零露只能实话实说:“那时候我高中都没念完,没有学历根本哪都去不了,再说年纪也没到,只能在一些私人开的小餐馆里洗盘子端盘子。”
顾炎咬了咬牙,腮边一阵鼓突。他一直避开这种话题的关键就在这里,他会心疼,哪怕只是这么一句轻描淡写,他立刻就连呼吸都有点困难。
“辛苦吗?”他在问一句废话。
“辛苦是肯定的。”何零露点点头,紧张中又习惯性地抿了抿唇:“但是也没办法,就跟网上说得一样,既然是自己选择的路,就算哭着也要走下去。”
顾炎放下筷子,脸色阴郁到极点:“是我没有做好。”
“干嘛这么说?”何零露突然抬高音量,语气恳切:“都是人生的意外罢了,你有你自己的生活,怎么可能一直守着我呢?你能陪着我一起长大,我就已经觉得是天大的恩赐了。有时候我忍不住想,如果没有我们的回忆反复支撑着,可能我根本坚持不到现在。”
“……”顾炎低着头,目光涣散地随意盯着吧台一角。
过了好一会儿,顾炎才道:“我一直想不通,为什么你不能坚持几年,非要中途出去走一段弯路,才肯重新回到学校?”
何零露轻轻叹了声,说:“其实有时候我都没办法理解,总觉得已经熬到那儿了,干嘛不能再努力努力。可是要让我再回到那时候,我又觉得自己依旧会走这条路。”
顾炎挑着眼皮看她,深眸里全是疲惫。他尽管默不作声,表情却在让何零露继续说下去。往事即便不可追,但彼此间缺失的一块却是他一直都想知道的。
何零露自然也清楚这一点,她顿了顿,尽量让语气轻松活泼一点:“还不是那时候太难了。你应该知道的,我妈妈是农村出来的,爸爸为了娶她跟家里闹翻,我跟爷爷奶奶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妈妈走后,他们拒绝做我的监护人,我只能拎着行李去了舅舅家。农村条件本来就不好,家里突然多了一个闲人吃饭,我没少受舅妈的白眼,后来更是连带着婆婆也被嫌弃。
“在家就够闹心了,学校里也很难熬。农村没有秘密,班上同学很快就知道我家发生的事,总跟在我后面说些难听的话。有一次他们甚至拿妈妈开玩笑,我实在没忍住跟他们打了一架,事后鼻青脸肿地找老师理论时,老师却很认真地把我批评了一顿,说要我把城里人的傲慢收起来。
“我真的快坚持不下去,有天舅妈又因为我的事跟婆婆吵架,舅舅回来看见骂了她两句,她立刻指着我头一阵噼里啪啦,说什么说我只会在家吃干饭啦,是赔钱货啦……我就听见脑子里有声音尖锐响起,像是一直绷着的弦断了,我立刻一拍桌子就站起来,说我以后再不吃你一粒米。”
何零露说着摇头:“那时候觉得挺解气的,也觉得自己特别酷,直到后来吃到社会毒打才发现,其实尊严什么的根本不值一提。被人骂两句怎么了,起码有饭吃,有房子住!所以我出去没多久就又灰溜溜回去了,等睡到舅妈的木板床上,坐在简陋但敞亮的教室里时,我特别高兴地说了句:真好。”
何零露由笑脸说到哭脸,到最后又如释重负地笑起来。
对她而言,往事再怎么不堪回首,既然已经从困境里彻底走出,就像把肩上的担子彻底卸下,那些屈辱和困窘都很难再给她压力。
但对听的人而言,话里的每一个字都像针似的扎在心上。
何零露又再吃了点饼,还伸手去桶里把鸡蛋拿来一并消灭,顾炎却没有要继续进食的欲望,只是怔怔坐着,在想什么。
何零露问了他几次,确定他不再吃了,也没劝什么,很麻利地把吧台上清理干净,说:“我收拾下就走吧,不然该迟到了。”
捧着碗碟从他身边路过时,一直坐着不动的男人突然倾身过来。
何零露还没来得及反应,他两只手已经紧紧环住她腰,将头深深靠在她怀里。混乱里,她手往下一斜,碟子里的碎蛋壳稀稀拉拉落到他脑袋上。
“——顾炎!”她声音不大不小地提醒。
顾炎却满不在意,搂着她的两只手更紧。声音像是从压扁的盒子里传过来似的,慢而沉闷:“你让我抱一会儿。”
第26章
两人上班已经有点晚了, 顾炎开起车来倒还是不紧不慢。
何零露刚刚上车就发现了副驾驶上闻樱落下的一根皮筋,莫名其妙联想到小说里女友捉奸的戏码往往就是从这种细节入手。
继而想到他家里干干净净,一点女人用的东西都没有。
继而又想到她是不是想得有点太多, 不过就是青梅竹马的哥哥,不过就是被他抱了一下, 怎么就好像已经开始准备转换身份了。
何零露抿了抿唇, 是哦,刚刚顾炎抱她了。
尽管几个小时前,她也曾恬不知耻地抱过他一次,但那种高度紧张下的自然反应,跟他在日常生活里的真情流露应该不一样吧。
一样吗, 不一样吧, 一样吗,不一样吧。
何零露略略歪头, 傻乎乎地看着顾炎, 试图从他刀刻般的侧脸里找出答案似的。直到顾炎都觉得这阵注视刺目:“是不是偷看会觉得比较帅?”
何零露连忙把视线收回来,摇摇头:“其实人看久了之后, 都是一个样。”
“……”顾炎算是找着比自己更不会聊天的人了。他淡淡白了身边人一眼, 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何零露立马抬手在脸前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那我就不说话了呗。”
“给我老实点。”顾炎的话很硬, 语气却很柔和:“你以后有什么事都要跟我说, 不要藏着掖着。”
何零露点点头:“哦。”
“那浑蛋没对你怎么样吧啊?”顾炎又睨她一眼, 这回是带着满满的关心:“那人案底挺厚的,不是一次两次作恶了。”
何零露摇头:“就是说了几句话,让人不太舒服, 其他也没什么。”
“下次再遇见, 你直接报警, 或是打电话给我, ”他抓着方向盘的两手隐隐用力:“我看他是不想活了。”
顾炎板着脸,全身的刺都竖起来,四周立刻弥漫开一股很强的戾气。
因为知道他此刻所有的锋芒都是为她而来,何零露不仅丝毫没觉得不适,一颗心还随之极其猛烈地动了动。
她想了又想,没忍住向着顾炎侧过身。
“顾炎,”其实根本知道答案,她还是故意问他:“要是人家真对我做了不好的事,你会不会为我拼命?”
顾炎眉头立刻皱了起来,狠狠瞪了她一眼:“瞎说什么呢?”
“就是假设啊。”
“没有假设。”
“你就说会不会不就行了?”
“听不懂人话是不是?”顾炎很不耐烦的:“一件事有发生的可能性,我才能想会还是不会,既然已经说了不可能,不允许,你为什么还非要让我去设想后果?”
何零露:“……”
顾炎:“你既然这么喜欢问这种问题,怎么不问问要是突然有恐龙出没,我是选择自己跑了还是选择救你?”
何零露想了想:“要不……你还是先救恐龙?”
也就是开车腾不出手,不然顾炎怎么也要给她脑门上弹一下。他冷着脸,深呼吸数次,无奈又克制地说:“问点别的。”
“那好,但你也要保证不能对我藏着掖着,必须实事求是。”何零露鼓起勇气的:“你为什么总是对我这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