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舒点点头,只听他又说道:“行了,快回去吧。”
看着裴湛那关切的神色,沈云舒鬼使神差地朝他傻笑道:“那我走啦!”随后转过身,踩着轻快的步伐离开了。
裴湛跟了上去,确认她回家了才将回身大门合上,插上门闩。
这小丫头,怎么每天都那么开心?
转眼便到了除夕夜。
这几日裴湛一直在屋里看书,鲜少出门。倒是沈云舒,时不时地便会过来串门。她本就是个自来熟的性子,再加上裴老太太时常在信中提到她,裴家夫妇也很是喜欢她。
虽说裴英幼时也是在这儿长大,但毕竟离家快三十年了,也就回来过几趟,以前认识的人不是过世了就是搬走了,如今也没什么亲戚朋友在这边。
大过年的,总不好太过冷清。
除夕这日,傅氏早早地就带着沈云舒上门,邀请裴英一家晚上一起过来吃个团圆饭。许是沈云舒一家人看起来都十分亲和,裴英夫妇也没有太过推辞,下午便领着裴湛到隔壁去了。
裴英在正堂和沈佑之闲谈,柳氏到后厨给傅氏帮忙,至于裴湛,自然是陪着沈云舒在院子里玩耍。
沈云舒拿了把剪子,又让小棠取了叠红纸过来,大致比画了一下,便上手剪了起来。不一会儿,一只栩栩如生的兔子便在她手中出现。
“裴哥哥,你看!”
沈云舒两指轻捏着那只兔子的耳朵,在裴湛眼前晃动,骄傲地展示着她的作品。
“很可爱。”裴湛由衷赞赏道。
紧接着,沈云舒又剪了不少别的图案。
双鱼纹,莲花纹,如意纹……裴湛没想到,沈云舒这双手竟这般灵巧,平日里看她也不爱读书,又是个坐不住的性子,还以为她真的什么都不会。
看来还真是小瞧她了。
沈云舒倒也没有剪很多,到第十个便停手了。十全十美,也算讨个好兆头。
她站起身,想将这窗花贴到窗户上,却有些够不着。正想寻个人来帮忙,可冬青和翠芝又都不在,身旁的小棠又还没自己高。
要不喊裴湛帮忙?
算了算了,人家是客人,怎么可以麻烦他。
“我来帮你贴吧。”裴湛似是看出了她的难处,主动开口。他接过沈云舒手中的窗花,让她在一旁拿着浆糊,轻轻刷一点在窗花纸上,然后贴到窗上。
在屋里闲聊的沈佑之见到这番画面,不由得露出老父亲的微笑:“这俩孩子倒是玩得来。”
裴英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也跟着扬起嘴角:“云舒这丫头很招人喜欢,还是沈兄和弟妹教导有方啊。”
“哪里比得上你家那个!”沈佑之笑着摇了摇头,“这丫头自幼便是个坐不住的性子,她若是有裴湛一半的沉稳好学,我们夫妇俩就知足了!”
说到沉稳好学,裴英反倒有些发愁,“哎,我倒是觉得他太过沉稳好学了。在京城的时候,他便很少与他国子监里的那些同窗出去游玩,整日闷在屋子里读书。他这个年纪的孩子,本该活得恣意潇洒,无忧无虑才是。”
沈佑之有些哭笑不得,他嫌沈云舒太过好动,裴英却嫌裴湛太过沉闷。果然啊,孩子还是别人家的好。
夜幕降临,傅氏和柳氏已经做好了饭,让人端了上来。这一桌年夜饭,可是正宗的江南味道。虽说沈佑之夫妇俩都不是这边的人,可在江南生活了这么多年,口味也慢慢地被影响了。
这一顿饭下来,两家才算是真正地认识了。
饭后,裴湛拿来了几筒烟花放在院中。沈云舒一见有烟花可放,顿时喜上眉梢,吵着要去点燃引线。
裴湛拦不住她,只得在她点了火之后,赶紧将她拉到一边。
一场烟火,便让沈云舒兴奋不已,放完烟花之后,还兴冲冲地跑到沈佑之面前,拉着的衣袖,和他说道:“爹!你看那烟花,是不是很好看!”
沈佑之笑着回道:“那是你裴哥哥带来的,还不快谢过你裴哥哥!”
“谢谢裴哥哥!”沈云舒冲着裴湛甜笑。
裴湛一时间竟有些脸上发烫。这小姑娘,未免也太好哄了。
他哪知这还只是开始。
沈云舒谢完他之后,又对沈佑之继续说道:“裴哥哥这么好,他要是我兄长就好了。”
这话说的,正和裴英的心意。他一直想有个活泼可爱的女儿,怎奈自家儿子却是个闷葫芦。于是他连忙接道:“这有何难,今日便让你们二人结义兄妹!”
说完这话之后,裴英才自觉太过积极了,好像还得看沈家的意思,便又有些底气不足地去问沈佑之夫妇:“贤弟和弟妹,意下如何啊?”
此话一出,傅氏和柳氏皆是一愣。
“这……”沈佑之也还有些没反应过来。说实话,这件事确实是出乎意料。可他不过犹豫了片刻,便听到自家女儿雀跃的声音:
“好呀好呀!”
眼下分明是寒冬,可沈佑之却觉得自己额间似乎在流汗。
这丫头,能不能端庄矜持一点!
如今已是骑虎难下,再不答应就太不给裴家面子了。
况且他也觉得,裴湛这孩子确实不错,若有他陪着,沈云舒或许还能静下心来好好读书。
“那便依裴兄所言。”
兄妹就兄妹吧,只要不是结亲就行,他是真怕了。
此时,裴湛的眉头微不可见地蹙了起来。
结义……兄妹?他爹这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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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爹:有女儿了,真好!
裴妈:要什么女儿!要儿媳!
第4章 意外之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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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间,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还是柳氏率先打破这局面,笑着对沈佑之夫妇说道:“云舒这孩子我喜欢得很,若能做我家闺女,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末了,又转头问了裴湛一句,“你觉得呢,子澈?”
裴湛自然不会在这种时候坏气氛,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岂有不答应的道理?于是他也跟着应声道:“父亲母亲说的是。只怕有了云舒妹妹之后,这家里便没有孩儿的位置了。”
这一句玩笑话顿时让这屋里的气氛轻松了不少,傅氏闻言也接着说道:“那你便来我们家好了,你沈叔就缺个人和他探讨学问。”
见事情终于定下了,裴英连忙拉着沈云舒到裴湛跟前,喜悦之情溢于言表,真将她当成了自家女儿:“来来来,云舒,以后子澈便是你义兄了。他若是敢欺负你,你就来和义父义母说!”
“子澈哥哥待我这般好,怎么会欺负我?义父可莫要胡说。”沈云舒一把护住了裴湛。
傅氏也跟着附和道:“就是,我看子澈就挺不错的。往后啊,还要拜托子澈多看着点云舒,别让她玩得太野才是!”
庭内的烟火还在燃放着,屋内的欢声笑语,更衬得这烟火绚烂夺目。
一个除夕夜,让两家人成了一家人。
第二天一早,沈佑之刚用完早膳,便想着带妻女到隔壁裴家拜年。谁知正要出门,便听到冬青来报,说是裴英一家人过来了。
“巧了,咱们还没过去,裴兄他们倒是先过来了。婉柔,咱们去迎一迎吧。”
许是昨夜多了个干儿子,沈佑之今日心情甚好。只是他一转身,却没寻到沈云舒的踪影,便问道:“云舒呢?”
翠芝在一旁摆放茶碗,笑着回道:“小姐方才已经跑出去了,想来是等不及了。”
“这丫头,这么快就把自己亲爹娘给忘了!”沈佑之摇了摇头,十分无奈。
昨夜分明只是结义兄妹,怎么总觉得自家女儿这会就已经成别人家的了?
裴英一家人刚进门,就看到沈云舒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今日她穿了一身嫩粉蝶戏百花绣衫罗裙,显得十分娇俏灵动。
“义父!义母!”沈云舒先是喊了裴英夫妇,而后凑到裴湛身边,又唤了声“子澈哥哥”,一个劲地朝着他笑。
裴英和柳氏自是欢喜得很,上来就轻揉沈云舒的头顶,见沈云舒笑得甜美,更是心都要化了。而裴湛,还没适应这个突然多出来的“妹妹”,竟有些腼腆地点头,“嗯”了一声。
沈云舒拉起裴湛就往里面走。见到沈佑之夫妇后,裴湛也行礼问好。
拜年拜年,自然是要有红包才算完整。沈云舒接过裴英夫妇递来的红包后,高兴到走起路都感觉要飘起来了。
“小财迷!”傅氏轻点沈云舒额头,笑着转过身,也递了个红包给裴湛。
裴湛倒没有沈云舒那么兴奋,还是一如既往地稳重,颔首道谢后,便寻了个位置坐下。
一番寒暄过后,两家人总算是坐下来好好聊天了。
不知怎的,后院的药味轻飘到了前厅,这味道本是极淡,常人不留心倒也不会察觉,没想到却让柳氏给闻了出来。
“后院是在煎药?”柳氏开口问道,“你们身子是哪不舒服吗?”
傅氏笑了笑,回道:“你这鼻子还真是灵,是翠芝在给我煎药呢。好多年的老毛病了,问了不少大夫都不见好,只能平日里喝些药调养一下。”
裴英一听,顿时一拍大腿,“巧了,让素莹给你看看!”
这么多年,沈佑之从未放弃过为傅氏寻医。只是用尽了各种药材,寻遍了各方名医,都束手无策。有的甚至还断言,傅氏今后恐怕再也不会有孕了。其实沈佑之倒不是在意这个,可傅氏每每旧疾复发,身体便虚弱至极,让他看了就心疼和内疚。
如今听说柳氏会医术,沈佑之立时眼前一亮。
“怎么,嫂子竟还会医术?”
“家学渊源,略知一二。祖上世代行医,从我曾祖那一辈起便一直是御医,我在京中,有时也会替那些高门大户的夫人们调养身子。”
柳氏这话倒不算夸大。其父柳闻安算得上是宫中颇负盛名的御医,而柳氏从前也是给不少王妃、国公夫人、侯夫人看过病,裴英便是在梁国公府上遇见柳氏的。
“那就有劳嫂子给婉柔看一看了!”沈佑之喜出望外。
“都是自家人,不必如此客气。”柳氏站起身,随着傅氏转去了内屋,为她诊脉。
看沈云舒仍是有些担忧,愁眉不展的,裴湛轻声安慰道:“别担心,我母亲医术很好的,一定能治好傅姨。”
“其实,娘亲这个更多的是心病。我原本应该还有个弟弟的......”沈云舒叹了口气,回忆起往事。
傅氏的这个病根,是在几年前落下的。当时,傅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本该是好好安胎的时候,可沈佑之却接到调令,要升任浙江按察佥事,须得举家从延平府搬至杭州府。沈佑之原想待傅氏产后再去上任,可那边却催得紧。傅氏一路车马劳顿,又赶上连绵的雨季,到杭州府没多久就小产了,从此身子便一日比一日弱。
在扬州待的这几年,傅氏靠着喝药慢慢调理,才勉强好转了一些。只是这药常年不断,每每闻到那药味,傅氏仍是有些犯恶心。
裴英也看出了沈佑之的紧张和忧心,便想着转移话题,好让他放松些。
“对了贤弟,这扬州城可有什么比较好的学堂推荐一下?子澈原先一直在国子监上学,如今随着我们夫妇俩回到这儿,我担心他的功课会落下,毕竟还得准备科举。”
“子澈在国子监念书?那不错啊。”沈佑之点点头。
国子监招生要求极为严苛,不论是贡生还是监生,都需要层层选拔。裴湛能够在国子监念书,成绩必是十分优异。
虽说扬州城学风浓郁,学堂也不少,不过沈佑之还是决定考一考裴湛,看看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水平,才好为他推荐合适的学堂。
于裴湛而言,四书五经早已烂熟于心,而形势策论更是不在话下。父亲在京中为官,他又自小就在京城长大,国子监的同窗也多是勋贵子弟,他又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书呆子,对朝局风向的把握远超同龄人。
原本裴英夫想让他安心留在京城念书,他们夫妇二人回来扬州守孝就行了。可裴湛坚持要一起回来,从前便不怎么好好陪在老人家身边,如今再不回来,那便是不孝了。况且他对自己有把握,只要自觉温书,便不会落下进度。
沈佑之也曾是进士出身,对裴湛的考察本就是按着科举的要求来。见他对答如流,心中更是满意。
只是裴湛这般学问,再去普通学堂已是无益,那些夫子恐怕也教不了更高水平的知识。沈佑之思来想去,还是得找个大儒来教他才合适。
倏忽间,他想起了在城中“梦溪草堂”里的那位,想来会适合裴湛。
“还真有一个人,或许可以教教子澈。正好我过几日要去给他老人家拜年,你们便随我一起去吧。”
“是吗?那就拜托贤弟了!”裴英本是想转移沈佑之的注意力,随口一问的罢了。方才见沈佑之沉思了一会,还当他是有些为难,不料他竟是真的有在帮忙想办法。
沈佑之毕竟是在扬州府为官,又在这儿待了这么些年,想来知道的不少,他推荐的必然不是什么普通人。
只见沈佑之呷了口茶,继续道:“此人自号‘白石先生’,算得上是当世大儒,曾主持过多次科考,前些年才告老还乡,现如今就和妻眷一同住在这扬州城中。只是他如今不喜被人过多打扰,便是传道授业,也是看眼缘看心情。此事能不能成,便要看子澈自己的造化了。”
“白石先生......”裴湛低声喃喃道,忽地眼眸微闪,有些激动地问道:“可是曹俞曹老先生?”
“哦?子澈知道?”沈佑之有些意外,转念一想,裴湛本就在国子监上学,识得京中大儒也正常。更何况曹俞此人,曾官至文渊阁大学士,还当过几年国子监祭酒。白石先生的名号虽然他以前很少用,但还是有不少人知道的。
裴湛忆起曹俞,满是敬仰之情:“先前在国子监的时候,祭酒曾给小侄看过一副曹老先生的真迹,那副字上的落款便是‘白石’二字。”
听裴湛和沈佑之这么一说,沈云舒才知道原来自己时常随爹娘去拜访的那对老夫妇,竟是有这般来头的大人物。
沈佑之刚来扬州的时候,便打算带着她去拜师,可她是个坐不住的性子,从小便不爱看书。好在曹俞并未因此觉得她顽劣不堪,反而觉得她这无拘无束的性子也挺好的,时不时地给她看些不一样的书,讲一些通俗易懂的小故事。
过了一会儿,柳氏和傅氏总算是出来了,二人手挽着手,有说有笑的。
柳氏知道沈佑之他们一直在外面等消息,必是等着急了,不等他们开口问,就先向他们简单地说了下情况。
“其实婉柔的情况还好,并不算是无药可治,只是前些年一直没有找对路子罢了,而且常年喝药,对身子也是有损伤的。一会我开个温和些的方子,先喝半个月的药,后面再辅以食疗和针灸,好好调养个大半年便没事了。”
听到这话,沈佑之心中那一直悬着的石头总算能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