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泽森:“好。”这个病带给黎泽森的冲击感,让他迟迟未消化,但他尽量平静。
很快,黎泽森听见她用小小的含怯的声音跟他说:“我饿了。”
“……”
黎泽森带着尹洧吟上车,先拿了助理放在车里的面包和水,趁她在小口吃食物,他联系闻也。
黎泽森和闻也认识,以前也算关系不错的朋友,那几年养父生病,是闻也托人给父亲找药,只是前段时间他知道闻也和尹洧吟结婚的消息,不再敢和他多联系,身份尴尬,也无处从诉。
电话一直未接通,打了三遍。
第四遍,被接起。
“喂。”电话那端,嘶哑的嗓音含着倦,黎泽森怔了一下,在轻咳一声,他跟他说:“我们现在在南郊。”
闻也正往前的脚步稍停,落入沉默。
在那片空白的沉默后,他低声问:“今今和你在一起?”极沉的声音,不安,也飘渺。
黎泽森说是。
“那……”闻也只讲了一个字,不知再讲什么,天色有些黑,月光也黯淡。
像是突然就失去力气,他模糊在月光下。
原地找了个石阶落座,口袋里的烟被无声碾碎。
一整个下午,他们几乎把城市翻个遍,尹洧吟走的那条路没有监控,事实上出了餐厅后,就没有任何东西记录到她的行踪。近六个小时,这六个小时里,闻也的情绪和脚步都不太受理智管。
黎泽森思考着要不要把电话切断给他发具体地址,听见他说:“我能不能听听她的声音?”
喉咙如同被人抑制住,说出口的话不像他。
语气不像、语调不像、内容也不像。
黎泽森侧过身子,把免提打开,尹洧吟注意到他的动作,投来一个疑惑的眼神,继而,她小声问:“你打电话的这个人,我也认识吗?”
黎泽森不知如何回复,他颔首,看着通话时长一点点往上加,后来他没挂电话,一直没挂,就这么开着免提,开整路。
临近找了家餐厅,黎泽森和尹洧吟一起进去,按照闻也的交代点了一些尹洧吟能吃的餐食,两人面对面坐。
尹洧吟抿了口温水,冲黎泽森笑笑,电光火石间,记忆回笼,她猝然道:“你叫黎泽森,我见过你。”
被点到名字的人呼吸有些凝结,他担心她并不愿和自己一同坐着,但尹洧吟没按照他的担心预走,她又笑了笑,她跟他说:“其实我一直想和你聊聊,没有找到机会。”
“想聊什么?”黎泽森压制忐忑。
“聊聊上一辈的事,”尹洧吟想了想,坦诚道,“我听朋友还有弟弟说你这些年生活的很不容易,就想着找个机会告诉你,你别有负担,上一辈人的事和你没关系,你妈妈还有那个人,是她们做了错事,不需要你承担后果,假如心里总是赘着石头,多累啊……”
黎泽森安静听尹洧吟和他讲那些,之前从未听过又或者从未从当事人那里听过的那些。
作为破坏对方家庭的产物,他既往日子中,对她们只有歉疚。赎不完的罪让他这么多年没有一天轻松过,夜里他常做噩梦,梦到尹洧吟和尹洧林冷漠的看着他,一个眼神都不屑于给他。他是想道歉的。
趁着时机,他尝试着道了歉。
尹洧吟听到道歉的话心里有些难过,她消化几秒,用安抚的声音告诉他,“道歉我收下了,你以后也让自己从这件事里挣脱出来吧。”
话落,尹洧吟摸摸口袋,她想要不要和弟弟联系让弟弟也过来,把这个事儿说通。
尹洧吟:“我手机呢?”什么也没摸到,口袋很空。
“应该是落在家里了。”黎泽森提醒她。
尹洧吟有点怔愣地点头,“哦……是哪个家?”
黎泽森看着躺在桌面上依旧在通话的手机,斟酌许久,还是把自己了解的东西告诉她,“你结婚了……”
只说了这四个字,不远处传来推门声。
她们的位置临近门口,尹洧吟看到自己不太清醒的视线内突然出现个高大的影子。
那人脚步有些快,说快也慢,快到这桌,他放的很慢。
正这么看着,耳边忽然落下一道声音。
冷清的嗓音含沙含雾般。
“害怕吗?”他已经走近,这么对她说。
语调如潮,汹涌不断的潮水把尹洧吟故作镇定的心淹没。
是直觉。
也或许是本能。
她顿了顿,冲那个一身潮湿从光里来的男人点头。
她声音很低,裹着哭腔:“我很害怕。”
“我不知道我怎么了。”
闻也什么都没再问,他眼里迸着的光芒熄了又暗,暗了又熄。
再之后,他伸长手臂,迎着来来往往穿行而过的风,径直将她搂入怀中。
“对不起,对不起。”
黯淡虚无的男音重复两遍。
尹洧吟心里有个念头。
她在想。
他或许不止在和她道歉。
不止和她。
作者有话说:
本来真的想多更,可是剧情落在这觉得刚好,明天一定一定补回来
第46章
◎过不去的过去◎
046:
闻也的手仍然贴着尹洧吟的肩, 他抱她有些紧,缓了两分钟,两分钟之后,他松开她, 手掌垂下, 严密牵着。
确认女孩的手有了些温度, 闻也朝黎泽森颔首,他本来想说谢谢,又觉得说谢谢显得客套, 所以他跟黎泽森说有空来家里做客, 欢迎回国。
黎泽森嗯一声,视线转到尹洧吟身上,尹洧吟察觉到这个眼神,冲黎泽森笑了笑:“闻医生做饭很好吃的,你一定记得来蹭饭。”
两个男人的目光同时定住。
尹洧吟解释:“我想起来了, 这个是我老公。”他方才抱她很紧, 紧到尹洧吟觉得他的心脏都是贴着她的心脏的, 两颗心相接, 她回忆起一些过去。
比如——这个一身冷气满目轻柔的男人是她想生活一辈子的人, 今天她又想放弃,是这个男人无形出现于她绝望的意识中。
“好。”黎泽森应尹洧吟的上上个问题。
/记得来蹭饭。
/好。
简单告别后,闻也带尹洧吟出餐厅。
两人上了车, 尹洧林也在半路和她们会合。
“对不起姐……”尹洧吟看到弟弟整个人状态都低靡,不断重复这句话。
她拉弟弟的手:“是我的原因。”
短期记忆日渐消退, 身心逐渐衰竭, 判断能力每况愈下……形成记忆障碍, 脑海里开始不断呈现缺乏逻辑的连接点。记忆和精神都失控。①
闻也坐在她身旁, 自己都冰冷的手也捂不热她的。
尹洧吟回去翻了自己所有以前的日记,和弟弟道完歉,也和找了她一天的亲人再次报平安,还有RICE,因为没及时留意到她的行踪,此刻正在杂物间面壁思过。
RICE :“对不起今今。”
“不怪你。”尹洧吟也在杂物间的角落坐下来,看它没听进去她的谅解,她想了个办法说,“你要是实在觉得抱歉,帮我做件事吧。”
RICE迅速点头,想将功补过。
一大一小安静待着,密谋很久。
晚上十点,密谋完成的尹洧吟才出杂物间。
她意识比白天清醒,能独立洗漱,没用错任何产品,收拾好自己,她去阳台找闻也。
第五根烟。
站在阳台抽的第五根。
刚才她就站在他身后数。
回到家,他给她煮了粥,帮她梳理好近期发生的事,说了好多声抱歉,确认她真的没有再害怕,也没有因为自己的病有糟糕的感受,他才去阳台抽烟。
尹洧吟就这么安静的看着他,他很高,背脊也宽,总是让她觉得安全。但此刻,他迎风安静站在那,一根一根烟接着抽,她看到了他身上潜藏的孤独气息。
他才是那叶漂泊在海上的扁舟,尹洧吟想:他没有倚靠,只凭自己开解和运行。
安静望了他一会儿,尹洧吟去卧室翻找手机,她把编辑好的短信发给林叔,约林叔明天见面。
再之后,尹洧吟去阳台,退开阻隔她们的那扇玻璃门。
闻也察觉到动静,回身,“先别进——”
尹洧吟没听,她小跑上前抱住她,脑海里都是方才她看到的那张没血色的脸。
那张脸比她这个病人看起来不健康多了。
闻也单手揽住温柔的女孩,在触不到的地方,他把剩余的那根烟碾碎,只是没碾完,尹洧吟从他怀里探头,“闻也……”
闻也:“嗯?”
尹洧吟:“我也想抽一口…”
“……”
男人没答应,碎烟的动作更迅速了一些,尹洧吟当着他的面撇了下嘴,“…我还没抽过,就一小口……”
“不是什么好东西。”闻也依然没答应,抬手把她睡衣上的帽子给她戴上,不动神色离她远一些,烟味很浓重,怕她不舒适。
结果他离她远一步,她补一步。远一步,补一步……还是没能有适当距离。
闻也没再管,把她又搂近怀里。
尹洧吟靠着他的肩,看远方的风景。
这里视野很好,能俯瞰大半个延陵城。风也舒服,两个人感受到的风肯定比一个人感受到的舒服。
尹洧吟在安静几分钟后告诉他:“我想戴那个手环。”
闻也瞬间清楚她的意思,他跟她说:“没关系,不用戴。”
尹洧吟:“还是戴上吧,其实挺漂亮的。”防走失手环,半个月前家里就有,上面会镌刻佩戴人紧急联系人的信息,也会有智能定位。其实尹洧吟知道,或许早就该戴,可她打心底又不愿承认自己已经不是有自主能力的人。但她也不想再让他担心了,他会担心,很多人都会担心,在这些人面前,她的自尊心实在太轻。
闻也轻拍尹洧吟的肩,低声道:“不戴了,以后我一直陪着你。”
尹洧吟没应这句话,她只是察觉自己眼眶又红了。
为什么生病啊。
为什么让她生病。
她觉得不公平,很不公平。
*
次日,闻也没去医院,尹洧吟也没问他原因,她想他确实需要一些休息时间,他太辛苦了,就算是个陀螺也需要停下来休整吧。
认认真真吃完早饭,俩人去餐厅工作。
尹洧吟今日主要的工作内容就是把自己送去给店里的员工看看,让员工知道她确实很健康也很安全,不必担心。
在餐厅待到下午,尹洧吟的闹钟响起,同一时间,RICE也来提醒她今天还有很重要的事没办。
“好,我知道了,谢谢RICE。”尹洧吟说完这句话,去一楼大堂找闻也,闻也正在打电话,见她过去,他冲她招手,“嗯,片子我又确认了一遍,没问题,不影响做手术。”
停顿几秒,尹洧吟听到他又说,“医务科那边还没和我联系。”
电话切断,闻也问是不是有事找他。
“我想去林叔的餐厅玩儿,”尹洧吟说,“好久没见爷爷奶奶们了。”
“好。”闻也和林叔打了个招呼,然后带着尹洧吟去小院。
爷爷奶奶见到她们依然把她们当陌生人。
尹洧吟和闻也再次不厌其烦向爷爷奶奶做了介绍。
后来他们吃了下午茶,还陪爷爷奶奶聊了很久的天。
临近夜晚,一个爷爷拜托闻也给自己检查心脏,顺势,闻也把带来的简单探测身体的仪器都搬到休息室,给其他老人也做检查。
尹洧吟陪他片刻,说想去找林叔说话,“我还想去院子里看兔子。”怕闻也不放心,她再三保证,“RICE也跟着我,我不乱跑。”
不是怕她乱跑,只是怕她躲起来伤心,所以一整天都和她形影不离。
尹洧吟再次喊:“闻也?”
“去吧。”闻也摸摸她的头,觉得她偶尔撒娇像个小孩子。
得到应允,尹洧吟转身,回院子找林叔。
昔时,林叔已经煮好茶水,给尹洧吟倒了一杯。
“丫头,想找我聊什么?”林叔看尹洧吟在自己对面坐下,笑问。昨天他收到尹洧吟的短信,一整天都在猜测这个问题。
尹洧吟顿了顿,望着院子里那棵参天树,说:“我能不能和您了解一下闻也外婆的事?”
林叔杯子没拿稳,有几滴水渗在桌面上,他用纸巾抹去,看尹洧吟:“是知道了什么吗?”
“也不是……”尹洧吟摇头,脑子再次出现短暂空白,但她没放弃,强制自己把思绪回到今天在心里默背了无数遍的日记上,“我听很多人提过闻医生的外婆,可是似乎都不敢往深入提。”
乔谦、戴老师、包括闻医生自己……昨天她翻遍所有日记,不知怎的,就觉得她应该去了解一下和闻医生外婆有关的事。
还有,昨晚闻也在梦里喊了外婆。尹洧吟打开床头的小灯看他,看到那双干净的眼睛里有微弱的晶莹。
尹洧吟想:或许他哭了,他也有过不去的过去。
林叔抿了口茶水,倏尔道:“我们要不要出去走走?”
尹洧吟应:“好。”
怕闻也担心,两人没走远,只是出了院子,到一个栽种着花草的坛边。
“小也的外婆生前很爱养花。”这是林叔那晚说的第一句话,尹洧吟心情瞬间低落。
有预料到外婆或许不在了,但真正得到这个消息,还是会难过。
林叔找了花坛对面的长凳和尹洧吟坐下来,他讲了一个漫长也短暂的故事。
“杭老师也就是小也的外婆,是大学教授,那是个文化底蕴深厚也很热爱这个世界的人。”
杭臻出生在南方,言情书网,和丈夫在同一所大学教书,闻也八岁那年,杭臻丈夫去世,女儿想把她接来延陵,她没同意。
“小也知道这件事后,就主动要求去南方,他想陪着他外婆。”
这一陪就是十年。
从八岁到十八岁。
闻也刚去南方那几年,生活是很美好的,杭臻思想豁达,并没有困在丈夫离世的消息里。她教闻也念书、学习、做研究……也教他为人处事,要善良、温和、尊重女性……
“小也家庭好,家教也好,只除了偶尔也和其他青春期的孩子一样会叛逆,他外婆让他好好吃饭,他怎么都不听,我去看他,他还和我告状:说他不好好吃饭已经长的足够高了,如果再吃,长到两米怎么办。”林叔笑笑,想把语境变得轻松,尹洧吟也跟着笑,因为她有预感,接下来的讲述,或许她笑不出来。
平淡的生活被打破在闻也生高一的那个暑假,那个假期,闻也出去和朋友旅游,等旅游回去,他发现杭臻有些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