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妈一听到这儿,眼神都变了,忙不迭向着顾炎瞥过去两眼,语气一下松了很多:“这样啊……那给你安排个工作应该没问题吧?”
“……”表哥咳嗽两声:“啊?”
舅妈说:“你现在那个化工厂多辛苦啊,怎么也得给你安排个办公室的工作吧,到时候再给你说个家里条件好点的老婆。”
表哥忍不住讥笑:“那要不要再给买套房买辆车啊。”
舅妈直着眼睛:“那是最好了。”等听见旁边儿子哈哈笑起来,这才知道他就是逗自己的,连忙白了他一眼,小步走出了客厅。
过了会,她端着一大碗鸡汤走进来,“砰”的一声放到顾炎面前。她一边不停吹被汤烫到的手指头,一边很憨地向着顾炎笑:“走吧,多吃点。”
举动怪异到引得何零露跟表哥都看过来。
顾炎看着飘着一层金黄鸡油的鸡汤,鼻子里已经被扑面的香气灌满了,他连忙站起来:“谢谢舅妈,其实我跟大家一起吃就行了。”
舅妈嗓门大:“你好不容易来一次,肯定要多吃点。乡下没什么好吃的,就只能吃点自己家里养的。”
顾炎笑:“就是家里养的这种最好吃。”
“你喜欢就多吃点,一会儿还有红烧大鹅呢,过几天你们回去,我再让她舅舅捉几只鸡啊鸭的给你们带回去。”
顾炎感激不尽:“不行不行,你们辛辛苦苦养的,怎么能全给我们吃了。”
舅妈很坚决的语气:“杀了就重养嘛,本来也是给你们吃的。你看你喜欢吃哪一种,到时候给你们弄得干干净净的拿回去。”
“不能要,真的不能要。”
何零露跟表哥面面相觑会儿,心有灵犀般地一起给舅妈添堵。
表哥:“妈,我也想喝鸡汤,拿小碗另装过来。”
舅妈皱眉:“自己去!”
何零露:“我也想吃。”
舅妈反问:“你刚刚不是吃过一个大鸡腿了?”
大鹅下锅,舅舅终于坐了回来。一家人整整齐齐坐在圆桌边,房间里的电视将声音调得很大,春晚的歌声夹杂着外面的鞭炮声悠悠传来。
何零露凑到顾炎耳边,轻声说:“还是你面子大,家里所有人都奉承你。”
外婆自然不用说了,何零露喜欢的,她也就喜欢,看顾炎是怎么看怎么顺眼。别说小伙子眉清目秀的,就是她牵了个大南瓜回来,她也会举着大拇指说真好真好。
可是一直以来跟她不对付的舅妈也突然不挑刺儿了。
顾炎向着她淡淡皱了皱眉:“什么叫奉承我,那叫照顾我。”他把好菜都堆进何零露碗里:“他们照顾我,我好好照顾你。”
何零露滚在舌尖的话,又咽了下去。
吃过晚饭已经很晚了,舅妈破天荒地没让何零露去洗碗,而是打发了自己老公跟儿子去厨房收拾。
顾炎原本要跟着去,舅妈好说歹说拦住了,还特别热情地打开果盒,捧了一堆坚果糕点过来让他吃。
一同打开的还有舅妈的话匣子,她从盘古开天辟地问起,细细碎碎地问了他一堆问题。
何零露一开始打断几次,无奈舅妈把她当不存在,顾炎也没表现出反感,就只好随着他们去聊,自己跟婆婆窝在床上看电视。
婆婆一直笑盈盈的,时不时就用慈祥又宠溺的目光扫两下顾炎:“真好,真好。”
何零露还在生他的气的,两个人一直没时间独处,很多话堆在心里没机会说开,于是有点怨念地咕哝一声:“好什么哦。”
婆婆拍拍她的手,脸上满是岁月积蓄下来的从容和豁达,安慰她似的喃喃着:“都好,都好,一家人在一起就好。”
何零露听着侧头看了看顾炎,正好他也看过来。
两个人视线相撞的一瞬间,她莫名想逃,才刚把头低下来,手里突然被塞进一个大红包。重又抬头,顾炎向着她爽朗的笑。
“什么呀?”何零露愣愣拿起红包。
顾炎从兜里又拿出来一个红包,塞给外婆,再拿了一个,塞给舅妈,说:“来的时候太着急,没有什么准备,只能给长辈们包一个红包,实在是失礼了。”
舅妈一捏红包厚度,心里简直乐开了花,嘴上虽然推辞,实则已经在心里敲起了算盘:“这么客气干嘛,应该我给你们晚辈发红包,怎么能收你的。”
婆婆一下坐直了,直把红包推出去:“是的,是的,这个不能要。”
顾炎立马往后退了几步,说:“应该的,过年讨个吉利嘛,况且里面没有多少钱,就是我的一点心意。这些年你们把零露照顾得这么好,我心里一直特别的感激,给我个机会让我多孝顺你们一点。”
何零露看了顾炎会儿,向着外婆努努嘴:“给你们就拿着吧。”
这会儿舅妈已经完全不让了,外婆倒还是觉得不好意思,非要往顾炎那边送。顾炎不收,她就一个劲塞进何零露怀里。
表哥声音突然从外面传进来:“妹妹,妹夫,出来放炮仗!”
顾炎像是遇见救兵似的,把红包放在外婆旁边桌上,牵过何零露的手,也不管她乐不乐意,连拉带拽地一起跑到外面。
雨刚停,院子里还有水,表哥把炮仗搁水井盖上,点一次就崩一次盖子,砰砰啪啪中杂着一串乒乒乓乓。
一片火光里,他捧着一捆烟花棒过来,要给顾炎和何零露各分一根,还没递过来,顾炎直接挡开了。
他解释:“何零露小时候被炸断的烟花棒吓到过,她不敢放这个。”他从一边拿了盒小金鱼:“让她在干的地儿摔这个玩就行。”
表哥恍然:“怪不得以前喊她玩也不肯玩,我还骂她胆小鬼呢。小摔炮多着呢,随便扔,确实这东西适合她年纪。”
何零露:“……”
何零露向着顾炎翻了个白眼:“你是不是怕我把烟花放你脸上呢?”
顾炎立马笑了,看着她道:“何零露,你这么狠?知道我是靠脸吃饭的,所以要把我这唯一的优点都给抹杀了?”
何零露把小金鱼拿出来扔墙上,立马有很清脆的“啪”的一声:“靠脸怎么吃饭啊?你也不怕饿死。”
“当然是骗你这种小女孩了。”顾炎厚着脸皮:“饿是肯定饿不死的,刚刚不是才吃过了鸡跟鹅。”
“……”何零露嘴角抽了抽:“我是有点后悔没把你赶出门了。”
顾炎立马搂住她肩,往怀里送了送:“别啊,我就骗你一个,不管你对我进行怎样的审判,只要能把我关在你这儿,我愿意认罪伏法。”
作者有话说:
土味情话。
第68章
何零露:“……”
忍不住抬头看了顾炎一眼:“什么土味情话, 起鸡皮疙瘩了。”
顾炎轻笑一声:“我认真的啊。”
何零露很轻地哼了下,声音匿在一片炮竹的炸响里,心里有某处也被这动静震到似的带着细细密密的痒。
何零露偏着头, 又重新看往顾炎,声音不大不小地问:“干嘛这么晚还过来, 还下雨呢, 路上能好走吗?”
顾炎好像就等着她问一样,往她肩上轻轻一靠,说:“答应你的事情,肯定不能失言的,别说下雨了, 就是下刀子也要过来。”
何零露一挑眉, 酸唧唧道:“那你不能失言的事儿还挺多的。”
两个人心照不宣地对视着,顾炎抿了抿唇, 笑得有点不好意思:“对不起, 说好了陪你,结果今天还是掉链子了。”
何零露昨晚窝在心里的火, 早在看见他车灯照来的一瞬间就消失大半, 剩下的那一点儿也在方才的其乐融融里消散殆尽。
何零露扁嘴:“干嘛道歉, 我知道你是有事。”那个人的名字已然到了嘴边, 她还是没说出来:“她没什么事儿吧?”
顾炎笑容稍稍淡了下去, 坦白道:“没什么事,生龙活虎的。”
何零露既觉得意外,又觉得像是她能干得出来的:“没出车祸?”
顾炎摇头。
何零露轻轻叹了声, 说:“那也算是一个好消息了。她要是一不小心哪里受伤了, 你肯定会觉得特别难过的。”
顾炎顿了顿, 抬手在她脑袋上轻轻揉了揉:“别这么说。”
何零露耸一耸肩:“可是是事实啊。”
顾炎眉心拧起来, 方才一晚上还精神奕奕的男人,突然一下子就颓了起来。他连声音都有点虚,说:“我跟师傅承诺过要照顾她。”
农村把春节看得很重,平时散落各方的家人只有这时候才是齐的,家家户户舍不得睡觉似的,炮竹声往往能响一晚上。
何零露跟顾炎都还不想睡,两个人从外婆家出来,沿着乡间小道把这个不大的村子转了圈,再穿过一条小河沿着铺着稻草的田埂慢悠悠地走。
也不知道要说点什么,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两个人就这么并排往前,深一脚浅一脚。
何零露时不时会跟他介绍地里栽种了什么庄稼,将来又会要种什么,哪一片地属于外婆,哪一块地填成了高速。
路过一片隆起的小土包时,何零露指了指上面不知名的一棵树,说:“以前我心情一不好,就坐到这儿来看天。可是心情总不好,所以总坐在这儿看天。”
顾炎就着不远处的灯火打量着这棵光秃秃的树,树干虽然很粗,但有一半几乎空了,树枝如网般密密展开,上面顶着几个没有鸟的鸟巢。
何零露说:“坐着坐着,我经常会忍不住幻想。”她指指那个树洞:“我把那里当成一扇小门,每次躺在里面的时候会觉得很安全,很安心,我幻想着我一旦推开小门,你跟妈妈就趴在地上跟我面对面。”
“有时候也会用手蒙住脸,幻想着你会来拍我的肩。像小时候一样丢给我一瓶核桃露,然后不管你怎么嫌弃我,我也都还是会像个小跟屁虫一样跟在你后面,让你带着我从南走到北,从西走到东。”
顾炎轻声道:“可是我从来都没出现过。”
何零露淡淡笑:“其实一开始我挺埋怨你的,为什么过去那么久了也不来找我,是找不到了还是不想找了,我想你是不是忘了我了,是不是不要我了,怎么每次需要你的时候,你都不在我的身边。”
顾炎垂在身侧的两只手握得紧紧的。
何零露说:“可是后来我就不这么想了,尽管我总是自言自语地说着其实你也没那么重要,其实我没有你也可以过得很好……但我心里一直在祈求,祈求你能再次出现在我的世界里,只要能够让我看见你,我就会觉得一切都值得。”
顾炎长长吐了口气,要把何零露搂进怀里。何零露却先把他挡开了,说:“你先别感动,现在事情发生变化了。”
顾炎微怔,紧跟着点点头:“什么变化?”
何零露有些泄气似的说:“人都有贪欲,我现在对你,做不到小时候那么纯粹了。一个人来的路上,我想了特别多,我知道这些年我们都成长了很多,也有很多彼此不知道的经历,我不怕你身后有那么多的麻烦,我怕……”
她支支吾吾,说不出下文。
顾炎向她走近一步,一只手轻轻搭在她肩上,一只手摸摸她脸,循循善诱似的:“告诉我,怕什么?”
何零露吞吐着,半天才挣扎出几个字:“你是不是喜欢过她?”
顾炎眉心一蹙:“谁?周琳琳?”
何零露点点头。
“没有。”顾炎完全没有思考,斩钉截铁地说:“我说过很多次,我对她有责任,但这不代表我对她会有其他感情。”
何零露说:“你们在一起很久。”
顾炎说:“我跟战友们在一起也很久。”
何零露说:“你在她低谷的时候搀扶过她。”
顾炎说:“身为警察我搀扶过太多身在低谷的人。”
何零露说:“你会穿她买的外套。”
顾炎突然迷茫:“啊?”
何零露倒是突然松了一口气似的,再一次求证:“一点点都不喜欢?”
顾炎没有烦躁,而是很认真地看向她眼睛,像是要把心里所有的东西都挖出来给她看似的,一字一顿道:“不喜欢。”
“从头到尾,我喜欢的人只有一个。”顾炎字字都说得很重,要把话凿进她脑袋里一样:“从我理解心动是什么感觉的时候,就为你心动,从我知道喜欢是什么意思的时候,就开始喜欢你。”
“我喜欢你,也只喜欢你。”
稍顿。
“我爱你。”
像是黑暗里有灯被拨亮,何零露突然觉得一下豁然。这话不是他第一次告诉她,她却像是第一次听似的,围绕在她心上很久的阴翳一下散开。
其实她从来不怪他会不会陪她。
她只是很害怕他不爱她。
不只爱她。
顾炎这时候搭在她肩头的一只手突然加重了力气。
何零露不解。
顾炎问:“那你呢?”
她爱不爱他。
只爱他。
她也有过许久相处的人。
有过低谷时搀扶过一把的人。
有穿过他买的外套。
机场里,有一男一女相拥而抱。
像是这个城市里,这座机场里,每天都会上演的难舍难分一样。
张旭却只觉得凄凉,说不出的凄凉,即便她就在怀里,为什么这么近,却又感觉那么远,她那么暖,却一点温度也传不来。
张旭嗓子忽然哑了,每说一个字都极艰难似的:“我想问你一个问题,我一直都想问你一个问题。”
“你可不可以,绝对诚实地告诉我?”
“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你有没有,有没有喜欢过我。哪怕只是一丝丝,一点点,一个瞬间。”
“没有。”
夜色里,何零露仰面回答顾炎。
就像她在机场回答张旭时一样,轻但坚定。
“我从来都没有喜欢过其他人。”何零露也是一字一顿:“我从来都只喜欢一个人,他的名字叫顾炎。”
在悄无声息的岁月里,在寂寂无边的黑夜里。
在暖春,在寒冬。
直至再次相逢。
夜里,何零露与外婆睡在一张床上。
外面炮竹声仍旧稀稀拉拉,好不容易酝酿起的一点睡意总是被打断。
何零露翻了个身,忍不住往外婆身边靠了靠,伸出一只手放在她软软的腰上。外婆摸索着回握过去,被子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
“还没睡着啊。”外婆声音很小。
“婆婆,你觉得他怎么样?”何零露想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开口问出这个问题:“还算是个好人吗?”
“谁啊?”外婆慢悠悠问,像是回忆:“你说小顾啊。”
何零露轻声笑。
外婆问:“你们和好了?”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她老人家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