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中有人张张嘴,想说这于礼不合,可想到两个人都是强势的主子,思虑了一下,还是闭紧了嘴巴。
再说公主出嫁本来就和普通姑娘不同。
安如瞟了一眼,问□□默,道:“那个人是谁?”
□□默顺着她的指头看过去,只觉得她如玉笋一样白皙修长的手指好像在放光,等回过神看到安如似笑非笑的眼神,脸立即红得如同煮熟的虾子。
他垂头道:“中左旗札萨克台吉□□和中右旗札萨克台吉达涡,在旁边的是他们两旗的管理章京和佐领。”
安如心中有数了,中左旗和中右旗对乌默多不服,也看不起她。
刚刚她叫乌默多上马车的时候,除了送嫁的礼部侍郎和一个礼部主事想开口外,这两人的白眼翻得最大。
她点点头,靠在马车上,盈盈笑道:“你给我讲讲你的事吧。”
乌默多装作没有看到白露下马车,道:“臣嘴拙,如果讲得不好,还请公主见谅。”
安如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乌默多这才开始说:“臣刚出生,额白格就去世,然后噶尔丹打过来,阿布和额吉也战死了,后来奶嬷巴雅尔养大了我,可惜她前几年去世了。”
蒙古人称祖父为额白格。
然后眼巴巴地看着安如,蓝眼睛湿漉漉的,别提多可怜。
安如不为所动,他只好继续道:“臣的额吉您知道的是罗刹人,臣的那嘎奇额白格是被罗刹国沙皇贬谪到西伯利亚,然后到了布里亚特,后来衬得那嘎奇在当地成婚,额吉则嫁给了臣的阿布。”
那嘎奇额白格是外公的意思。那嘎奇是舅舅的意思。
安如问道:“还记得你阿布和额吉吗?”
乌默多沉默了一会,道:“其实记得不太清楚了,不过巴雅尔说臣长得更像额吉,尤其眼睛一模一样。”
安如笑眯眯道:“那你额吉一定是倾国倾城的大美人。”
又问道:“你额吉叫什么?我有点好奇罗刹人的姓氏。”
乌默多道:“安娜.阿列克谢.罗曼诺夫。”
安如惊讶道:“皇族?”
乌默多不奇怪她知道,京城本来就有一些罗刹人,而理藩院也不是吃素,只怕朝廷知道很多罗刹国的情况。
他点点头,道:“臣的那嘎奇额白格是现在沙皇彼得的亲哥哥,因为卷入皇族争斗被贬。”
安如了然:夺嫡失败了。
她好奇道:“你那嘎奇额白格还在吗?”
如果还在的话,年纪应该很大了。
乌默多摇摇头,道:“不在了。不过那嘎奇和安答们都在布里亚特。”
安如感兴趣道:“那你去过布利亚特吗?给我讲讲。”
乌默多点点头,道:“一年基本上要去一次,以后带你也去看看。”
随即觉得自己失言,道:“公主贵重,应该不能到处行走。”
安如挑眉道:“你不也贵重吗?如果这也怕那也怕,我就不嫁到喀尔喀了。就这么说定了,以后带我去布利亚特看一看。”
乌默多眼含笑意,道:“好。布里亚特………”
安如其实比他还清楚布里亚特的历史。它是成吉思汗长子术赤降服的森林百姓部落,赐名布里亚特,后元帝国派人管理,逐渐融入蒙古人群。
元帝国灭亡后,蒙古统治分崩离析,继承者明朝也无力管理,蒙古各部落就各自为政。而此时罗刹国却大力发展,并向外扩张。
从万历年间开始,罗刹国陆陆续续在贝加尔湖之西建了伊尔库茨克,并强占牧场,建立堡寨,这些动作直接侵害了当地人的利益,与驻牧贝加尔湖以东的布利亚特蒙古各部发生了激烈的冲突。
经过二、三十年的战争,布里亚特蒙古人一部分进入喀尔喀,一部分进入大清,被赐名巴尔虎人,编入八旗。剩下就成了罗刹人。
随着罗刹人陆陆续续迁移到布里亚特,如今这个古老的游牧部落已经彻底成了罗刹国的臣属。
听乌默多说完,她恍然大悟:“你那嘎奇如今是布里亚特男爵,管理布里亚特啊。”
“那我们去安全肯定就有保障了。”
乌默多也忍不住笑了,点点头道:“嗯,臣的那嘎奇和臣的额吉是亲兄妹,一向对臣很好。”
“不过您去的时候可千万别喊他男爵,他最讨厌这个称呼了。因为他以前是伏尔加格勒公爵。”
安如也笑道:“那是不能喊。”
按照罗刹国公、侯、伯、子、男的爵位等级,从大城市的公爵变成最低等的男爵,他不喜欢也正常。
乌默多说完了,喝着安如倒的水,问安如:“公主还想知道什么?”
安如非常满意他的配合,又给他倒了一杯茶,道:“喝不喝得惯绿茶?如果喝不惯,我让人给你泡一些青稞茶?”
乌默多美美喝了一口道:“公主,臣最喜欢这种绿茶了,中原的东西就是好喝又精致,不怪他们喊我们蛮夷。”
安如笑道:“喜欢喝就好,我可是带了好几箱子呢。”
“那臣有福了,多谢公主。”乌默多看着她,笑道。
安如看着他的蓝眼睛,他的眼睛就是占优啊,看谁都深情款款。
不过她可是毒舌九亲自认证的多情地让男人倾倒的杏眼,对视她从来不惧。
果然乌默多率先移开眼睛,低声道:“公主,到用晚膳的时辰了,臣去看看。”
安如点点头:“去吧,晚上好好休息。”
用完晚膳,白露在安如耳边低声汇报:“奴婢听说□□和达涡两人先前和噶尔丹有过来往,和罗刹人也有点黏黏糊糊的。”
“奴婢偷偷跟着偷听了他们说了一句:说公主嫁过去也没有用,他们迟早不需要大清册封。”
安如冷下脸,这是想脱离大清独立,还是想投靠罗刹国?车臣汗的形势比她想象中更复杂。
她道:“恐怕她还说嫁到大漠的公主活不了几年吧。”
白露打了一个寒颤,忙道:“主子恕罪,奴婢当时就应该杀了他们。”
安如拍拍她的肩膀,鼓励道:“你做得对,你现在要是杀了他们,就是损人不利己,我还想长长久久的用你呢。”
然后对严嬷嬷、戴芯等伺候的宫婢,道:“你们也是一样啊,人活着才有用处。”
严嬷嬷等人立即跪下,感激道:“谢谢主子隆恩。”
安如抬手让他们起身,叹气道:“去了一个陌生的地方,我们首要目标是活着,再想其他。”
“你们也看到了喀尔喀有些人生性残暴,没有伦理道德,所以你们出门的时候至少要两人一起,万万不能离开侍卫的视线,单独行动,知道吗?”
众人点头称是。
安如才又问:“说说你们对额驸的看法吧?这一路上你们应该也看了不少。”
严嬷嬷首先开口道:“老奴觉得额驸老成持重,雍容大度,在臣民中也非常有威望,他们谈起额驸,老奴看得出他们是发自内心的敬佩和臣服,据说额驸特别礼贤下士,经常走进臣民中间,为他们解决问题。”
“且如今王府中没有通房妾室,主子,您没有找错额驸,以后你们一定和和美美、白头偕老。”
安如笑道:“严嬷嬷辛苦了。”
然后看向白露,道:“白露,你有什么想法?”
白露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奴婢觉得额驸心思很深,情绪很少外露,奴婢看不透。”
安如又看向戴芯,戴梓道:“奴婢和白露姐姐想法相同,额驸应该非常善于伪装,如果他骗人的话,主子您小心点。”
严嬷嬷瞪了两人一眼想说,两人把额驸形容成了洪水猛兽,这样怎么有利于主子夫妻关系?
白露和戴芯在严嬷嬷的眼光下,瑟缩了一下。
安如看着好笑道:“嬷嬷,你别担心,我只是想知道真实的情况,再说了你还不知道我吗?难道我能吃亏?有什么好担心的?”
她可是在皇宫生活了这么多年,又在性格不同的哥哥们中间混成他们的亲妹妹。不是她瞧不起乌默多,即便乌默多心机再深,能比得上他们那些夺嫡的哥哥们?那可是后世公认的人精中的人精。
严嬷嬷被噎了一下,道:“主子,不能骄傲,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呐。老奴看额驸可不是省油的灯,又长出那样一副好样貌,跟个男狐狸精似的,可别勾得您什么都不记得了。”
安如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指着严嬷嬷,道:“嬷嬷,你忍了很久吧,我都看你一路上偷偷翻了好几个白眼了,如今违心夸他好,要让我们白头偕老,是不是心里憋得很难受啊?”
白露和戴芯也忍不住捂嘴笑了。
严嬷嬷也忍不住笑了:“主子,老奴是为了谁呀?您还笑话老奴。”
随即叹气:“主子,就看额驸为了娶您,二十二了没有女人,一直遵从您的三从四德,就知道对自己多狠了。至少老奴见过这么多勋贵,能坚持的可也没有几个。”
“对自己狠的人,往往对别人更狠,只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所以主子您啊,一定要多长几个心眼。”
在勋贵眼里,女人只是玩物,通房妾室都不是人,在成婚前全部送走了,还会被人夸是好男人。
如今额驸严格要求自己对主子来说是好,可是谁知道他是什么目的呢?女人在世上总是更艰难一些。
安如哈哈大笑,道:“嬷嬷放心,我哪里就那么轻易掉到男狐狸精的陷阱里?”
这世上谁没有目的呢?她嫁给他不是也有目的吗?只要能和平相处,达到她的目标,她就算被利用也无所谓。
“况且,我见过那么多俊美的人,你瞧瞧我哥哥们,再加上我这身边的这群侍卫,哪个不像男狐狸精啊?放心,我轻易不会被勾走的。”
严嬷嬷想了想,点点头道:“也是,主子您见识得多。”
马车旁边的侍卫们:他们是感到荣幸呢,还是感到荣幸?
安如笑够了,才道:“嬷嬷,有些宫婢年纪不小了,你关心关心她们,如果有两情相悦的人,你牵牵线,但是千万不要勉强。要是我知道了有谁故意狐假虎威,那就一并赶出去。”
又对白露和戴芯道:“你们俩也是,到时候我给你们赐婚。”
白露有些害羞地点点头。
戴芯却跪下道:“主子,奴婢不想嫁人,奴婢想自梳,一辈子伺候主子,以后再伺候小主子,请主子恩典。”
安如皱眉道:“你年纪轻轻的,怎么会有这种想法?不过我也不勉强,等你三十岁以后想法不变的话,我就同意。”
本来她想说到四十岁,可是想想这个年代的平均寿命不过三十多岁,只能改了。
戴芯坚决道:“奴婢的主意是不会变的,不过奴婢听主子的。”
从大姐出事后,她就打定主意不嫁人了。她一个奴婢之身,可偏偏以前阔过,让她嫁给奴才,她真心不愿意。但有官宦人家看上她,她又会胡思乱想,别人看上她是不是因为离主子近,有所求呢?
这种想法下,她即便成婚也不会幸福。而且跟着主子久了,听也听明白了,女子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
与其一辈子辛苦劳作那点银子自己不花,拿回去让男人花天酒地,还有可能挨打,何必委屈自己呢?自己挣钱自己花不香吗?
且戴家如今做的事情她也知道,一个不小心就全盘皆输,如果她能够一直成为主子的心腹,也许还能斡旋一下,保住戴家的根苗。
多番考虑,她索性就绝了成婚的心思。决定一心一意伺候主子。
当然这些话没有办法和主子说,可是她一定会坚持自己的想法的。
安如叹了一口气,道:“先别说这么绝对,很晚了,你和白露去休息吧。”
今天不是戴芯和白露值夜,她们行礼后就退下马车。
等两人退下后,严嬷嬷就伺候安如洗漱换衣,然后铺好床铺,扶着安如躺下。
安如这才道:“嬷嬷,你没有告诉戴家人戴云已经成婚生子了吗?”
一边问一边心里感叹:马车里就是比营帐舒服。
她这辆陪嫁马车是四阿哥参与设计并督促工部特地建造的,用了减震装置,空间特别大,完全睡得下安如和一个奴婢。
且里面设计得也很巧妙,床板放在座椅下面,用的时候一抽就出来了,和座椅连一起就成了床。白天再放进去,也可以招人说话。
而且马车壁部分中空,可以放被絮、衣服等,和后世的房车也差不离了。
看到这么精致的构造,见微知著,安如对四阿哥更有信心了,至少他在努力改变不是吗?
脑中想着,耳边听着严嬷嬷的话。
“主子,老奴按照您的吩咐早就说了,只不过戴家人说,戴云在族谱上早就是已殁,她如何和他们没有任何的关系,但是却感恩主子的善心。”
又分析道:“老奴估计戴芯是被吓住了,主子,不是老奴多嘴,老奴觉得戴芯不嫁人也是好的。”
至少不用担心以后有了夫君孩子出卖主子,她这种官宦人家的罪奴和她们这些天生的奴才不一样,人家有自己的思想和处事方式。
反正她看不惯。
幸好主子也就带回来他们这一家罪奴,再多一点,只怕戴云的事情就会层出不穷了。
安如嗯了一声,闭上眼睛,道:“随她吧。”
***
公主车队走走停停,两个月终于到了温都尔汗。
安如看着广阔的草原,远处漫天的黄沙,再看看波光粼粼的克鲁伦河,深吸一口气,这就是她以后生活的地方了。
这时一阵马蹄声响起,带起一阵沙土,是乌默多来了。
在车队到达拖诺山的时候,乌默多就要先行一步,回去准备好迎亲。
骑兵近了,果然乌默多!
他下马后,在安如马车前跪下行礼,恭敬道:“臣乌默多恭迎慧安公主,请公主进城。”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乌默多说是进城, 可是安如一眼望过去,基本上都是蒙古包,远处是黑黑点点的马牛羊。而巍峨高耸的城门更是没有。
牧民们看向她的眼神好奇而纯粹, 勋贵臣子们则是尊敬而臣服。
一切看起温顺而美好。
只是真是这样吗?
安如垂眸,沉声道:“起。”
马车摇摇晃晃大概两刻钟后, 终于停下, 严嬷嬷扶她下了马车,她抬头就看到熟悉的建筑,上面是熟悉的字:固伦慧安公主府。
正是康熙的亲笔题名。
她眼泪一下子流下来,朝着北京方向跪拜:“女儿谢皇阿玛隆恩。”
众人也跟着跪下喊:“万岁万岁万万岁。”
走进公主府,安如看着熟悉的布局, 噙着泪看向公主府的工部督工, 他拱手道:“皇上旨意,固伦公主府按照乾清宫制, 不得改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