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佑之叹了口气,“罢了,念在你尚存良知,还知道要来报信,本官机会暂且不追究你的罪责。事不宜迟,本官这就带人随你去兴安。”
向冬青安排好相关事情后,沈佑之又往回走。沈云舒见状,连忙回到自己屋内,在窗边观察。只见沈佑之回到主屋内,和傅氏又交代了几句之后,换了身官服就出去了。
看来是大敌当前,不敢懈怠啊。
经过方才这一遭,沈云舒是睡意全无。躺在床上,闭上眼睛想到的都是兴安县的惨状。百姓流离失所,四处流窜,未来的几日还要面临吃不上饭的危局。
可面对这样的情况,她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好好待在家里,不去外面添乱。
第二日早晨,便又有人上门来找沈佑之,只是他不在,傅氏替他出面了。
来人是知府衙门的郑维,任八品经历,平日里负责扬州府的兵差与治安。今日匆匆赶来,便是因为又有不少灾民到江都县避难了,而这些人,正是昨夜从兴安县逃出来的。
“沈夫人,前几日青州来的难民入城,城中尚有几间预备仓可以让他们住下。可如今这城中是真的没有多余的地方了,下官一时间也没别的办法,便暂时将他们拦在城外。怎料那些难民一下就在城门口闹了起来,这……这可如何是好啊?”
按理来说,此事是轮不到傅氏说话的。但郑维到府衙没找到沈佑之,其他能管事的也都正好外出了。好在府衙里的一位主簿告诉他,沈佑之临走前留下口信,说如遇不决之事,可来问傅氏。
在扬州这些年,傅氏也是小有名声,扬州府的人很多都称赞沈佑之夫妇伉俪情深,夸奖傅氏是个贤内助,聪慧睿智,府衙里的很多官差也和傅氏打过交道,对她评价都很好。是以郑维才敢在危急关头,到沈府来寻她。
傅氏在正堂中踱步了一会儿,方才开口问道:“城外往东五里处,可是有座荒废已久的青莲庙?”
“有的!”郑维回答道,“沈夫人莫非是要将那些人安置在那里?”
傅氏点点头,“他们愿意来江都县,那就是对我们的信任,我们不能放任他们在城外受风吹雨淋,而不管他们。况且他们本就是扬州府的百姓,理应要给他们一个安身之处。”接着,她又问道,“你手下还有多少人可用?”
“回夫人的话,还有十五人可供调配。”
“那就有劳郑大人带上十个人,护送城外的百姓到青莲庙住下。一会我会在差人送些粮食过去,你们这几日就且先在那边待着,等夫君回来了再另行安排。”
傅氏这番安排算得上十分妥当了,郑维得令后,心中又有了底气。只见沈云舒突然冒了出来,对傅氏说道:“娘,女儿想随郑大哥一起护送灾民去青莲庙。”
“不行!你爹临行前,千咛咛万嘱咐让你好好待在家里,就怕你出事了。”傅氏斩钉截铁地拒绝了沈云舒的请求。
可沈云舒没有放弃,继续说道:“女儿不是胡闹。先前曹老夫人曾和我说,人生于世,要多站在别人的立场去想事情。试想今日,若是我们一家人从扬州到其他地方避难,对方先是不让进城,而后又派人将我们送到城外的破庙,咱们心里能好受吗?”
傅氏闻言,也开始犹豫了,静静地听沈云舒说下去。
“女儿身为知府之女,若能随他们一同去破庙住下,亲自为他们施粥,陪他们聊天,听他们倾诉一路以来的艰难心酸,或许他们心中会好受些,日子也就没那么难过了。而且他们见了女儿,心里就会相信父亲不会放任他们颠沛流离而置身事外。”
听了这番话,傅氏也被打动了。不可否认,曹老夫人的格局确实是大。她只想到了如何解决问题,而曹老夫人却教会了沈云舒如何走进他人心里。
用兵之道,攻心为上。
为官亦是如此。
一旁的郑维被这一番话给感动到,连连夸赞:“沈小姐宅心仁厚,心系百姓,来日必有福报!”
难得沈云舒有这份心思,傅氏也愿意支持,“既然如此,便依你所言。你随郑大人护送流民到青莲庙,顺便监督那些工房的人,把青莲庙修缮一下,切莫漏风漏雨。”
“是!谨遵娘亲教诲!”
沈云舒开心极了,应下傅氏交代的任务后,带上小棠和青阳就随郑维出去了。
来到城门口,果真见到了不少流民,一个个都蓬头垢面,看起来是昨晚仓皇出逃的,都只带了一两个包裹。有些条件好点的还撑着伞挡雨,有些连伞都没有,衣裳全湿了。好在扬州昨夜虽下了大雨,但今早已经停下,迎来了短暂的晴天。
郑维带着她站到正中间,对着那群流民道:“在下扬州府经历郑维,身边这位是咱们扬州知府沈大人家的千金,沈小姐。沈大人昨夜亲自到兴安县去抢险救灾,你们应该有不少人见到沈大人了。”
“城中如今已无空余的地方可供各位暂住,沈小姐今日随在下前来,就是要亲自护送各位到城外的青莲庙住下。”
“在沈大人回来之前,沈小姐会一直和各位待在一起。沈夫人也已经安排其他人运送粮食过去,保证不会让各位饿肚子,各位大可放心随在下前去!”
说完,他将目光投向沈云舒,示意她可以说话了,于是沈云舒开口道:
“小女云舒,见过各位兴安县的父老乡亲。大家放心,既然你们愿意来到这里,愿意相信扬州府衙,那我父亲也定不会辜负大家的信任!”
声音铿锵有力,掷地有声,虽然她是个小女子,但此刻在兴安县众人面前,她却是如此值得信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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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更新啦!
文中的地名除了几个大城市,其他全是虚构,事件也是参考一些史料融合在一起改编的,不要当真哈
第15章 等待转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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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上天眷顾,沈云舒一行人前往破庙时,虽然天气依旧阴沉沉的,但也好在没下雨,这一路上倒也没那么难走。
一路上,沈云舒就和前面的几个妇女闲谈了一番。
听她们说,兴安县前些日子都还好好的,结果谁也没想到,就下了两天大雨,河口就决堤了。如今在这队伍中的,大多是河道下游的人家,洪汛来得突然,很多人家还没反应过来房屋就被冲毁了。
运气好的还能收拾点值钱好带的东西在身上,运气不好的,当场就被洪水给冲走了。
“也不知我们是做错了什么,竟惹怒了龙王,降了这样一场大雨,直接把房子和田地都给冲毁了。那可是我们住了好几辈人的老宅啊!”
沈云舒想起了昨夜听到的那些话,不禁在心中默默哀叹。
降雨是天灾,决堤却是人祸。若不是葛县令贪得无厌,齐县丞助纣为虐,以沈佑之提早做下的那些准备,又何至于出现这样的损失?
只是这些话,是决计不能告诉她们的。沈云舒只得柔声安慰道:“我们每个人都只是想好好地活着,这又有什么错呢?放心吧,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们看,现在不就没下雨了吗?住的和吃的,很快就都会有了。”
青莲庙也曾香火旺盛,是竟几十年才渐渐荒废的。但空置的厢房还有几间,稍微收拾一下就能住人。
来到青莲庙之后,沈云舒即将那十多人安排在三间厢房住下。在正堂中生了几个火堆,供他们取暖,烘干衣服。
没过多久,傅氏便派人送来了米粮和各类器具,还将府上厨房里的刘妈妈派了过来,帮忙熬粥。因条件简陋,就暂时先煮了青菜粥,蒸了几笼馒头,怎么说也得先让他们填饱肚子。
刘妈妈还寻了个空隙,递给沈云舒一个包裹。
“如今虽已是五月中,但还是会有倒春寒。夫人说这庙里不比府中,夜冷风寒,小姐切莫冻着了。夫人已经给老爷去了信,老爷很快就会回来主持大局,届时小姐就能回府上住了。”
沈云舒听后,心中一暖,“多谢刘妈妈带话。往后几日,还有劳刘妈妈教我做饭了。”
刘妈妈笑道:“小姐这是哪里话,您只管帮忙盛饭就是了。小姐这般聪慧,老婆子我这点本事要是都被小姐学会,这府上便也用不着我了。”
用过晚膳后,众人对沈云舒是彻底卸下了心防,都把她当成了自家人,开始絮絮叨叨地说起心里话。
沈云舒也不多评价,静静地在一旁听着,不时安慰两句,附和一下。
夜幕降临时,青莲庙又有贵人上门送来了御寒的被子。
沈云舒一开始还摸不着头脑,问刘妈妈是不是傅氏安排的,刘妈妈也是一脸懵,说没听傅氏说起过。
待她定睛一看,便觉得为首的那人有些眼熟,像是锦绣布庄的一个管事。可是锦绣布庄的人怎么会无端地来送东西呢?
“云舒,本小姐够义气吧!”
一抹倩影从门外走了进来,径直来到沈云舒跟前。
沈云舒会心一笑。是了,除了杨萱,还能有谁?
“萱萱,你怎么来了?你带了这么多东西,你爹娘知道吗?”沈云舒有些担心这是杨萱的个人行为,不会是从她自己的私库出的吧?
杨萱笑道:“你放心好了,我是代表我们杨家来的。你在城门口的英勇事迹已经传遍咱们扬州城了,我当时只想着要给你送点御寒的衣物过来,是我爹娘,说既然来了就多送点,毕竟还有这么多人流离失所。时局艰难,我们杨家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还希望你不要嫌弃。”
“我怎么会嫌弃!”沈云舒急道,“我还要替这些百姓感谢你们呢。他们很多人是在昨夜决堤时仓皇离开的,都没收拾什么衣物,你们这可是帮大忙了!”
住在庙里的那些人听说城里的锦绣布庄送来了御寒的衣物,纷纷感激不尽,拉着杨萱就是一通道谢。
杨萱大概也没想到自己这个小举动,能让那么多人记住锦绣布庄,表面不动声色,心中却高兴极了。
临走时,她也同刘妈妈一般,悄悄塞了个包裹给沈云舒。
“这是我大哥让我给你的。”
沈云舒犹豫了片刻,没敢接下,“这不好吧。”
她不是不知道杨茗的心思。当初杨家其实有私底下给沈佑之递过话,说有意结亲。沈云舒没答应,沈佑之夫妇也觉得不太合适,这才推拒掉,让二人依旧兄妹相称。
可如今杨茗却托自己妹妹送来东西,这是什么意思?
杨萱也看出来了沈云舒的犹豫,解释道:“你放心好了,这也是我大嫂的意思。我大嫂也说,你今日挺身而出,守着那么多无家可归的人,她是打心底里佩服你和尊敬你。你叫了那么多年‘杨大哥’,他自然也得记挂你这个妹妹。能够认识你,是我们杨家的荣幸。”
沈云舒这才放下心来,接过那个包裹。
应天府治署。
沈佑之站在台阶下,等待着治署衙役的回话。
前几日,他去兴安县治水前,特意写了封加急信件派人送去给应天巡抚周时逸,并叮嘱一旦有回信,务必立刻交到他手上。可是五日过去了,他依旧没收到回信。
兴安县决堤,还冲毁了下游的好几个村子。他虽然暂时待人将河口堵住了,可是已经冲毁的村庄却也是棘手得很,有些地方暴雨不停,水位还在继续上涨。他只得暂时先疏散民众,将他们转移到别的县城。
安排好后续救灾工作后,他又回到了扬州城。此时他已经听闻沈云舒亲自到青莲庙去陪着兴安县来的那些流民了,便让秦通判安排的人,在城内收拾多几处空地,搭建临时屋棚。
毕竟一直将那些人安置在城外也不是办法,青莲庙在山脚下,一旦遇到山洪,便都逃不掉了。雨季还没彻底过去,按照往年来看,夏汛也快到了,怕是还要再下几场大雨。为今之计,还是得找朝廷赈灾,拨银放粮,才能稳住这局面。
谁料他在府署门口待了好一阵,等来的确实衙役的一句话:
“巡抚大人不在,您到府馆找他吧。”
沈佑之道过谢后,又去了应天府的府馆,那里是应天巡抚的住处。他递上拜帖后,又在外面等了一柱香的时间,结果府中的下人告诉他,周时逸卧病在床,已经好几日没起来了。前两日清醒了一会,去了趟府署,没想到风一吹,惹得旧疾复发,又躺了回去。
“周大人这病要紧吗?下官想进去探访一下。”
“有劳沈大人挂念,只是大夫说了,我家大人这几日不能见客,免得又染了风寒,更难痊愈。况且我家大人也不希望将病气过给各位,沈大人还是请回吧。”
没见到周时逸,沈佑之又去找了河道提督,想着把兴安县的情况汇报一下,谁知对方回了句“知道了”,便又让他退下。
沈佑之心中怆然,一时间竟也束手无策,不知道还能再去找谁。见天色渐晚,又下着小雨,路上泥泞不堪,他便到城外的官驿住下,想着明日再动身。
回屋放好包裹后,他便到楼下大堂,准备用点晚膳。抬眼一瞥,便看见了角落里的那一桌坐一个人,看着有几分面熟。走近一看,立刻便认了出来。
那是青州知州温遇安。就在不久前,扬州城还收容里不少青州过来的流民。
“温兄,果真是你啊。”
沈佑之和温遇安还算相熟,来应天府办事时偶尔会碰见。
温遇安自然也记得他,有些惊喜道:“沈兄,又见面了,你这是,准备明日入城?”
见到温遇安,沈佑之仿佛找到了可以倾诉的人,在他身旁坐下之后,就开始说起今日的经历:
“哎,本以为我提早防洪,能让扬州城避过一劫,谁料兴安县决堤,好几个村子都淹了。我先前给周大人去了信,一直没见回信,便想着亲自来问问,结果才得知周大人病了。好不容易来这一趟,什么事也没办成。”
起初温遇安还是静静地听,可后来却脸色微变,慢慢地皱起眉头。
“温兄,可是我说的话有何不妥?”沈佑之也察觉到了,担心是自己说错了话。
温遇安笑着摇摇头,回道:“没什么,周大人的事我也听说了。想来是这段日子灾情不断,让他忧虑过度,这才一病不起的。哎,也是难为周大人了,可惜我们没法进去探望他。”
沈佑之一开始还没明白温遇安怎么突然说起这种官场话,这可不是他平时的风格。只见他嘴上在那说着,手上却从杯中沾了茶水,在桌上写下了几个字:
“明日卯时,城外长亭。”
确认沈佑之看到这几个字后,他又故作无事发生,擦掉了桌上的字。
沈佑之立刻明白了他的用意。
应天府有古怪,这个官驿也不可靠,千万不能在这里乱说话。
联想到这些日子遭遇的种种事,好像一切豁然开朗了。为什么他写的加急信件没有收到回复、为什么见不到应天巡抚周时逸的人影、为什么河道提督对他态度敷衍……
看来,是有人不想让江南灾情继续往上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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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