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洧吟:“……”
她总觉得黎泽森现在肯定在某个不知名的角落,不停打喷嚏。
那天她们聊了很多。比如谭宁,比如爷爷奶奶,比如过去的事。还比如和闻也有关的东西。
聊到闻也时,尹洧林问尹洧吟:“闻医生那边你怎么想的?”
“等他准备好了,我想和他离婚。”彼时,尹洧吟和弟弟坐在沙子上,她用手指在沙地里比比划划,不经意的写了个名字,又很快抹掉。
沙子重新变成沙子,之前的痕迹消失的干净,没有人知道谁在它身体上具体留下过什么。
尹洧吟望着脚下那滩散沙,又抬头望望天边的残阳,没告诉一旁的弟弟她已经不知道夕阳是什么颜色了。
尹洧林:“可是姐,你当初和闻医生结婚,不是因为……”
“但我不能耽误他呀。”尹洧吟笑笑,把五指张开,手臂伸长,和已经到半空的残阳重合,然后通过指缝看,轻声说,“他是个很好的人,我不能耽误他。”
从郊区回到市区,尹洧吟让弟弟把车开到餐厅,她下厨给他做了顿饭,很简单的手擀面,弟弟从小爱吃,以前弟弟没有归属感,是郁叔叔—也就是郁桑爸爸的手擀面给了他归属感。后来他去国外找她,也总让她给他做这碗面条。
两人安静的吃完饭,尹洧林被一通电话叫走,走的时候很匆忙,只是跟她说“我一会儿找司机送你回去”。
尹洧林离开后,尹洧吟进了后厨。她想再研究道新菜,这道新菜的灵感还是来源于当初回国的一个梦。又过了这么久,她终于想起来。
*
九点过后,延陵的夜生活正式开始。
尹洧林驱车来到延陵大学的一家酒吧。他没有泡吧的习惯,只是在好几年前被在延陵大学读书的郁桑安利过这个地方,郁桑说:那里很隐蔽,不会被熟人碰到,开心不开心,你的情绪都能在这里被包容。
他今晚确实不想被熟人碰到,但去其它地方又难免遇到熟人:朋友,合作伙伴,或者圈子里没有交际但总要围上来寒暄几句的人……喝酒的地方总是他们的常驻地。
这几年,尹洧林算是半接手公司,偶尔觉得能力和职位不匹配,但也得硬着头皮冲上去,冲就冲吧,没觉得特别难熬,但现在是真不行,这个时刻,难熬到受不住,才想找个地方躲躲。
点了一些浓度高的酒,一杯接一杯的喝,台上驻唱歌手的声音不算小,但也没能被他听进去。他觉得是微醺,但脑子已经开始不受控,颠三倒四的回忆这两天的事。
昨天他在伦敦出差,在尹洧吟的一家餐厅遇到了陶姜,本来是兴奋的要上去打招呼,但还没走上前就听到陶姜跟餐厅工作人员说:“你们老板最近身体有些不舒服,等她状态好一些就会来看你们。”
他本来以为是随口一说的一个借口,但细想,陶姜不会用这个借口来搪塞店员。
他走上前问陶姜刚才的话什么意思,陶姜说,“没什么,就是今今最近有点感冒。”
“那你为什么要回国?”开始以为是回国玩,但他发现不是,他刚听朋友说陶姜辞了工作,公寓也转租了说要回延陵,而她那么讨厌延陵,会决定回去肯定是有什么大事。
“你姐生病了。”陶姜看敷衍不了他才说,“我没问她是什么病,但前天我们出去玩,我讲小时候的事,她不怎么记得了。”那些尹洧吟以为自己隐瞒的很好的东西,其实陶姜早就发现了。
“什么意思?”他问陶姜,又不敢听陶姜的答案。
但连夜买了回国的机票。
他其实已经确定了,姐姐真的生了病,这几个月的细枝末节都在表示她生病了,可他在干嘛?他连医院都没陪她去过一趟。
所以,他到底怎么做弟弟的。
酒水喝光,还是不够。
又去吧台点了两杯,然后看见站在吧台一直盯着他打量的闻宛。
不是说不会碰到熟人吗?桑桑怎么还骗他,这不,刚喝没一会儿,就遇到她的粉丝了。
“林子?”闻宛跑上前来,这么叫他,他亲近的朋友都这么叫,郁桑也这么叫,尹洧林想闻宛或许是从自己偶像那里学来的称呼。
本来想纠正她,他比她大好几岁,这样称呼不礼貌,但又因为没什么心情,也就没说这句话,只点了点头。
敷衍的点了点头。
“你怎么在这儿?”闻宛和同伴打了个招呼,然后跟着尹洧林往他的卡座走,她问他在这干嘛。
亦步亦趋,像个小尾巴。
“你是不是喝醉了?”“你怎么不说话?”“你要不说话,我可告诉今今姐了啊。”
听到这句,尹洧林终于有了点反应,他看她一眼,把自己窝在沙发里,平静又持续敷衍道,“你别跟我姐说,我让郁桑给你写TO签。”
闻宛:“……”
她是这么容易被贿赂的人嘛。
而且她已经有桑桑的微信了,可以自己往桑桑要TO签。
转念又想起这几次自己找尹洧林的经历,好像确实都是让他帮忙约桑桑的,那他会用这个方式贿赂自己,好像……也在情理之中。
闻宛在思绪飘了几圈又回来后,看向尹洧林,然后,她发现他竟然又在喝酒,这人是个酒鬼吧。
她伸手想拦住他,结果不仅没拦住,尹洧林还又往她手里塞了瓶酒,“你喝不喝?”“算了,你未成年,”他把那瓶酒又夺回去。
“……我早成年了。”闻宛把酒瓶拉回来,灌了一口,似是在向他证明自己说的话。
尹洧林再次夺回去:“成年了也不能喝。”酒很烈,浓度也高,不适合她这种在襁褓里的年轻女大学生。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怎么了?”闻宛不再争那瓶酒了,只是蹲在地上对着他打量,她还没见过他这个样子,她一直以为尹洧林是个娇生惯养的少爷,有点傲娇,有时候不经逗,但每次说话都很有趣,她还喜欢看他无可奈何。
但不是这样的无可奈何,这是无奈。
无奈,无可奈何。
这两个词是有区别的。
“你是不是失恋了?”闻宛看他不应,试图猜测道,“或者你投资失败,公司破产了?该不会是你谈了个女朋友,女朋友把你绿了……”
尹洧林:“……我就是口渴。”
他是真怕再听下去,这丫头把所有不好的结果都往他头上套。
闻宛:“……哦,你看我信吗?”
尹洧林:“……”
眼看满脸怀疑的闻宛要往地上坐,他伸手把她拉起来,把她推到自己旁边,他倒了杯温水给她说:“我如果告诉你,你可以晚上睡一觉就把这件事忘了吗?”
闻宛眨眨眼睛,伸出三个手指,做发誓状:“ 我一定会忘的!”
她想:太好了,她要听到什么大秘密,她可太爱听八卦了,但没成想,刚听了一句,她就好想哭。
“我姐以后会不记得我的。”尹洧林又给自己倒了杯酒,他觉得有些醉了,醉的难受,所以才说那些话,“她不仅会不记得我,她还会不记得所有人。不过不记得就不记得吧,其实我觉得没关系,不记得我真的没关系。”“可是她以后还会身体难受,她要一直吃药,她那么要强的人可能连自理能力都没有。”他查了资料,知道了‘轻雾病’是种什么病,他不敢想。
“我姐喜欢摄影,也爱做饭,可是今天,她给我做的那碗手擀面是没有味道的。”没放盐,也或许放了盐,但很少。也没有其它调料。
尹洧林顿了顿,只觉嗓子干涩,明明喝了那么多酒。他停几秒,又说,“我昨天知道她可能生病之后,想的是,现在医疗那么发达,我们也不缺钱,不管什么病,都肯定会治好,我会陪着她。但今天又发现,医疗有限,钱财有限,我不过是个普通人,连关心都没给够她的普通人……”
闻宛不想听了,她甚至后悔今晚来酒吧,也后悔为什么好奇心那么重,要打破砂锅问到底。要是不知道,她的难过就会推迟几天。
她不想管尹洧林了,她拿过桌上的那瓶酒开始咕嘟咕嘟喝。她很心疼今今姐,今今姐是她见过最温柔,笑起来最漂亮的人。还有,她也好心疼她二哥。
尹洧林情绪缓了一些,偏头看,看到闻宛正默不作声地掉眼泪。很大的泪珠从她眼角滴到地上。
“……你没事吧?”他这个需要安慰的人又充当了安慰人的角色,可是他不会哄女孩子啊,只能笨拙的拿自己的衣袖给她当纸巾。
闻宛也醉了,她这个洁癖精竟然真的用了人家带着酒味的衣袖擦眼泪,一边擦一边哭啼:“我很难过,比你难过……哦,难过也不能用来比较,可我还是很难过,但我不能和你说。”
她要替二哥保密。
全世界最好的她二哥,好不容易勇敢了一些,为什么啊。
原来,是会问什么的。在不知道答案的时候,觉得上天不好的时候,都会问。
她不想再和尹洧林说话,而是把自己的手机翻出来,缩在沙发角落里。她一边掉眼泪一边看那个时候闻也给她发的微信。
那时,她说想把小哥介绍给漂亮姐姐。
然后闻也跟她说:【小宛。】
【这个姐姐是二哥心里的人。】
作者有话说:
①参考《阿尔茨海默病患者及家属手册》
固定晚上8:00更新,其它时候有更新提示大概率都是我在修错别字~
第29章
◎很好吃◎
029
买醉的尹洧林反而成了相对清醒那个, 他以为闻宛听到那些话会安慰他,而事实上:闻宛比他还伤心。
闻宛一边掉眼泪,一边喝酒,怎么也拦不住, 最后还是闻默打电话过来, 知道她们在酒吧, 问了具体地址,开车来接。
两个人都已经有些走不成路,闻默和司机一人搀着一个。
“大哥, 我不回学校, 我也不回家。”闻宛还在哭,一边哭,一边迷迷糊糊地说,“对了,林子也不回家, 你也别送他回去。”
尹洧林终于想起纠正她:“……别叫‘林子’, 我比你大。”
尹洧林始终觉得自己还算清醒, 是微醺, 接着他跟闻默说, “嗯,大哥,我也不回家, 你把我放大街上吧。”
闻默:“……”
不想和两个酒鬼一般见识。
闻默让司机把车开到酒店,又扯着两个人上去, 顶楼套房一般不对外, 只招待闻家人, 当然, 偶尔也有例外。
比如和闻家有关系的人也住在这层。
一直住在这层的谭宁一出房间就看到醉醺醺的尹洧林,她有些诧异,但是神情没变化。观察了几秒,她走上前,问正头疼的闻默怎么回事。
“今晚有个饭局,他被合作商灌了几杯。”闻默朝谭宁点了下头,没说什么多余的信息。
“哪有饭局?”尹洧林抬眼,先看说这话的主人,然后看向谭宁,“谭宁?”
这话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沉默了,连带着刚被送到房间又从房间偷跑出来的闻宛也沉默。
尹洧林根本不在意这些,他确定自己没看错之后,往一身职业装的谭宁的方向踉跄了几步:“谭女士是吧?反正是做梦,我今天在梦里就没有礼貌了,谁都别管我……”
闻默/闻宛:…………
原来做没礼貌的事,是需要提前打招呼的。
“其它问题我都姑且不提,”尹洧林胡乱扯着谭宁的衣袖道:“我今天就想问问你这么多年你是怎么当妈的?你配当妈吗?是,你是过的不好,家庭出问题,但和我们有关系吗?难道是我们……唔唔……”
闻默怕他再说出一些明天醒来后后悔的话,上前用手掌捂住了尹洧林的嘴,他跟尹洧林说,“你喝醉了,有什么想说的明天再说。”
“……我没喝醉。”尹洧林借着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挣脱了闻默,“大哥,我真的清醒,我知道我在说什么,这些话我以前就想说,当年她离婚,把我姐带走,我以为姐姐在她身边会生活的很好,可是她怎么做的?她就每天一副冷漠的别人欠她几百万的样子。你们都不知道,我姐以前是很爱笑的,可是后来她都不怎么笑……前几年,我姐生病,她就自作主张的把我姐送出国,那现在呢,是不是又要自作主张……”
话停在这,不知道是不是撑不住了,尹洧林忽然什么都不再说,他像是虚脱了一般,眼神无光的坐在地上。谭宁弯下身子,问了他几遍最后这句话什么意思,他也不答。
“……我先把他送到房间。”闻默扶起坐在地上的尹洧林,跟不知在想什么总之很安静的谭宁说,“阿姨您去忙。”
闻宛也凑了上来,敷衍地讲了句‘阿姨好’,不等谭宁应,便跟着闻默一起扶尹洧林往走廊尽头去。
闻默:“你跟着干吗?回去休息。”
闻宛:“我不困。”
闻默:“你是不困,但你醉了。”
“我哪醉了大哥,我清醒的很,”闻宛晃晃悠悠拉着闻默的手臂,撒娇说,“大哥,我真清醒,谁不清醒谁是狗,”停几秒,“林子你为什么看我?我可没说你啊,你别对号入座……”
“……”
声音越来越远,远到谭宁没能再捕捉到一项有用的信息,她捏着包带的手紧了一下,之后听到包里传来手机震动的声音。
又响了几声,几乎快要挂断,她接起。
听筒那端的人说:“谭总,我已经到了,您什么时候过来?”
“换个时间吧,抱歉。”
“但是您——”
谭宁没再听,挂断电话,原地站了几分钟,拿着包原路返回。
*
闻也赶到餐厅的时候,尹洧吟正坐在后厨的一个角落发呆。
角落里放着一些餐具,密密麻麻的餐具把她围在里面。
已经是十点过半,店里的员工都各自回了家,她不是很想回去,她要研究的新菜一直失败,不成功她就哪都不想去。
她确实智商倒退,有些变成个小孩子了,有一些成年后就不具备的孩童般的执拗在这个时刻显现出来。
“到底是哪不对呀,为什么我吃不出来……”
闻也在角落一隅找到尹洧吟,尹洧吟正在嘀咕这句。
语气讷讷,有一瞬,闻也觉得时光倒流,他回到了高中教室,她坐在他前面,适时,窗外有飞机划过,大家都被留下航迹的飞机吸引,目光一致对着窗外。数学老师见管不住大家便由着大家去,而他因为前一晚没休息好,睡了半节课,被吵醒时正郁闷,但一抬头,看到她挺直着腰在自言自语,所有郁闷荡然无存。
他其实没听清她在说什么,但知道,他的目光都在她身上。
……
闻也没再往下回忆,只是像无数个从前那样,安静看着她。看了几秒,他蹲下,和她尽量在一个高度,开口问:“需不需要我帮忙试菜?”
尹洧吟眼睛眨了眨,差点以为在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