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洧吟不想坐电梯，闻也就陪她走了楼梯。楼梯走到第三层，又觉得力气耗去一大半。闻也把尹洧吟扶到台阶上坐着, 自己也在一旁坐下。起初没说话，后来闻也侧眸看她, 他突然轻声说：“不用着急。”
尹洧吟：“嗯？”
闻也：“不用着急运动, 也不用着急改变饮食习惯, 我们就一步一步来。”不要硬撑着, 因为硬撑很辛苦。
尹洧吟抿唇，不诧异他看破自己的心态，她缓了缓，触触此刻正安静待在闻也怀里的花束，如同呓语一般，她说：“可我怕追不上时间。”
“不会的。”闻也把花放进她怀中，然后他起身，半蹲到尹洧吟前方的空地。
尹洧吟比闻也的位置高两个台阶，现在勉强持平，虽然是背对着，可尹洧吟能清晰的捕捉到他的神态，他眼睛低垂但坚定，坚定中也含着安抚，他突然对她说：“今今，剩下的路要不要我背着？背你也是高中想做的事。”他们不再避讳谈论过去，每个和过去有关的瞬间他都和她坦白。
尹洧吟没有犹豫，她把花束换到侧面拿，然后半抬身体，用胳膊圈住男人的脖颈，她的身体是前倾的，他的后仰。短暂的静寂后，闻也拖住她的腿弯，小心翼翼从地上起身。
很轻的重量。
比刚回国还要瘦很多。
闻也知道，不仅仅是吃不下饭，心理负担也很大，食欲的丧失以及自主能力的缺空让她几度处于崩溃边缘。
尹洧吟趴在他身上，看他安稳的踏着每一步，走到第五层，她问他累不累，“要不我还是自己走。”
“不累，”闻也把背上的女孩又往上拖一些，忽然提起不相干的问题：“抱歉今今。”
尹洧吟怔了两秒，先小声说，“不喜欢听你和我道歉，”又问，“为什么说这句话？”
“之前没有和你强调.这些年老师确实一直专注于轻雾病的治疗。药物进了临床阶段也不是随意敷衍你。”“为当时只轻描淡写的和你说了这个消息而道歉。”
也为自以为是的成熟道歉。
以前总想着等确定了，真的有希望了，不会让她刚提起气又卸下来了……还有，等她喜欢他一些.不再会因为只是没情感的夫妻所以不愿拖累他离开他了……再告诉她这个消息。
这些所有考虑很不周全的事，他都想和她道歉。
他今晚看到她眼睛亮着跟老师说“愿意”，不喜欢运动却主动要求报运动课程，很努力的主动学习……心里已经歉疚。
之前他只想着铺路，却没想着在这条路铺好前确定地告诉她有路，路在哪儿。
尹洧吟在他说前半句话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脑子虽然转的慢，可她还算懂他，所以她说：“以前你说了我也不会信啊。”
闻也：……
短暂的被噎了一下，心情轻松些许。
尹洧吟：“我只会觉得那些都是安慰的话。我查过资料的，我得的这个病无解，所以你要是那时跟我说你们能治好我我才不信，我只会想着：闻医生家里真的催的好急，明明知道我生病了还不愿意放过我这个挡箭牌。”
闻也：……
第二次被噎，有些习惯。
尹洧吟瞧着他姿态终于放松一些，跟着笑了下：“闻也。”
闻也：“嗯？”
尹洧吟：“你之前是不是跟我说让我再等等你？”空白的大脑偶尔会拉扯过去的影像，刚才那个刹那，拉扯进来的影像是，朦胧轻薄的月色下，他跟她说‘你忘了，我是医生’，又说‘那再等等我吧’。
闻也点点头，点完头，想起她看不见，开口说是。
尹洧吟眨眨眼又问：“那个时候你想让我等你什么？”她不确定心里的答案和他将会给出的回答是否一致。
闻也的脚步迈到了七楼，他不动神色把步子缩短一些，不想那么快上去，他用清淡的声音告诉他：“那个时候，想让你再等等我，等我再努努力，看有没有可能被你喜欢一些。”
他还想：他没有时间了，他得让她快点喜欢上他，因为只有这样，他才有留住她的可能性，才能陪着她。
这个和预想不一致的答案让尹洧吟眼眶瞬时变红，她忍着情绪跟他说：“我喜欢你啊，一直都喜欢。”
从什么时候喜欢的想不起来，可她知道，她愿意和他走进婚姻，除了喜欢不会有其它因素的，她很确定。
闻也拖着她身体的手轻轻摩挲了几下，潮湿的心被注入温度。
*
两人各自收拾好去书房看书，双方的位置隔着一些距离。
尹洧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给自己准备的桌椅，只知道自己进这间空间很大的屋子时就看到这里准备好了一切。
坐起来很舒服的人体工学椅，角度和高度都调到最好的桌子。
书桌上放着盆摘也摆着刚才带回来被她整理好插入瓶子的花。
水杯里的水是温热的，签字笔没拆封，香薰被点燃，轻浮的雾气弥漫……
很多资料也整整齐齐的摆放在上面。
两张桌子平行，尹洧吟的那张空间更大。她看医学书，他在学习摄影知识。很多专业名词被闻也提前标注好，尹洧吟读起来不算特别吃力，偶有吃力的时候，闻也都及时出现在她面前给她讲解。
他也问她和摄影有关的东西。
不算特别专业，但问的问题也不是傻子才会问的那种，尹洧吟还把最常用的相机拿出来，理论结合实际讲给他听。
尹洧吟很感谢小RICE，它植入新的芯片之后真的又智能许多，只要她一张口又没下文，小RICE就明白是哪里卡壳。
看了半个小时的书，尹洧吟开始整理当天的日记。
日记整理到一半，她稍稍停顿，从本子上撕了一页空白纸。
见闻也没注意这儿，尹洧吟开始小心翼翼地在上面写字，写完字，把这页纸折成一个小船，扔到闻也桌上。
闻也没有说话，但用疑惑的眼神望向她，尹洧吟故意不去和他对视，继续做自己的工作。
没得到回应的男人只得收回目光，他无声笑笑，把小船拆开，怕破坏完整度，拆的有些慢。
拆完把纸张摊在桌上，看到上面写了一句话。
【闻医生，医学书真的很难啃，你不觉得吗？】
话后画了一个很迷你的表情。
一只头顶问号的兔子。
闻也拿起一旁的钢笔，在上面写：【觉得。】
又写：【这本《摄影的艺术》也很难啃。】
尹洧吟看到笔锋错错、极其漂亮的这两行字，冲他点头表示认同。
而后，长发随意散着的女孩眼眸低垂，继续认真攥写。
【刚才是欲扬先抑的抑，重点在下面。】
【有些话我不好意思当面和你说，所以才写纸条给你，闻也，我最近确实绝望过，也想过一个人躲起来自暴自弃。但那些消极的情绪是因为我生病了，和你和外界都没有关系。你经常接触病号应该知道，我们这类群体的人心灵都是很脆弱的：心态不稳定，会胡思乱想，偶尔乐观偶尔也崩溃。所以即使你从一开始就告诉我这只是很小的病我也照样会崩溃，还觉得你是不是哄骗我把我当傻子……】
【我是不是又没逻辑，胡言乱语了？但我希望你明白我的意思，我是想说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痛苦、快乐、挣扎、以为走到绝境时的告别和眼泪……那些都是最好的安排。】
【对了，我想告诉你。】
【闻也。】
*
【我嫁给一个人，只会因为一个原因，我喜欢他，并且，我对他有汹涌的信任。】
闻也攥着这张不算平整的纸条，读三遍。
书桌上的小灯关了又开，开了又关。
给他写纸条的人也已经入睡，尹洧吟今晚吃了助眠的药，再休息不好，身体会撑不住。
确认她进入熟睡状态，他才又来书房。
填了今日的记录表：
例如——
今早起床时间、昨晚睡眠时长、入睡所需时间、今早起床后的清醒程度、今日小憩时间及时长……①
也给一些容易混肴的东西贴了标签。
例如——
洗面奶、牙膏、沐浴乳……厨房的各种食材和调料……
她偶尔会出现意识空白，会分不清什么东西什么用途。
一切似乎有了好转，但又似乎没有。
生病大多时候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闻也想起手里这张纸条上不少的字都是用拼音标注。
那些她已然想不起怎么写的字，即使笑着写，但记忆力也不允许她一直笑。
在读那页纸的第四遍，闻也手机响了。
书房隔音不错，他就直接在书房接起。
视频电话，尹洧林打来的，不是单聊，是群聊。
很快上线的还有谭宁。
“妈。”闻也在接通后率先打了招呼，尹洧吟林也别别扭扭的跟了句“妈”。
尹洧吟不知道怎么面对他这个神秘的母亲，上次在酒店和她吵架，哦，是单方面吵架……吵架的具体情形他后来都想起来了，也思考过要不要为自己的词不达意道歉。但最终还是没拉下脸，也没再见过，再见是今天在洛城的医疗峰会。
他听朋友说有不少神内专家会参加这次会议，自己也赶了过去，没想到同样赶过去的也有谭宁。
一头酷炫的白发让不少人的目光都在谭宁身上。
后来，会议结束，酷炫的谭宁又找到他，说晚上让他拉个和闻医生的小群，她交代几句话。
谭宁‘嗯’了声，冷不丁又说：“都吃过饭了？”
尹洧林：？
有疑问不是因为她在凌晨一点问有没有吃饭，而是她竟然能问出这么接地气的话。还以为她只会冷冰冰的问“有钱吗”。
闻也调整了下镜头，说：“吃过了。”
“……嗯，吃过了。”还没想明白的尹洧林继续跟答。
“今晚主要是想告诉你们，接下来的半个月我会出趟国。”谭宁的话落在这，按照以往几十年的经历，她就只落在这，不会再往下，可是想起尹洧吟那天的神情，她缓了缓，打破桎梏，难得解释说，“托人打听到一个有类似病症的女孩在国外疗养，恢复的还不错，我想去看看。”
听到这，尹洧林突然就不想再去想那些没想通的问题了。
现在，他只想和母亲成为战友，所以他说：“我陪您去。”
“不用——”又是生硬的拒绝，谭宁看到儿子眼里的光闪了又灭，略显无措。
闻也看出这份无措，他对尹洧林温声说：“让妈自己去吧，我还有点事想拜托你。”
尹洧林：“……哦。”
话题被转走，尹洧林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只要是姐姐的事，让他做什么都行。
闻也讲了那家医院旁边的餐厅，托尹洧林来帮忙招待几天客人。他的工作还要一段时间交接，不是随时都能陪着她。
“好啊，我明天就回延陵。”
三人达成共识，也为之后的一段时间做了简单规划。
通话即将切断，谭宁几经斟酌还是没说出口。
最初的目的，在唇边翻好几圈，却还是说不出。
尹洧林：“那先这样？”
“等一下，”闻也猝然拦住尹洧林的结束语，在轻咳一声后，对着电话那端的两人道，“妈，弟弟，我想带你们看看今晚的星星。”
镜头翻转，对着书房。
再之后，房门、一条长廊、再是一扇房门……
谭宁很快看到躺在大床上的女孩露着一张白皙的脸。
卧室没开灯，但有月光，月光穿薄纱，露出轻灵的面孔，照着女孩的身体。
谭宁从一开始就想看一眼的星星，还是看到了。
即使没说出口。
但捧着星星的人让她看到了。
第44章
◎很多都想不起◎
044：
在谭宁既往的观念中, 爱不会永恒，陪伴不会，不离不弃也不会。因此，她其实找过闻也, 在她打听到尹洧吟生病的第一时间, 她跟闻也说：我把她接回来, 我照顾，你们离婚吧，你在这段婚姻里受到的损失, 我以资产形式补给你。
谭宁和以往一样是个冷静的谈判者, 但她没想到她这个自诩冷静实则冷漠的谈判者遇到了甘愿为爱自损三千的好人。
那晚，闻也回她：【抱歉妈，还是我来照顾。】
【除了她不喜欢我，我们之间没有生离。】
【您放心，也永远不会有背叛。】
谭宁早已不再是会听人空口无凭说话的把爱奉为上端的人, 可闻也那晚的承诺她还是信了, 不仅仅是那晚, 或许更早……她愿意相信那样温暖的家庭教育出的极有教养的孩子。
城市这侧, 闻也依然把镜头对着尹洧吟。漆黑的屏幕映衬女孩发光的面容, 她的眼睛如往常般是弯的，梦里有笑意，微弱又规律的呼吸声从这端传到那端。
没有人说话, 就这么保留着默契，默契地都不愿打断这未知想念弥漫的夜。
约是十分钟后, 女孩不安翻身。
闻也稍顿, 把镜头翻转回来, 在屏幕照不到的地方, 他抬手给尹洧吟把额头上不知何时渗出的汗拭去，轻手轻脚的出房间。
通话出现短暂的中断。
须臾，尹洧林率先打破沉寂，他喊了声“姐夫”，说，“辛苦了。”
“不辛苦，”闻也笑笑摇头，“之后我会定期在这个群里更新相关资料，假如更新不全，你们也可以随时问我。”
视频挂断前，谭宁对闻也说“谢谢”。
她不是客套，是真的感谢。
*
拿着发烫的手机，闻也在露台站了一会儿。先发短信交代在国外的朋友照顾谭宁，再之后他回书房，打开台灯，一笔一划的给尹洧吟回信。
翌日上午七点。
通过日记补足最近的记忆，尹洧吟在梳妆台上看到一张折成小船的纸。
她好奇打开，看到上面遒劲有力的钢笔字。
【写给今今：你想说的话我都收到。把我想说的话也说给你。我常常为现在能陪伴你而庆幸，这是我的福气。崩溃、难熬、迷茫……情绪不被自我控制的阶段我都理解，最想说：今今，生病了不是你的错。】
【这句话，你要记得。】
【第一次恋爱（允许我把现在的阶段归为恋爱），第一次恋爱没有经验，很多地方做的不好希望你包涵，不仅包涵更想你及时指出。你指出，我反省、更正，努力做合格的另一半。】
【还有，我想告诉你。】
【今今。】
【我和一个人组成家庭，只会因为一个原因，我喜欢她，只喜欢她。】
一大早就红了眼眶的尹洧吟那天早上多喝了碗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