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上的宋枳手里拿着两根仙女棒焰火,气鼓鼓的脸颊鲜活灵动,陈倾时只有一张侧脸,坏事得逞后得意地扯着嘴角,手臂圈着宋枳,表示着不加掩饰的占有欲。
宋枳:“……我好呆,再拍一张。”
陈倾时:“写实嘛,这张我要设置成屏保和桌面。”
宋枳懒得跟他计较,过去叫大家拍照留念。小袁还在哭,小方站在一旁手足无措,只能一直安慰她别哭了。
还是褚晨和夏成溪联手讲了几个笑话,小袁才破涕为笑。
求婚结束已经很晚了,大家去食堂吃了下午包的饺子,各自和家属回房休息。陈倾时一反常态吃的很慢,宋枳就坐在一旁陪他,一直等到成为食堂里最后两个人。
陈倾时:“你怎么不回去休息。”
宋枳:“我等你呀。”
陈倾时:“我一会儿还有事,你先回去睡。”
宋枳眯起眼睛:“有什么事非得半夜三更做,还要瞒着你女朋友?”
陈倾时:“……”
为了彰显自己的坦诚,陈倾时带着宋枳重新回到刚才的求婚场地,然后弯腰开始拆除拱门和彩灯装饰。
除了这些,地上还有熄灭的蜡烛,燃尽的仙女棒,以及花瓣、彩带等等。
“你在食堂拖到这么晚,就是为了来收拾东西?”宋枳蹲在地上帮他拆除固定螺丝,“今晚好好休息,明天整理也是一样的。”
“你别动,小心伤着。”陈倾时干净利落地拆掉一个拱门,“家属活动日只有一天,明天还有日常训练和不定时的紧急出警,不能让他们再分心了。”
“那你怎么不叫闻越和褚晨他们过来帮你。”宋枳捡起地上的蜡烛,“要是我不跟过来,你是不是就要一个人收拾?”
“我一个人可以。当队长就是要多负担一些责任。”陈倾时说,“你今天很累了,而且你们小姑娘,少干活儿。”
陈倾时忽地别过脸,停顿半晌:“……而且下午老夏刚教过我,女生都喜欢浪漫。”
“我们刚在一起,我就带着你吹冷风拆铁丝,太不浪漫了。”
“浪漫哪有什么标准答案。”宋枳把捡起来的废物装进垃圾袋,“要是跟你在一起,捡垃圾我也觉得是一起守卫绿色家园,好浪漫。”
“要是跟不喜欢的人在一起,看星星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我也不感觉开心,甚至想逃跑。”
陈倾时低笑:“我说不过你。”
宋枳朝他吐舌头:“略略略。”
陈倾时:“过两天你体验生活就要结束了,画稿有想法了吗?”
宋枳:“你说如果我画个和消防员谈恋爱的日常,算不算假公济私?”
“算不算假公济私我不清楚,老冯倒是可能会把鼻子气歪。”陈倾时笑,“不过画笔在你手上,开心就行。”
宋枳歪头:“你对我要求貌似很低嘛,只有开心就行?”
陈倾时挑眉:“我年纪大赚得少,还敢提什么要求?”
既然眼前这位月入六位数的春河里少东家还要继续装蒜,宋枳也不去拆穿,而是循循善诱道:“我对你也没别的要求,就是开心就行。”
“但今天好多次,在小方求婚的时候,你都在走神。”宋枳踮脚,指尖垫在陈倾时的眉心,“你呀,不开心都写在这儿了。”
“陈倾时,我是你的女朋友,愿意接受你的负面情绪。”
“有些事两个人一起扛,会比较轻松。”
见陈倾时没说话,宋枳轻叹:“不说就算啦,我问过很多次了,以后不会再问……”
“小枳。”
陈倾时脸上的笑容渐渐退了,声音嘶哑,月光下的脸色凉如寒露,“我最好的朋友,叫江艇。”
“去年他在火场里,把活下来的机会留给了我。”
-
陈倾时很不愿回忆这段经历,但几乎在江艇出事后的每天晚上,他都会在梦里重复火场救援时的场景。
厂房被不知名火源引发爆炸,堆砌的铁皮油桶随时会导致新一轮的爆炸。江艇和陈倾时被冯定坤任命为救援小组的正副组长进入厂房救援。
这样大的火势水带喷射已经没有绝对上的意义,厂房外已经出现流淌火,他们只能尽快搜索被困人员,保证人民安全,撤出防火隔离带外。
最后一轮搜索结束,厂房已经被火海淹没,江艇和陈倾时最后一次确认现场没有被困人员后,准备撤离。
“滴滴――滴滴――”
空气呼吸器的指针逼近红色为危险区。
“我空呼氧气泄露,没氧气了。”陈倾时跟江艇比手势,“需要尽快撤退。”
江艇检查陈倾时的空呼,确认出现泄露,回复他:“我们俩练兵比赛时闭气是整个瑞津数一数二的,我空呼氧气量充足,等下我们轮流使用空呼,撑到门口没问题。”
陈倾时扯起嘴角:“谢了,江哥。”
江艇和陈倾时轮流使用同一个空呼,每人闭气一分钟,加速离开厂房。走到一楼时,一个巨大的铁皮罐突然倒下,砸向陈倾时。
江艇迅速把陈倾时推开,他自己却被铁皮桶撞倒,腿卡在油桶和坍塌的钢筋之间,无论陈倾时怎么努力,都不能把江艇拉出来。
“陈儿,拿着空呼,撤退!”江艇疼得脸色发白,“油桶随时可能爆炸,不然我们今天谁都走不了!”
“说什么傻比话!我怎么可能把你一个人扔到这儿!”陈倾时捂着嘴咳嗽,“老江,肯定有办法!”
江艇喊:“我是本次救援任务的组长,任何人都要听我命令!”
陈倾时目眦欲裂:“哪怕把折了半条腿,你也得活着出去!”
空气里有霹雳的火焰,不远处正在出现小型爆炸。
“你听我说,听我说。”江艇嘴角流血,声音断断续续,“我这儿插着钢筋呢,你,你别拽我了。“
陈倾时只顾着把江艇的腿拉出来,听他这样说,才发现他腹部在摔倒时就被一条很短的钢筋贯穿。
“得亏空呼没坏,不然咱哥俩今天就都折在这了。”江艇想笑,被血沫呛得咳了几声,颤抖着卸掉背着的空呼,“你拿着,赶紧出去,到,到隔离带外面。”
“这样死了也行,直接,直接火化了,不给,给队里添麻烦。”
陈倾时眼睛通红,死死抓住江艇的手腕,不肯放手。
“我,我江艇这,这辈子,对得起国家,对得起,人民。”江艇声音愈发小,“就是对不起,对不起园园。”
“真,真他么的,操,蛋。”
陈倾时抹了把脸:“嫂子还等你回去结婚呢,求婚求到一半就像打退堂鼓,门儿都没有,老冯非得打断你的腿。”
“我这个人,一生,只有面对两,两件事,没有撤退过。”
“一是火场,二,是追园园。”
“陈儿,等你出去了,我妈托付给你,园园也得,靠你照顾。”江艇眼神开始涣散,“以后给她,找个老实,工作稳定的,好男人,就是,不能比我高,不能比我帅。”
“我怕她,把我忘了。”
江艇用尽最后的力气把陈倾时和空呼推过去,“快走,陈儿!以后队里就拜托你了!”
“别有负担,你就大胆地往前走!”
“老子下辈子还跟你当兄弟!”
一根燃烧着的横梁砸下来,陈倾时闷头朝外面跑,却依稀能听见皮肉烧焦的声音。
他脚步一顿。
忽地又听见江艇高亢的喊声。
“陈儿!走!”
“别回头!!!”
作者有话说:
写最后这段有点泪目,消防员真的做了许多默默无闻的奉献和牺牲。
(同时也为我终于写到十万字了泪目555老子好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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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最最
◎我就已经很想你◎
月色沉默, 风也萧瑟。
借着月光,宋枳依稀能看见陈倾时眼底的痛苦,这样鲜血淋漓的场面,任谁也不愿揭开伤疤, 让语言的利刺在伤口里翻滚, 给人评述。
宋枳脑海里闪回过无数次陈倾时欲言又止的神情, 还有那些沉默着的,拒绝靠近的时刻。
宋枳心疼得要命,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陈倾时, 只能在晚风里抱住他微凉的身体, 努力把自己的温暖渡给他。
“别讲了,陈倾时。”宋枳眼尾泛上红色,“别讲了。”
陈倾时睫毛轻颤:“我不知道那天是怎么回来的。”
“所有人都在问我江艇为什么没出来,我好像解释了成千上万遍,最后面对嫂子和江姨时, 我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那天出警前, 我们给嫂子准备了简单的求婚惊喜, 江艇穿着深蓝色制服刚刚单膝下跪, 给嫂子戴上戒指, 警铃就就响了。”
陈倾时哽咽一声,再说不出话。
那天的夜风比今晚冷,秦子园只穿着件单薄的衬衫, 怀里抱着江艇求婚时送她的鲜花,一直等到消防车回来。
“江艇人呢?”秦子园站在车下, 笑着说, “不用再偷偷藏起来给我惊喜啦, 我们做记者的最注重求真务实, 而且我已经知道他求婚了,我也答应他。”
“他藏在哪辆车里?不是一车,是五车吗?”
一排消防员浑身脏污,灰头土脸地站在秦子园面前,沉默地抱着头盔,有年纪轻的没担过事儿,已经开始偷偷抹眼泪了。
“你说,陈倾时,江艇他藏到哪里去了?”
陈倾时死命地攥着拳,眼眶酸胀地要命,他哽咽着说:“嫂子,冯队应该已经给你打过电话了。”
“江哥他。”
“冯队打过电话,但难道不是开玩笑吗?”秦子园笑,眼睛有点红,“江艇是身经百战的消防员,是瑞津市的消防标兵,怎么会出事呢?”
秦子园的手机急促地响了。
很安静。
她面容平静地接完电话,把从不离身的录音笔拿出来,按下按钮。
“你好,我是瑞津晚报的记者秦子园,今晚北城区郊区某厂房突发大火,引发多个油罐爆炸,据悉还有一名消防员在救援过程中牺牲。”
秦子园眼里的泪水盈满,一滴泪从眼尾滑下,打在她手里捧着的花束上。
她说出的话依旧保持冷静克制,专业态度一丝不苟。
“听闻该名消防员是本次救援的小组组长,请问各位能回忆下当时的情境吗?”
“……”
接下来的时间里,陈倾时面对的是无休止的谈话、报告和事件调查。每一级领导都要与他面谈,了解当时事件发生的具体情况,江艇是在怎样的情境里解救同事,因公殉职。
这里不是公安局,这也不是刑事案件,没有人怀疑陈倾时,他们这样追查只是为了给江艇追封个人一等功。
这样扒开活人最痛苦的记忆,调查无数遍已经调查过的事实,为死人追封。
叙述到后来,陈倾时已经可以表情木然地重复当时的情况,把那些鲜血淋漓的场面平铺直叙在各级部门领导面前,一次次剖开伤口,一次次回忆细节,甚至被迫想起是长度十几厘米的钢筋,以什么样的角度,插进江艇的身体。
没人在意烈士光环下,活下来的人深陷在阴暗的泥沼。
江艇的一等功批下来时,是江倩和秦子园一起来领的。
和一等功一起批下来的,还有一块一等功臣的牌匾,追封烈士证书,一次性抚恤金。
江倩怔怔地看着冯队办公桌上摆着的东西,嘴唇泛白,沉默良久才说出一句话:“我的江艇,就换来了这些东西。”
冯定坤心里也难受,“大姐:这些也算国家给的荣誉和交待,以后还会有发给家属的定期抚恤金,家里有任何困难随时来中队,江艇不在了,我们养您一辈子。”
“不用。”秦子园搀着江倩,“江艇不会愿意给队里添麻烦,我了解他。”
“我是江艇的未婚妻,以后我会给江姨养老,不会给你们添麻烦。”
江倩直勾勾地看着站在冯定坤身边的陈倾时,忽然冲上去揪住他的制服衣领,扔掉他的帽子,捶打着,哭喊着。
“都是因为你,小艇都是为了你才死的!你这个杀人凶手!”
“你怎么能心安理得地站在这里?他不是你的兄弟吗?你怎么能把他一个人扔在火场,自己跑出来!”
“陈倾时!你不得好死!你早晚要下地狱!”
冯定坤和秦子园上去拉江倩,两个人都没能把发疯的女人从陈倾时身上扒下来。
江倩扬起手,狠狠地甩了陈倾时一耳光。
“我不会原谅你!江艇也不会原谅你!”
“你别想好!只要我活着,只要我有一口气在,你别想好!”
门外冲进来几个小伙子,连说带劝着把江倩拖了出去。
从始至终,陈倾时都没说一句话。
冯定坤摇了陈倾时很久,他才慢慢从被掌掴的耳鸣中恢复,眸光空洞,声音嘶哑:“冯队,我进不了火场了。”
……
“后来就是一段漫长的空白,我留在队里但从不出警,帮着擦消防车,开会,打字,写材料,坐在窗边发呆,就是进不了火场。”陈倾时慢慢地说着,抬手去擦宋枳的眼泪,“哭什么,傻瓜。”
“后,后来呢。”宋枳哽咽道。
“后来冯队实在看不下去我每天浑浑噩噩地过,就强行给我放假,我就遇见了你。”
“那天在阳台,你喝醉了,问我‘你受伤害了吗,陈倾时’的时候,我才真的回过头来看看自己的伤口,流脓溃烂,但所幸我回头看了。”
陈倾时抱住宋枳,“是我要谢谢你,宋枳,你拯救了我。”
宋枳不有分说地仰起头,吻住陈倾时。
眼尾还有泪珠不断滑落,陈倾时短暂错愕后,温柔地拭去宋枳的眼泪,换来宋枳更凶猛的小野兽一般的亲吻。
等宋枳眼睛红红的结束这个吻时,后知后觉地发现她几乎挂在陈倾时身上。
陈倾时揽着她的腰身,不让宋枳悄悄撤退:“亲够了?”
宋枳瞪着圆乎乎的眼睛:“没有。”
“……”陈倾时难得语塞,无奈地抚着宋枳的背,“那你想亲多久。”
“亲一辈子。”宋枳问,“给亲吗?”
“给。”陈倾时答完,静静地看了宋枳几秒,缓缓开口,“其实你不用安慰我的情绪。”
“我现在已经没有那么难过了。”
“可能是小宋画家在身边,天大的事都变得微不足道。”
宋枳把头埋进陈倾时怀里:“就你会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