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他都在想,如何跟她解释他的出现。
“今日考得如何?一定拿了个甲等吧?”
“霍刚他有事不在,本王正好有空,听青羽说圣上下了圣旨,一时好奇,就过来看看你。”
走到南风阁,只见门打开着,他便来到门口,一股浓浓的酒气霎时劈面而来。
侍女倒在桌上不省人事,往里面一看,却没见着赵意南人影。
他瞬间更紧张了。
忧心忡忡找了一大圈,忽地听见后院传来哗啦水声,还伴着女子的哭声。他朝着声音飞跑过去,借着月光,果然在水池里找到了她。
赵意南醉着,忽然被人捞起来,还以为是下人找到她,要将她送回房。
她便用力地捶打着谢邈的胸膛,鲤鱼打挺似的在他怀里挣扎。
“放开我!我不要回房!”
谢邈一言未发,直接将她抱回到地上放好。
少女从头到脚,几乎全都湿透了。脸上湿漉漉的,还沾着不少水珠,眼眶红红的,连眼珠子上面都蒙着一层亮晶晶的水雾。
他不禁愣了一下。
这回竟然没去折腾下人,倒自己找地方偷哭。
于是便挺直了胸膛,任由她如何捶打,都不再动一下。
等她终于耗光力气,平静下来后,才柔声对她说:“你衣裳湿了,我送你回房。”
不等他弯下腰去抱她,她便斩钉截铁地回道:“我不要!”
“听话,这样下去,你会病倒的。”
“为何你们总要我听话?我偏不听!我不要嫁人!我不要去学堂!我不要考试!”
从她激动的哭腔,还有一身的酒气,谢邈突然感觉到她今日一定受了非常大的委屈。
莫非,连认真准备的考试也没能通过?
看着少女发抖的身子,他心下不忍,只好将她拥入怀里,拥得紧紧的,把自己的体温一点点传递给她。
“好,不回便不回。”
赵意南察觉出了异样,忽然有几分清醒,从他怀中探出头,仰脸看他。
几缕湿发黏在她楚楚可怜的脸上,谢邈忍不住伸手,将头发轻轻拢至她耳后、鬓边。
她眼角还挂着泪,他便捧着她的小脑袋,用修长的拇指去蹭掉。
赵意南努力地分辨着面前的人。这人似乎并不是下人,他清隽的脸上,一双狭长的凤眸无比好看。
他的鼻梁,好英挺。
他真好看。
看着看着,竟让她忘了伤心。
蓦地,她伸出手,食指落在了他眉心的山根处,然后缓缓滑到他亮泽的鼻尖。
谢邈霎时心跳如鼓。目光越过她朦胧的手,落到她春水般的眸子里。她红着眼睛,却在对他笑,笑得比桃花还要明媚。
在一种他无法控制的力量的驱使下,缓缓朝她俯下身去。
凡夫俗子皆对世间珍宝趋之若鹜,他向来嗤之以鼻。
此刻如此小心地捧着她的脸,他突然明白了凡夫俗子的心情。
于她冰凉的额头,落下轻轻一吻。
起身,微勾唇。
少女似乎被吓了一跳,但是并不十分害怕,只是表情仿佛给冻住了。
半晌,才回过神来,忙朝后退,“姑父……”
谢邈却丝毫不想放开她,正如那些有幸得到天降至宝的人。
“不是说,不唤姑父,改唤其他称呼么?”
“真的是你吗,姑父?”赵意南意识到方才发生的一切,霎时羞得低下头去,喃喃地问,“姑父为何找到这里来了……”
不知是冻的,还是因为激动,她的身子又开始颤抖。
谢邈仍将她紧紧搂着,“吓到你了么?”
他也不明白方才为何会做出那般惊人的举动,他自己都被吓着了。但是,很愉快,很美好,比幼时过年节吃到一颗乳糖还要美好。
见小姑娘一直缩在他怀中,他突然又开始紧张了。
看来是真吓着了。
不是胆挺大的么?
算了,这个问题好像流香楼那次便腹诽过了,先圆过去再说。
“早年本王征战沙场,曾在一个小国家驻留过几年。那里民风开化,人们经常用亲吻来表示关心和问候。方才本王见你红着眼睛,似是受了委屈,痛哭一场。所以情不自禁,就……”
他说的一本正经,有理有据,赵意南听完他这番话,这才重新把脑袋抬了起来,仰视着他。
傻乎乎地笑道,“原来姑父是为了安慰南儿啊……”
谢邈连连颔首。
须臾,又道:“以后不可再唤本王姑父了。”
“那叫什么?”赵意南眨眨眼。
谢邈想了想,看着她的双眼,认真道:“本王虽是异性王爷,但怎么也是个王爷,这称呼自然不能太生疏。可若是唤皇兄,似乎不妥。”
他顿了顿,
“以后,你便唤本王兄长吧!”
赵意南疑惑了。
“你不是父皇在时,封的王爷么?而且,你和小姑……”想到谢邈和赵如月的关系,她的眼神瞬间暗淡了下去,很快又回到称呼问题上,“论辈分,我该唤你一声皇叔才是啊?”
谢邈猝不及防地一惊。
顿时用严肃的眼神看着她,一本正经地问:“本王有那么老?”
赵意南看着面前,貌若五陵少年的谢邈,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
随即,笑着对他说:“那以后,我便叫你哥哥吧!”
夜风寒凉,刮在谢邈涨红的耳垂上,他不禁庆幸,此时夜色漆黑,而赵意南又醉着,并不能察觉他的异样。
心脏不受控制地在胸腔里肆意狂跳,虽然跟着被弄湿了衣裳,他却血脉偾张。
他需要回去静一静。
重新劝她,
“好了,天色已经很晚了,本王送你回房。”
谁知,赵意南却抬手,闭着眼睛在他眼前一挥,“我不要!”
她任性,谢邈却大她近十岁,孰轻孰重自然掂量的十分清楚。
“不可,你身子还未痊愈……”
话还没说完,就被赵意南小声打断了。
她从后面环住谢邈的腰身,闭着眼睛,唇瓣只轻轻地张开了一下,很快便合上了。
“哥哥……”
谢邈喉结一滚,想了片刻,嗓音低哑回道:“好,不回房。”
赵意南甜甜地笑了,随即又闭着眼,小声说:“明日我不想去上学。”
“那便……不上。”
赵意南惊喜地睁开眼睛,开心地用脑袋在谢邈胸口蹭了蹭,“以后我都不想去学堂了!”
她只是想发泄一下,谁知谢邈竟然答应了。
“好。”
于是赵意南便发泄地更为彻底,“我不要嫁给沈时砚!”
许久,头顶才传来谢邈疏朗的嗓音:“那你想嫁谁?”
“嫁谁都不嫁沈时砚!”
谢邈无奈浅笑,须臾,又问:“那你可有,喜欢的人?”
“有啊,当然有了,有好多呢!小姑,霍大缸,还有姑父,奥不,还有你这个大哥哥……”
谢邈轻轻叹了口气,等她叽里哇啦说完,只十分肯定地回了一句:
“本王知道该如何做了。”
*
赵意南睡过去之后,谢邈便将她抱回了南风阁。
夜阑人静,青芜半晌也没叫醒,其他侍婢的住处他又不方便去,于是只能将她一路抱到寝房。
将人轻轻放到坐榻上,他迅速去了外间,把所有的炭盆都端了进来。
然后重新走到赵意南面前。
她浑身湿透,在外头冻了这许久,早已面如菜色,此刻瑟缩在榻上,看上去十分狼狈。
不过脸上,却挂着笑容,睡得十分满足。
他走过去,动作轻柔地将人扶起来,然后坐在她身侧。想了想,终是将她腰间束带解了下来。他自小悟性极好,学什么都很快,所以这次他并未像上次在马车里那般慌乱。
解开外面的衣襟,赵意南玲珑的轮廓赫然浮现眼前,他像被烫了一下,迅速挪开视线。
闭目片刻,才将重新将外头的衣裳妥帖地褪去。
仅剩下杏粉色的绸缎里衣。里衣被水浸湿,薄可透肉。
不看她的身子,摸索着将她抱进怀里,走到炭盆边,坐在小矮凳上。炭火烧得正旺,屋内温度急速攀升,她的小脸也渐渐恢复了血色,被昏黄的暖光照得别有一番古韵。
他有意无意地去观察她脸上颜色,目光总是不经意波及到她身上曲线。
几番来回,竟忍不住偷偷去看她。
从她纤细的脖颈,到不盈一握的细腰,一直到那笔直修长、堪称完美的双腿。
最后视线又游曳回来,落到她领□□叠的地方。
他忽觉口干舌燥。
外面倏地传来一声乱响,他霎时慌了手脚。
迅速摸摸她膝弯处被压着的里衣,已经干透,散发着热度。再摸上她的发丝,仅剩一丝丝残余的潮湿,不至于让她染了风寒。
这才放心地将她抱起,快速塞进了被褥。
目光飞速从四下里扫过,寻找着能掩藏身形的物件。
最终疾步冲进床榻后的围帐里,蜷缩着身子蹲在榻下,竖起耳朵去听。
作者有话说:
男主:千万别被人看见……
第22章
一颗心扑通乱跳许久,也未见有人进来。
提着脚走回赵意南榻前,帮她重新仔细掖好棉被,这才轻手轻脚离开,回到自己府上。
青羽恰巧从书房出来,正在掩门。
“慢着。”谢邈一边说,已经来到他身边,“霍将军可回府了?”
青羽抱拳回禀:“酉时便回来了,来过书房,急冲冲的样子,似有要事与王爷商量。”
谢邈颔首。看来,他预料的不错。
“即刻叫他来见我。”
青羽正要走,谢邈突然又想起什么,再度发问:“上次你进宫查到的北夷皇子,叫什么?”
“侯莫陈韫。”
谢邈想了想,心头那点疑虑突然变得无关紧要,“罢了,先去把霍将军唤来。”
霍刚下午去了流香楼一趟,按照先前承诺,把赵意南安好的消息带给了林归。林归欣然而泣,随后取来一支白玉发簪塞进他手中,求他代为转交给赵意南。
“公主殿下替民女讨了封赏,民女无以为报。这发簪是民女及笄时,父亲赠与民女的,是民女的珍视之物。烦请霍将军一定要让公主笑纳。”
霍刚见她言辞恳切,笑了笑,十分爽快地收下了。
谁知一到卫所,他的好心情就瞬间烟消云散。
手下的将领有半数竟无故不来点卯,直到散值都未曾前来。
他气冲冲地回到王府,一路来到谢邈书房,却发现他不在里头。于是只好又怒气冲冲回了自己院里,打拳发泄。
打的气喘吁吁,正要冲了一身臭汗,准备就寝,青羽竟来了。
跟着青羽,再度来到书房,他便竖着眉毛将下午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回禀谢邈。
谢邈气定神闲地坐在案几后,一面随意翻看朝报,一面等他说完。
“缺勤的将领,可是沈平旧部?”
霍刚讶异地看向谢邈,随即点头,回道:“无一例外,皆是沈平旧部。”
“上次调来的兵马,可有安插在宫禁各处?”
霍刚再度点头。
“那便好。回房歇息吧,你就当无事发生。”
翌日,谢邈拿上先帝遇刺一案的卷宗,直接去了四言堂。
小太监一见他来,忙自告奋勇去了太和殿候着,等到散朝后,随即便将赵崇领了过来。
赵崇颇不耐烦地跟着前来,一坐下,便冲谢邈说:
“靖南王有何事,快些说,皇后还等朕回去一起用膳呢。”
谢邈面无表情摊开卷宗,递给太监,让他呈给赵崇。
“先帝遇刺一案,本王查到线索,刺客实为兵部左仆射刘起的手下。”
赵崇无意翻看卷宗,不屑地问:“那又如何,刘起半年前已经死了。”
“刘起曾是勇毅侯旧部。”
赵崇这才意识到问题所在。但很快他又觉得此事已经结案,不必再深究。眼下正是用人之际,追究下去,恐伤了勇毅侯对他的信任。
谢邈接着说,“圣上明鉴,勇毅侯如此急于要迎九公主进府,恐居心叵测,暗藏杀机。”
“宫里都是朕的人,当年父皇遇刺,那也是在郊外。难不成沈平手眼通天了不成?”
“圣上,兵部已经出了微乱。”
谢邈随即将昨日霍刚带来的消息告诉了赵崇。
赵崇不禁讶然,随即又不以为意。他认为这帮将领见他有意与沈家联姻,知道沈平即将被复用,这是他们在向沈平表忠心。他深知,他们和自己一样,对谢邈的专权不满多时。
“靖南王如此谨小慎微,为何不从自身找找原因?若勇毅侯真如你所说,他有的是机会接近朕,何须如此大费周章?”
幼帝心思单纯,不听劝谏,谢邈无奈,轻轻阖上眼皮。
须臾睁眼,平心静气地问他另一个问题。
“前几日本王曾看到一名宫外人士,坐着宫中车驾,招摇过市。”
“你是说北夷皇子侯莫陈韫?”
侯莫陈韫?
谢邈意识到什么,进一步确认:“此人月前曾在勇毅侯府客居过一段时日。”
“靖南王真是神通广大,如此微末之事都逃不过你的法眼啊。”赵崇不由得讽刺。
谢邈脑中那层云雾瞬间变得明晰了。
原来苏河清,便是北夷皇子,侯莫陈韫。
“藩国皇子,未经传召,私自入京,还隐姓埋名,与我朝重臣私交甚密。望圣上莫要大意。”
他知道赵崇对他早有不满,所以只能劝到这里。
眼下,唯有用其他法子,才能阻止这场婚事。
*
赵意南一觉睡醒,已近午时。
她迷迷糊糊记起昨晚,谢邈好像来过,她还抱着他耍了好一阵子酒疯。
青芜见她醒了,端来了洗漱的茶水。
她忙撑着床榻支起身子,问:“昨晚,可有人来过?”
青芜红着脸,垂头小声回道:“奴婢醉过去了……不过,夜里怕是不会有人来拜访吧?主子莫不是在盼着谁?”
话虽如此,不过她觉得府里的小丫头们最近懂事了很多。
昨夜她一时失职,竟先醉了过去。醒来把自己吓了一跳,连忙去看门窗是否开着。谁知,门窗都关的好好的,一丝风都吹不进来。
小丫头子们知道主子前几日受了凉,身上不好,还往主子屋里放了许多炭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