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路上倒是有人守着,只是裴湛常来府上,平日里沈云舒也会带着他到那里边去赏花戏鱼,家丁们见他往那个方向走,便也没拦着。
不料他才刚走进那回廊,便透过回廊的窗格看到清风亭里的沈云舒……和一个他从未见过的男人。他不由得停下脚步,定睛一看,便看到那人往沈云舒头上插了一支发簪。沈云舒不但没有拒绝,反而笑得十分灿烂。
可惜他离得有些远,听不清亭子里的人在说什么。
他站的这个角度,甚至看不到亭子的另一侧还站着傅氏和翠芝。
此刻他已丝毫没有方才在前院和曹景彦谈话时的镇定自若。那会他坚信沈云舒和杨茗成不了,是因为沈云舒本就无意,那杨家也并不合适。可这会他却没有那份自信了,那亭子里的男人,二十几岁的年纪,气度不凡,举手投足之间尽显礼教涵养,像极了京城中那些家教颇好的世家子弟。
还一看就是身居要职,将来要继承家业的那种。
沈云舒久居江南小城,身边都是家世差不多的同龄人,便是梦溪草堂里的那些学子,也不过是比旁人多读了些书,看起来比较有学问罢了。她见识过的京城人,怕也就只有他们裴家人。
如今见了这般好的人,难免不会生出些仰慕之情。
不过裴湛更好奇的是那人的身份。
沈府除了正大门,便只有清风亭附近的一个后门。既然他并未在前院的宾客中见到那人,那便是从后门进来的了。沈云舒应该还不至于做出私会外男这种没分寸的事,想来应是亲戚。只是沈佑之夫妇二人都极少提起家中之事,估计是与家中关系不算太好,又怎会......
算了,与其自己瞎猜,倒不如去问个明白。
裴湛见那人给沈云舒戴上发簪后,说了几句话就走了。看离开的方向,应该便是那后门。于是他也转身离开,继续回到前院去。
现下宴席还未结束,沈云舒还得回去招待那些小姐们,还是晚些再找个机会问她。
是以曹景彦发现,裴湛出去溜达一圈回来后便心事重重。问他怎么了,他又说无事。罢了罢了,这个闷葫芦,向来是不愿意对旁人吐露心事的。
这一场周岁宴,到夕阳西下时才算彻底结束。宾客散尽后,沈府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裴湛回家用过晚膳后,便想着要如何向沈云舒开口,问白日里看到的事。总不能告诉她,自己躲在回廊里看到她和旁人见面了吧。
没等裴湛想好怎么问,沈云舒便过来了。
“今日一直忙着招呼客人,都没空与你说话。子澈哥哥,你没怪我冷落你吧?”
沈云舒可是瞧见了,宴席后半场裴湛的脸色不如刚开始那般好看,也不明白他怎么就心情不好了。她这么想着,便也就这么问出来了。
只是在裴湛听来,沈云舒这话好似将他说成了怨妇,在埋怨丈夫有了新欢便忘了旧爱。
虽然好像也有点那个意思。
完了,裴湛觉得自己现在已经逐渐被沈云舒带跑偏了。明明是结义兄妹,但那些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却怎么听都像是未婚小夫妻。
“没有,就是有些累了。”裴湛神色如常地回了沈云舒的话,一抬眼便又看见了她头上插着的那支步摇,在月光的映衬下,银色发簪隐隐发光,流苏坠子摇曳生辉,衬得她更加灵动。于是他忍不住问道:“这发簪,以前没见你戴过。”
经他这么一说,沈云舒这才想起来忘了将簪子取下。旁人倒是不要紧,随便敷衍过去就是,也不会有人追问。可裴湛不同,她有几支发簪,长什么样,他可是一清二楚。
沈云舒想了想,裴湛是义兄,应当……不算外人?况且他之前也见过傅轻舟往年送来的生辰礼,这个告诉他也无妨吧。
“这个是我小舅舅今年送的生辰礼,说是京中盛行的款式呢!”
沈云舒倒是实话实说了,可裴湛却是不信的。
小舅舅?那人看起来也就二十来岁的年纪,怎么可能是她的舅舅?说是表哥他都还能信上几分。哎,没想到如今沈云舒也有要骗他的事了。
但裴湛却不打算打破沙锅问到底,罢了,既然她想瞒着,又何必追问。于是他顺着她的话问道:“看着成色,确实不错,想来你小舅舅俸禄不低,他是做什么的?好像没听傅姨提起过?”
沈云舒回道:“大约是个捕快吧!”
“捕快?”裴湛惊了,“傅姨告诉你的?”
这京城的捕快说到底也就是个捕快,和其他捕快并没有太大差别,这俸禄也不见得就会比扬州的捕快多,怎么可能年年都给沈云舒送那些名贵的生辰礼?
可沈云舒却十分认真地点了点头,“我娘说了,小舅舅在京城里干的是抓人的活,那不就是捕快吗?”
裴湛又有些被她说服了,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这刑部也抓人,大理寺也抓人,甚至是锦衣卫也是抓人……总之,他怎么想也觉得不应该是普通的捕快。
“我瞧着你两个舅舅年年都会给你送生辰礼,可为何从来都没见过他们?”这件事,裴湛想问很久了。
沈云舒酝酿了一会儿,在旁边寻了个石凳坐下,摆出一副要讲故事的架势,缓缓说道:“这就要从我爹和我娘认识的时候开始说起了。”
“我爹自幼体弱,性子静,喜欢读书,可偏偏我祖父这一脉多以行商为生,于是我爹就被送到京城的远房伯父家念书。后来在伯父家中遇见了我伯母的一个好姐妹,也就是我娘。我娘觉得我爹文风清朗,所言之事都为国为民,与那些花里胡哨的京城公子哥不一样,便钟情于他。”
“但我娘出身大户人家,我外祖父早就为她相看好了一个家世不错的公子,即便我爹中了进士,我外祖父依旧看不上他。我娘执意要和我爹在一起,我爹便说不认她这个女儿了,要和她断绝关系。”
“后来我娘随着我爹在外地为官,也偶尔会给家中写信,问候一下家里人,但我外祖父一次都没有回过信,还不准我两个舅舅和我们来往。我小时候去过一次京城,我爹娘本来要带我去见外祖父的,但他却不肯见我们。”
“不过我两个舅舅还是很疼我的。虽然他们一个在东海,一个在京城,但还是时不时地会给我娘来信,每年都会悄悄派人给我送来生辰礼。我想,若是能让外祖父看到我娘如今生活得还不错,或许就不会再生她的气了。”
裴湛没想到,这沈佑之夫妇的故事竟这般曲折。沈佑之如今已是一州知府,怎么他那老丈人还不知足?难不成要等沈佑之升迁回京当上侍郎尚书才能认可他吗?
见沈云舒低头叹气,裴湛柔声安慰道:“你也别太忧心了。其实江南有江南的好。京城看似繁华,实则处处暗流涌动,一点也不自在。而且遍地是高官勋贵,若是没有强硬的靠山,便只能任人宰割。”
“那你呢?你有靠山吗?”沈云舒直愣愣地问道。
有时裴湛会觉得自己并不了解沈云舒,她看起来很天真无邪,但却又好像什么都懂。见她这般直接问出来,他还是愣了一下,而后回道:“勉强算有。我爹父亲早年便是跟着梁国公出生入死,是他手下的校尉,后来随他一路入京勤王,才入了京卫指挥使司;我母亲深受梁国公老夫人信任,为她调养身子。不过这些都是虚的,只有我自己拼出来的,才能够成为我的底气。”
沈云舒大概明白了,“所以你才这么用功念书,准备科举?”
“嗯。”裴湛点头,“其实一开始我是随着梁国公家二公子去的国子监,但那些文官之子一向瞧不起武将之家的孩子,觉得我们不过是粗鲁武夫,日后还不是靠着父辈的战功去谋个武职。便是读书,又能读出什么,还能靠着科举考取功名不成?”
“当时我便不服气,决定要考个进士给他们看看。可是后来,国子监的祭酒告诉我,寒门学子读书是为了自己的前途,为了光宗耀祖,为了造福百姓,难道我读书就为了争口气吗?既然出身比别人好,站得比别人高,就更应该努力,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在扬州待的这几年,我看到了很多在京城看不见的景象。我想,若是能考中进士,我便要做个像沈叔这样的官,肃清冤案,为民造福,护一方太平。”
沈云舒感觉,此刻的裴湛,就如同天上的星星在闪闪发光,熠熠生辉。
“会的,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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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春日踏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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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初,裴英夫妇便准备收拾行装回京城了。原本是要待到十二月的,不过回去之后也还得缓冲一段时间再复职,便提前一个多月回去了。
裴湛来扬州第一年就参加了县试和府试,且都十分顺利地通过了。今年年初又参加了院试,一举夺得案首。如今还得在这里准备明年的乡试,届时须到应天府的江南贡院去考试,所以就先不随裴英夫妇回京城了。
只是这样一来,裴家就剩下了裴湛和他的小书童南风。柳氏放心不下,便将身边的杨妈妈留下来照顾他的饮食起居。
不过裴湛倒是不太用得上。
本来他平日里也不需要人伺候,至于吃饭么,几乎都是在沈家解决的。他这一天天的总往沈家跑,沈云舒甚至特地收拾出一间屋子专门给他看书作文章,可以说裴湛就差在沈家住下了。
一开始傅氏还担心沈云舒总去找裴湛,会耽误他准备乡试。但后来她发现了,裴湛似乎有种神奇的魔力,能够让沈云舒就静静地坐在一旁,不吵不闹,就这么陪着他看书。
转眼又到一年春三月,草长莺飞,春暖花开。沈佑之难得休沐,便想着带着一家人出去踏青。
至于裴湛么,沈云舒将他拉出来了。说是总闷在屋子里看书也不好,还是要多出来走动走动,放松心情。
于是裴湛也跟着来了。
若是裴英夫妇在场,定会感到惊讶。毕竟以前在京城,他若不想出门,那可是任谁来都说不动他的。
裴湛走出门外,如往常般上了自家马车,只是一掀开帘子,却发现沈云舒已经坐在里面了,正托着脸盯着他看。
虽说平日里沈云舒也是跟他坐同一辆马车,可今日毕竟还有沈佑之夫妇一起,这……
“你怎么坐到这儿来了?”裴湛一边在马车里坐下,一边问沈云舒。
“陪你呀!”沈云舒一脸纯真无邪,“这不是怕你一个人会觉得孤单嘛。”
纵然裴湛早已习惯了她的直言直语,但每每听到这些话,还是会为她的赤忱感到悸动。怪不得自家祖母能与她这般交好,她确实就跟个小太阳一样,一直在温暖着身边的人。
罢了,沈佑之夫妇都没意见,那便由着她吧。
左右也就这半年的时间了。以后回了京城,都不知道何日才能再见。这样的日子,过一天可就少一天了。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沈云舒一行人终于来到了城外的运河堤边。
许是因为今日天气好,来此处踏青的人竟是一点也不少。好在沈云舒一家人常来,还能找到几处僻静的地方。
沈云舒让小棠拿出了在府里带出来的风筝,寻了块空地就放了起来。这风筝是她亲手做的,以鲤鱼为形,墨鳞红尾,雅致中带了几分霸气。因裴湛八月便要赴乡试,若是顺利,不,是一定会顺利通过,那明年便要入京赴春闱。
鲤鱼风筝,取“鲤鱼跃龙门”的上好寓意。
这风也十分温柔,不大不小,恰好就能让她的风筝在空中悠悠地飘荡。
见沈云舒玩得起劲,裴湛的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他就跟在沈云舒身边,帮她看着路,免得她撞到人或者被人撞到。
忽然间,裴湛远远地瞧见前边林子里的人有些眼熟,像是曹景彦和曹俞夫妇。
难道他们今日也来此处踏青?
“哎呀!”
沈云舒只顾着看天上的风筝,一个不留神就被一块石头给绊倒了。好在裴湛及时回过神,一把将她往回拉。
于是就将她拉进了自己怀里。
沈云舒惊魂未定,本能地环住了他的腰身。
“你没事吧?”裴湛小心地问道。
“没事没事,一点小意外。”沈云舒抬起头,嘴角扯出一抹笑。
裴湛对上她的双眸,一时间竟不知要说什么,连呼吸都有些急促了起来,半晌才憋出一句话:“走路也不看着点。”
沈云舒撇撇嘴,回道:“这不是有你在旁边护着嘛,我知道你会帮我看着的。”
“那若是以后我不在呢?你怎么办?”
一听到裴湛这话,沈云舒脸色顿时僵住了。
她并非不知道裴湛指的是什么。自从几个月前裴英夫妇启程回京,仿佛上天就一直在提醒她,裴湛也是要走的。
他从京城而来,迟早要回到京城中去。只是她一直选择性忽略这件事。
裴湛见她沉默了,才意识到自己不该说这话的,正想宽慰她几句,便听到她有些苦涩地笑道:“你若不在,我自然是靠自己了。再说了,没遇到你之前,我不也活得好好的?”
不过是这几年习惯了有人可以依靠,可以撒娇,忽然间又要回到以前那自己哄自己开心的日子,有些心酸罢了。
说完这话,沈云舒才想起来自己还抱着裴湛,忙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又恢复了往常嬉闹的神色,娇嗔道:“你方才是在看什么看得那么入神,都忘了帮我看路!”说着,还朝那个方向望了过去。
裴湛解释道:“我好像看到少言他们一家人了。”
“曹景彦?”沈云舒也有些意外,“那我们去叫他们过来,正好我爹娘也很久没看到白石先生和曹老夫人了。”
裴湛点头,正要往前走,便听到沈云舒在一旁说道:“呀,这风筝怎么收不回来了?”
方才出了一点小意外,没顾得上手里的风筝,线松的太多了,风筝有些控制不住。这会的风又比刚才大了一些,如今沈云舒怎么扯都收不回线。裴湛见状,左手覆上她握着线轴的手,右手搭上风筝线,往回一扯,便将空中的风筝微微调转了方向,顺着风势晃荡。随后再慢慢往前走,边走边收线。
“哇,子澈哥哥,你怎么做到的?”沈云舒一脸钦佩和崇拜。
“其实放风筝就像在骑马,一定要握紧手里的缰绳。”裴湛神色平静地回道,“未放之时,如马卧槽,放飞之时,则一线相连。要将放风筝当做驯马,时时注意形势变化,才不会脱缰。”
听了这番话,沈云舒沉默了片刻,最后回道:“可是我不会骑马。”
裴湛这才反应过来,他这个比喻确实不太合适。沈云舒自出生以来,不是在沿海小城,便是江南小镇,哪有什么机会骑马。
沈云舒又问:“你很会骑马吗?”
裴湛应道:“嗯,小时候常跟着我爹出去跑马,后来常和陆家二公子待在一块,他特别爱外出打猎,所以也常常骑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