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城眸涌雾气，在他面前跪了下来，“愿听天魔差遣。”
这一跪，便放弃了自己和天魔平起平坐的地位，意味着他如勾尾一样，成了天魔的附庸。
天魔含笑将他扶起，“你我之间，何须如此。众魔将中，我最欣赏的就是你。”
此刻他竟隐隐有些感谢萧清寒，如果不是他闹这一出，一直坚持已见，不肯附和他的墨城，怎会愿意对他屈膝呢？
经此一事，他们对人族的看法倒是反过来了，何其讽刺。
他压低声音对墨城道：“我知道你不相信人族，但墨城，你发现了么，血池转化的魔族变少了。”
墨城眉心一跳。
“魔族无限复活，是我们对战人族最大的优势。”天魔道，“如今魔将折损，复活变得更为关键，我们得早有预案。”
墨城听明白了，血池复生的魔族变少，天魔把主意动到了人族身上，因为人心欲念而堕落成魔的人族大部分都癫狂不受控制，无法培养成属下，唯有转化而来的人族，相当于被血池赋予了新生，会被打上魔渊印记，为魔族效命。
天魔想转化更多的人族成为魔族，扩充魔族战力，夜小小便是他的试验品。
魔气激起的血色池水把夜小小一身衣物浇得看不出原色，她已奄奄一息，然而这仪式才刚刚开始。
天魔道：“小小，唯有转化完成，魔气灌注才会停止，这个过程需要多久因人而异，你需坚持住，明白吗？”
然而夜小小也不知听到没，没有半点声息。
说主持仪式，天魔也不过是走个过场，不会陪着她在这几天几夜，说完这句，他便和魔将们一起离开了。
傍晚的天气略微凉爽了些，云衣坐在树荫下，拿着一本账本，跟萧清寒算账。
石桌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酒杯，小的直径不过半指，大的比海碗还宽，正中间的酒壶里，被云衣灌满了酒，正是那后劲十足的桃花酿。
这酒壶是个灵器，容量极大，十几坛酒灌进去，还未装满。
找来这么多大小不一的酒杯，可费了她不少力气。
她状似随意翻看账本，边偷偷打量师兄神色，见他神色了然，轻叹口气，“师妹，今日是非灌醉我不可了？”
“我可没这么说。”
“不能换成别的？”
“师兄，不要讨价还价。”云衣冲他摇了摇手指，“欠债的竟然向债主提要求，你说这合适么？”
萧清寒：……
那个目含崇拜，对他恭敬守礼的小师妹是真的一去不复返了。
还能怎么办呢？只好继续宠着她了。
哗啦。
账本翻到第一页。
“师兄，咱们在魔渊的第一笔账。”她顿了一下，待面前人提起了心，才说，“是你逼我喊我不喜欢的称呼。我喜欢喊师兄，不喜欢喊什么君上。”
她目光扫过酒杯，挑出一个比较小的，“就罚你饮一小杯，如何？”
在她注视之下，萧清寒自斟自饮，喝了这一小杯。
她笑道，“师兄，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
萧清寒挑了挑眉，“师妹所谓成功的标准是什么，喝完这壶酒？”
“诶。师兄何必心急，酒要慢慢喝才有意思。”她慢条斯理地说，“第二笔，师兄把我锁起来折磨我。”
他表示质疑，“折磨你？”
云衣蹙眉，“那冰冷的锁链锁在手脚上，冰得我难受，难道不是折磨嘛。”说着眼珠一转，“就罚师兄喝这中杯。”
萧清寒爽快喝了。
“第三笔么，师兄把我关在房中七日。七日不得自由，中间还有三天没来看我，实在是人间酷刑，得狠狠的算账。”
师兄已经不想去吐槽人间酷刑这四个字。
云衣捧上海碗，斟满灵酒，他只得端着喝了起来。
那修长手指扶着碗沿，白瓷碗沾上薄唇，碗沿太宽，喝的时候不免有一缕细细的酒液自唇边漏出，沿着下巴滑落脖颈，滑过因吞咽而不断上下滚动的喉结，顺着锁骨滴下。
云衣捧着脸看，只觉赏心悦目，百看不腻。
“第四笔账，师兄说我心思狡诈如狐，我很委屈。”
“第五笔账，师兄掐我下巴，掐的我很痛。”
……
算到第十笔账时，一向清清冷冷的大师兄脸上也染了薄红，墨玉眸子沾染几分醉意，仿佛玉沁了水，清润动人。
“师兄，你喝醉过吗？”
“……从未。”
他是谦谦君子，爱品茗下棋，偶尔有兴致才会沾酒，讲究微醺适度，不可贪杯。他喜欢清醒和秩序，讨厌酒后的混乱，是以活了几百年，从未放任自己喝醉过。
“其实偶尔醉一场，感觉也还不错。”她说起经验之谈，观察着师兄醉到几分了。
他这人，纵有七分醉，面上也只显三分。
云衣察言观色一番，微微一笑，“师兄，我们来算最后一笔账。”
萧清寒抬眸看她。
“那日你带我去喝酒，众目睽睽之下，非要我捧杯喂你喝……”她小声道，“那日我没能把你灌醉，我就在想，等师兄恢复后，一定要你醉一次才行。”
她将其他酒杯拂扫一旁，给中间三个大碗斟满了酒，“师兄喝了这三碗，咱们这账就算是清了。”
对萧清寒来说，喝下三碗酒，并不是什么难事，难的是打破从不喝醉这一道给自己定的规矩。
云衣道：“师兄若不想喝，我也可以换个要求。”
“换成什么？”
“我要师兄告诉我，过往那些轮回中，你都对自己做过些什么。”
萧清寒眼眸微颤，那些和魔龙试探斗争的过往，他并不想告诉云衣，都过去了，何必再提起惹人伤心呢？
在云衣注视下，他选择了喝光那三碗酒。
纵然灵酒入腹，大部分都会自动转化为灵气，对身体没什么影响，但酒劲难消，他今日已喝得太多，站起身时，微微晃了下。
云衣早有预料，及时扶住了他，轻声道，“师兄，你醉了。”
萧清寒微合了眼眸，意识陷入混沌。
可惜人只能醉这一时，明日便会清醒。她语气带着祈愿，“师兄，今日大醉一场，从此忘了鹿角的事，好不好？”
纵然明知不可能，她还是这样期望着。
被她扶稳的人眼睫颤了颤，终是敌不过醉意，没能睁开。
也没能看见她抬起手时，露出的小臂处，原本光洁的皮肤枯老如树皮，凹凸不平的表面，丑陋得有些狰狞。
【腐朽】，已经在她身上发生了。
第64章 [VIP] 病
鹿身腐朽, 是《仙》这本书里编造的一个概念。
大概是说，灵鹿失去鹿角之后，即使侥幸活下来, 也会陷入一种缓慢腐坏的状态。这个过程可以是一种漫长的折磨, 可以持续几十甚至上百年。
在灵鹿的原形上，腐坏是从内部发生的，自肌理开始腐坏消失, 然后是血管和内脏，直到剩下骨架……
就像是一片树叶从叶肉开始腐烂, 剩下叶脉还维持着树叶的形态。
变成人形时, 这种腐朽则会显现在外，先是某一处的皮肤显出衰老征兆，然后开始皮、血与肉都开始腐烂，能留下的只有骨头。
就像是从枝头跌落的果子, 失去了根系的营养供给，内外都开始腐烂，腐朽到一定地步，会散发出腐朽难闻的气味, 虽能维持人形，也形同恶鬼骷髅……
正是不想让大师兄看见自己变成这样，原文中的小师妹在失去鹿角后不久, 就选择黯然离开了九霄仙宗, 独自一人躲藏起来, 只在暗中观察着师兄的消息。
作者只提到了, 云衣经历了鹿身腐朽, 至于后来她又发生了些什么，书中没有提过, 后续也没有小师妹的剧情了。
她安置好喝醉的师兄，掩上房门，低头看了看手臂上老化的皮肤，又将袖子放了下去。
“按剧情，云衣现在都离开九霄宗了。”
“主人，你要离开吗？”
小啾想劝她，就听她说，“我才不走。”
她看着手心的不安冒头的绿色藤蔓，“我好不容易把人从魔渊带回来，还没过几天平静日子呢，外面还乱着，我哪也不想去。”
云衣站在门口伸了个懒腰，捏着下巴想，“小啾，现在没有了魔龙，我想和他一直在一起，如果有人阻碍，我会毫不犹豫的解决这些障碍，你说，我这样影响剧情的行为，是不是意味着我变成了第二个魔龙？”
“啊？呃——”小啾让她主人问得哑口无言，“主人，你跟魔龙不一样，你也没想着毁灭世界呀。”
“而且主人，哪里还有什么剧情？剧情里也没有男主角当魔君啊，现在乱成这样，天道都管不着咱们啦，你也别管什么剧情了。”
“小啾，你说得对！”她仿佛想通了什么，“自从我决定不回去的那天起，这里就是我生活的真实世界，去他的剧情，以后我要按自己的意志过日子！天道要是有意见，就自己当面跟我提。”
天边竟闪过一道细细闪电，像是在回应她的话。
“它不会听见了把？”云衣自问自答，“世界扭曲已经结束，只要萧清寒不再黑化，第九十九次崩溃也不会发生，我帮了这么它大的忙，它应该谢谢我才对，不会对我有意见的。”
小啾：……
主人说啥就是啥。
“主人，鹿角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暂时瞒着他吧。”
“可是你身上的的变化，他迟早会发现的。”小啾说，“而且你身上出现了这种迹象，身体也会一天天变弱的。”
“我知道。”她说，“在他发现之前，瞒过一天算一天吧。”
时间悄无声息滑走一天，萧清寒从宿醉中醒来，打开房门，人还有几分迷糊，就想去居后灵池打水洗把脸，没想到才了不远，绿色藤蔓自他手心冒出，藤蔓搅成麻花似的拉着他往回走。
他才想起来不得离开小师妹十步之外这回事。
这一阵拉扯让他彻底醒了酒，他回身走到主人居隔壁的客居——这里本来是没有这间客居的，松风居就算留客，也不会安置在他卧榻附近，直到有了同心藤，两人不能离得太远，才有了这间小房子。
他本想弄得大些，但云衣说，她不喜欢大而空旷的地方，一间小屋足以。他亲手用法诀捏成了这间小屋，尽量把内中布置的温馨舒适，很得她喜欢。
他站在门口敲了敲门，“小师妹，你醒了吗？”
“进来吧。”
他推门而入，见云衣穿着寝衣坐在桌前，长发披散着，似乎是刚起，他进门的脚步踟蹰，正欲退出去外面等，就听她说，“师兄，帮我梳发好吗？”
四目相对，萧清寒走了进来。
接过她手中发梳，看着镜中如花美眷，他说，“师妹，我不会打理女子发髻。”
云衣对着镜子发笑：“师兄，再难的剑招都拦不住你，梳个头有什么犯难的？你边梳着我边教你好了，日后——”
他心念一动，接了这隐下去的话头，“日后咱们结为道侣，师兄每日给你梳发。”
云衣含笑，“师兄，这可是你说的。”
“决不食言。”
在云衣指点下，梳好了头发，为她簪上碧玉珠簪，两人一起出了房门，一心一意打了水来，洗漱过后，整理一番，又一同用饭。
萧清寒早已辟谷，但云衣坚持说要食补，也就由得她了。
如今两人住在一处，虽没有同枕同衾，也算是同居一处，同桌而食，别有一种温馨体验。
外面巨浪滔天，小居独享宁静。
云衣对这样的生活很满意。
直到用过饭之后，萧清寒又问起鹿角的事。
果然一场醉并没让他忘记，反而让他更加心心念念记挂。
云衣想了想，“师兄吸收了剩余鹿角灵气之后，如今是元婴后期修为了吧？”
他点了点头。
“灵鹿族数量稀少，很多关于灵鹿的传言都不对，比如灵鹿失了角会死这一条。”她说，“你瞧，我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不待他开口，她又说，“鹿角对灵鹿来说，相当于一个储存灵气的空间，失去了鹿角影响不大，也就是能用的灵气少了。你看我虽然还是金丹，但我现在打不过同级别的金丹修士，很多灵诀也用不出来了。”
萧清寒深深看她一眼，“仅是如此吗？”
她认真点头，反问：“这还不够吗？我可是为了师兄变弱了这么多呢。”
“如果仅是修为变弱，为何师妹以前会选择离开呢？”
“你不会以为我走了，就是找个地方偷偷把自己给埋了吧？”云衣故作疑惑看着他，“我当然是去寻找恢复的机缘了，谁愿意一辈子都顶着两根断角，修为再难提升一步呢？”
“为何要一个人走？”
“灵鹿族有很多秘密，不能让人族知道。”
纵然她解释了许多，师兄的眼神还是有些不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