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凤君的眼神愈发的冷,崔太医忙又跪在地上:“老臣不敢有半句虚言,是年岁大了方才一时间诊错,复又二诊,还望太凤君恕罪。”
“你来这一趟,哀家可是恕了你两次罪。”太凤君伸着手让绿禾帮着戴上了护甲。
小徒弟看得真切,自家师傅的后背都要湿透了。
太凤君究竟是何等狠角色她还是有所耳闻的。
早前便由御医为他诊脉,那日当值的御医医术不佳,再加年纪尚小,一时间竟诊错了,话是脱口而出。
据说最后被太凤君下令杖刑,竟是没挺过当天晚上,小御医就这么去了。
“写了方子便退下吧,哀家不与你计较。”太凤君扬了扬手,身旁的金嬷嬷端来一砚台磨好的墨,径直放在她的面前。
直至出了殿门,小徒弟才敢给崔太医递了张帕子,见四下无人这才悄声问道:“师傅,太凤君殿下当真是并无大碍吗?”
崔太医能坐上院判这个位置,便是医术极好从未失手过,她不信师傅会错诊。
崔太医停住了步子,面色严峻的看着她:“宫中最是忌讳多嘴,你若是还想保命。就听师傅的话,本本分分做好分内之事,少打听主子的事。”
崔太医难得严肃,小徒弟瞬间意识到此事不一般:“徒儿明白了。”
她心中早有定夺,此事必须要让陛下知晓。
马车上。
许意安对着铜镜换了张面皮。
面皮沾了水,与她的脸极为贴合,叫人看不出半分端倪。
那是张堪称好看的脸皮,却极为不耐看的,正是太凤君的姑表侄女苏玉燕。
太凤君这位姑表侄女前不久被他提为五品官员,从七品到正五品,真是闻所未闻。
不过这么一个人才正是京中不少权贵抢着巴结的人。
太凤君的姑表亲,虽说现在才是区区五品官员,但到底有太凤君关照着,官途定然平步青云,上升亦是指日可待。
毕竟太凤君能把从七品提为正五品,朝堂上如此荒唐行事,往后有什么是他干不出来的。
沈枫眠也换了张好看的面皮,正是苏玉燕的正夫。
白术给二人做了这两张脸皮,便是方便二人在江南还能顺利些。
“陛下这张面皮倒是顺眼多了。”沈枫眠随口道。
许意安无奈地摇了摇头:“夫郎总是不肯唤朕妻主,叫人听去了可如何是好?”
闻言,沈枫眠耳尖微红。
许意安对他说话的语气向来都是柔柔的,总是不经意间带了些宠溺的意味,实在是叫他难以招架。
霖王近些时日便在江南,许意安儿时与她关系向来不错,那是个放荡不羁的性子。
得知她要带沈枫眠下江南,霖王早早就安排好了人接应,只道是京城新升的权贵。
届时她只要扮做苏玉燕的样子便可。
苏玉燕她还是见过的,自幼便是个文不成武不就的,最易被人激怒,活脱脱是个心无城府的直肠子。
叫她装作苏玉燕毫无问题,只要不是京城贵眷,一般是看不出端倪的。
收起铜镜,她回头就对上沈枫眠那双眼睛。
许意安轻笑道:“为妻还是觉着夫郎原本的模样好看,苏玉燕正夫的长相与你差远了。”
对于她这句话,沈枫眠并不搭腔,只默默的别过了头。
许意安如此会伪装之人,心机才是最深沉最可怖的。
藏拙十多年的人,又能是什么善类?
*
此番许意安将路线定为偏僻的小路,可终究还是自讨苦吃了。
小路虽是快了些,不易被人发觉生疑,但却是极抖的。
马车在小路上颠簸,偶遇存水的大坑避之不及,人都是能被颠起来的。
沈枫眠紧紧抓着马车边的窗棂,稳着形不让自己颠簸出去。
许意安亦是好不到哪里去,随着颠簸东倒西歪,好一阵路才平缓了下来。
“……下次还是让臣侍选路吧。”沈枫眠苍白的手背一条蜿蜒的青筋凸起,昭示着主任如今身心俱疲。
许意安自知理亏,刚欲安慰,马车又是一阵剧烈的颠簸。
沈枫眠一时没有防备,竟一头栽进了许意安的怀中。
马车玩笑般,在他再进那人怀中时,便彻底平缓了下来,仿佛方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自出宫以来,许意安便再也没有熏过香,衣衫上都是腰间所佩香囊的味道。
一股淡淡的不知名的花香散播开来,沈枫眠耳边一片嗡鸣,竟这么呆住了。
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了诱人的绯色,一时叫人挪不开眼,神使鬼差的,许意安微凉的指尖触了上去。
滚烫的耳尖触碰到冰凉的指尖,一阵难言的感觉涌向心头。
沈枫眠这才回过神似的急忙起身躲开,意识到她方才做了些什么,他又羞又气地道:“下次必须是我选,这路,甚……”
“这路甚好。”许意安打断他,笑的揶揄。
方才她不该埋怨路的,这路深得她心。
“你……”沈枫眠抬眼怒视着她,对上她那双狡黠又多情的桃花眸,他又匆忙撇过了头。
今日的马车是成心要与他作对了,趁着他没有坐稳,猛地转偏了方向。
这下他是彻彻底底的躺在了许意安的怀里。
马车还在颠动着,他压根起不来,只得看着许意安唇角的弧度越来越大。
他衣领微松,露出内里白皙的脖颈,锁骨上的那颗殷红的小小朱砂痣跟着若隐若现。
看得她心猿意马,总想着上去尝一尝这白嫩的脖颈究竟是何味道。
沈枫眠从未觉着自己如此羞愤过。
耳边的嗡鸣声越来越大,许意安不忍心再逗他,这才将人扶了起来。
身上沾染了那清淡的花香,沈枫眠耳尖的绯红迟迟退散不下去,避毒蛇般里的她远远的。
他难得这般,像只受惊的猫儿。
许意安伸手想讨好眼前的猫,给他顺一顺奓起来的毛,猫却伸出尖利的爪子狠狠地挠了她。
马车前的白芷突然拉紧了缰绳,高声道:“小姐,有只信鸽围着我们的马车飞了许久,小姐还是下来看看吧。”
那信鸽是识人的,它晓得白芷,围着她飞了许久却不肯落在她的肩上。
见着许意安下来,它亲昵地落在她的肩头理了理羽毛。
许意安挑了挑眉,这鸽子是白术的,难不成才两日就出了什么事?
从信鸽腿上的细细竹筒中取出那封信,许意安看完脸色微凝,低头洒笑道:“白芷,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第25章 吃什么飞醋
瞧着她这幅样子,沈枫眠心头一跳:“宫中出了何事?”
“凤君当自己看看,朕若是告知你便没有意思了。”许意安脸上却冰霜般满是冷意。
沈枫眠接过那张纸,看到最后眉头紧紧皱起,不可和自信的抬头看着她。
真是荒唐极了。
西凉的太凤君竟被崔太医诊出已有身孕,先帝早就不在,这孩子究竟是谁的种宫中之人皆是心知肚明。
太凤君已年近四十,这番便是老蚌怀珠了。
崔太医此事并未透露给任何人,只想着第一时间将消息透露给她,便赶去了宣政殿。
误打误撞的被白术知晓此事,便放了信鸽来寻她。
沈枫眠脸色有些难看:“陛下打算如何处置?”
如何处置?
“朕打算让他将这个孩子生下来,这孩子便是朕之后的一大助力。”许意安勾唇露出一侧渐渐的犬齿。
她这副样子如杀红了眼的罗刹,沈枫眠顿了顿道:“可这么做有损皇家的威严。”
高位上的主子竟秽乱后宫,所诞的骨肉没有一个是先帝的,这让世人怎么看?
许意安倚在马车上,一脸好笑的道:“有损皇家威严的是太凤君,可若皇家宗牒上没有了他的名字,丢人的便不是皇家,只是他苏箐。”
沈枫眠看着她的眸色有些复杂,许久,还是敛了神色。
那张信纸被她撕得粉碎,丝毫看不出先前的内容后,这才纷纷扬扬地被洒在了地上。
许意安本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被太凤君欺压多年却不肯反抗,想必是在等一个机会。
然太凤君又曾育有一子,如何能让他生下这个孩子,他一旦察觉,势必是要将其除掉的。
“你说,若是崔太医每日送去的不是安神汤,而是安胎药,接下来又会如何?”许意安眸色愈发的深。
这是她第一次在沈枫眠面前展露锋芒,滔天的野心像是再也遮不住了一般。
唯有这一瞬,她才是沈枫眠眼中西凉真正的女帝:“那陛下对此可有把握?”
仅仅三个月的时间,若是还未将大局掌握住,届时从定然会被发现。
“太凤君不会察觉出,宫中有崔太医坐镇,她若还想保住全家人的性命,定会安然照顾他这一胎,定不会让他有所察觉。”许意安只手托腮,颇有些慵懒的意味。
两个月之内,二人必须查出江南贪污一事,江南贪污一事会牵扯出太凤君一党的礼部尚书。
唯有此事上给他重重一击,断了他的财路,才能顺利禁锢他。
马车不知行驶了多久,隐隐听见外面人声水声涌进马车,白芷这才道:“小姐,快快带郎君下来吧,我们到驿站了。”
白芷抄的崎岖的近路,此时已到达路线上规划的第二个驿站,便是三人该换水路之地。
早有人安排好,白芷将马车停放在驿站,便提了包裹跟着两位主子上了南下的船。
苏玉燕说起来好歹还是太凤君的亲眷,又是朝堂新晋的五品官员,自然不会去与平头百姓挤一艘小船。
许意安在那商船上甚至是见了几个熟人。
先前拒朝多日不上的大理寺卿,如今正独自悠悠的靠在椅子上饮茶。
大理寺卿这些时日只道是上了年岁,身子也跟着老迈起来,想要在家休养几日。
未成想是为着明哲保身,远离了朝堂的争斗,领着朝堂的俸禄只身下江南游玩来了。
沈枫眠蓦地扯了扯她的衣袖,想带她去船厢中小憩,居然被人出声叫住。
“竟然能在这里遇上苏大人,苏大人也是引着夫郎去江南游玩吗?”出言的是一个长相英气的女子。
女子像是有意与他们交好,许意安明显觉出袖子被人攥紧了。
许意安脸上带了淡淡的笑:“竟是严小侯女,幸会幸会。”
谁又能想到仅是下江南都能遇见严持盈,怪不得方才沈枫眠只想躲起来。
如此着急躲着作甚,怕是心中还心悦着这个乱臣贼子,那日他便是如此避而不答。
“朝中无事,我亦是带夫郎游历江南,不若我们同行,路上也好有个照应。”严持盈顺提议道。
严持盈是宁远侯的独女,自小习武,苏玉燕则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文官,照理说以她的脾气的不会拒绝的。
同行?
只怕到时沈枫眠的眼睛都要黏在她的身上了,她便是给自己添堵。
许意安心中不悦,脸上的笑更甚:“多谢严小侯女惦记,这就不必了,我那夫郎怕生得很,还是爱避着人。”
闻言,严持盈的夫郎突然出言道:“侯女,侍身倒是觉着苏大人的夫郎熟识的紧,像是在哪见过一般。”
苏玉燕是这些时日才为众人所知,严持盈与她不过点头之交,她的正夫又如何会见过苏玉燕的夫郎。
严持盈听他这般说,也不由得多打量了他两眼:“许是苏大人的夫郎气质出尘,看着像那位故人吧。”
她记得自己确实是有这么一位故人的,一时居然有些想不起来。
见许意安没有半分进去的意思,沈枫眠轻轻抚着心口:“妻主,侍身实在是头晕的厉害,想进去歇息一阵。”
见他却是带着一身病态,严持盈识趣的带了家眷告辞。
厢房内。
商船常年由京城通向江南,又是大家小姐公子常年搭坐,自是好茶不断。
点了一壶新到的嫩叶茶,小厢房内茶香袅袅,由侍人与两人各斟一盏后温于小炉上。
沈枫眠垂着眸子吹了吹那盏金黄的茶水,一股带着阵阵茶香的热意扑鼻而来。
许意安无心喝茶,一双桃花眸微微闪了闪,笑道:“方才夫郎为何如此着急躲开?”
沈枫眠那盏递到嘴边的热茶一滞,薄唇轻启道:“陛下最是爱猜忌,臣侍若是不避开,陛下若是胡乱吃飞醋可如何是好?”
“我何时有过胡乱吃飞醋,”许意安眼尾微扬,好笑地看着他,“方才便以为你是怕极了严持盈,才如此慌乱。”
沈枫眠凤眸轻抬,轻嗤一声道:“若是你不信,解释多少亦是无用的,多说无益。”
他这幅样子看的令人火大,竟是连解释都不愿解释了。
想起白芷送来的那本册子,许意安眸色愈发的深。
他心悦严持盈那么些年,哪里又能彻底将人忘怀,此时不敢在她面前提及他啊,无非是怕有所牵连罢了。
若是说他无半分喜爱,许意安一点也不会信。
“夫郎不愿说,朕便不问了。”许意安隐隐有些恼火。
水路多是比马车脚程快上许多。
入夜的风微凉,江面上迎着月光掀起一阵波澜。
夜里小姐公子们都回了船舱,在外的寥寥无几,沈枫眠裹紧了素色的外衫。
外衫与月光同色,远处看着缥缈极了,还当是月上飞来凡间的仙人。
一尘不染,却看得让人起了玷污的心思。
沈枫眠静静地看着湖面的波澜,就听身后传来女子的声音:“今日本侯女见郎君便觉得十分熟悉。”
沈枫眠并未回头,轻笑道:“小侯女真是爱说笑,你我今日是第一次见面,许是像一个故人吧。”
“我方才想起来了,郎君的眼睛便是像极了那位故人。”严持盈轻声笑道。
她不会记错,那双眼睛像极了。
“我倒是有些好奇,严小侯女所说的故人是谁?”明明离着江南近了些,夜风却带了些刺骨的寒意,沈枫眠收紧了领口。
“郎君必然是听说过的,那人是西凉的圣宴将军。”严持盈的声音逐渐逼近。
沈枫眠抓着木栏杆的手缓缓收紧,应道:“我倒是有所耳闻,传闻难道不是小侯女负了将军,另娶他人,今日又何故怀旧?”
“传闻便是传闻,”严持盈满不在乎地走到他的身旁道,“相传苏大人的夫郎最是怕人,怯懦不堪,今日一见哪里是不堪的样子?”
沈枫眠转过身子看向她,眸中是柔柔的笑意:“再者说,如今圣宴将军早已嫁入宫中,成为当朝的凤君,小侯女再惦记怕是不能够。”
严持盈沉默片刻,噗嗤一声笑出了声:“你倒是有些意思,不过听闻你不得妻主喜爱,苏家这颗大树恐靠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