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儿,本来就是些人情往来,楚景宏来见玉澜,也不只是为了送这些东西的。
两人到厅堂许久,楚景宏见这大堂窗明几净却像是不常用的样子,能推测出如今应该少有人来这公主府了。
“妹妹现在是修身养性深居简出了?”楚景宏也不坐下,就在这屋子里打量。
玉澜给他泡着茶,凉凉道:“这话也就是如今七哥你说,换了别人,可能今天就走不出这个府了。”
楚景宏哈哈一笑:“谢谢妹妹给我这份薄面。”
说着楚景宏坐下来,看玉澜面色坦然,反倒他有点不淡定先问出来了:“你就真打算以后都这么过?”
“不然呢?”玉澜反问。
楚景宏啧了一声,接过玉澜递过来的茶。
玉澜和张太后不和这件事大家多少有些耳闻,因为当年张太后还是贵妃的时候出过一个凤簪事件。张贵妃戴了一支只能皇后佩戴的凤仪簪,当时在宴会上大声指出来并且呵斥张贵妃逾矩的,就是玉澜。
玉澜当时的不留情面,张太后纵然再怎么知错,估计对玉澜印象也好不到哪里去。而玉澜和上官皇后母女情深,对这样有逾矩之心的后妃,玉澜素来比她母后还要计较。
“要我说,你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听说那张太后也没让你把府里的人裁成这个样子,你又何必苦行僧一般先和自己过不去呢。到时候就算真的让你嫁人,你大可以和你的驸马一起住在这公主府里。你是先帝的女儿,张太后敢把你怎么样?”
玉澜抿了口茶,挑了下眉:“这话你要是早三天说,我就信了。”
楚景宏一愣:“怎么了?”
玉澜静静看了他几秒,三天前张太后召见她的事儿,她确定刚回来不久的楚景宏还不知道。
“我要嫁人了。”
说这话时,玉澜神色平静。
把楚景宏给吓到了:“驸马谁啊?”
“京兆府尹的小儿子,我不认识。”
楚景宏听了这话反倒坐不住了,他确实没想到张太后能给玉澜这样的安排。他先急道:“你知道那京兆府家的小儿子在洛阳城是个什么名声吗?”
“略有耳闻。”
楚景宏看她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你是有什么打算吗?”
“我没什么打算。”
“你就这样嫁了?”
“不然呢,我已经为了拒婚去守陵一年,不能再请去守陵吧。”
楚景宏气愤不已:“我去宫里找太后!”
玉澜笑了笑:“算了,七哥。”
为了避免失望,这话还是她先说下为好。
楚景宏还震惊于张太后对玉澜的婚事安排上,他是真的替玉澜生气:“这太后实在是……”
玉澜端坐着不说话。
实际上这三天来,被指派的这门婚事她谁也没说,就连云舒他们都不知道。
楚景宏说得没错,在公主府仪制上张太后确实没说什么,在外界看来,这张太后似乎也没有太难为她。毕竟她在元陵的时候张太后发动政变,上官家族整个被铲除,结果她这个有上官血脉的长公主还是从元陵出来回了公主府。
可有件事,如今看来,成了张太后想要治玉澜的一个杀手锏,无非就是玉澜的婚姻大事。
当初让玉澜嫁给她那侄子,玉澜一直觉得匪夷所思,总觉得是没什么好事儿。如今看来,她那侄子成了尚书仆射,想来也成了她高攀不起的人。
“你真不打算拒绝这门婚事?这可是你一辈子的事儿啊玉澜。”
“我拒绝了这个,还会有下一个。”
楚景宏说不出更多安慰的话,只喃喃:“太后这个安排实在过分了。”
玉澜给他倒了杯茶,楚景宏抬头看她一眼。玉澜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可惜。
楚景宏确实是怜惜玉澜的。
那京兆府的小儿子其实比玉澜还要大三岁,这个年纪还未娶亲,足见不是个好归宿。楚景宏虽未见到过这京兆府尹的小儿子,但也听说过,实在让人忧心,要才无才,说是一无是处也不为过。
这样的人被张太后选中,却也不是没有理由——为防外戚,驸马一般不能在朝中担职,正好这样的人不用也罢,给公主当个闲散驸马。
楚景宏的唏嘘不止于此。当年先帝在时,给玉澜许配慕将军之子慕延,那慕延是先帝为太子楚景晔选定的太子伴读,文韬武略英俊潇洒,可惜的是天妒英才,随父亲出征时,战死沙场。
她是先帝宠爱的公主啊,当年先帝千挑万选,选了最好的男儿为她指婚,开了最好的公主府做她的府邸。不过两年,怎么就成了这样。
包括玉澜认命的姿态也让楚景宏为她心痛,玉澜素来不是这个性格,她原本性子像先帝的御马一样烈。就连去年她自请守陵也看得出她的血性和心气儿。怎么如今,这么明眼人一看就忧心的夫婿,她反而答应了呢。
对楚景宏的疑问,玉澜没有解释。
要说玉澜现在对张太后没有一点怨言,这自然是不可能的。
幼时就对张太后这个人不太喜欢,如今张太后作为当权者,曾经她不喜欢的人成了主宰自己的人,你要说玉澜就因此喜欢上张太后,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但除此之外,玉澜想想自己,确实也没有和其相抗衡的地方。
如今张太后掌握了兵权,整个洛阳城的北衙禁军都在她手里。只要她想,这公主府的屋檐上就能有射杀她楚玉澜的兵。
不是不想,是目前的玉澜,没有办法了。
敌强我弱,实力上极度不对等,就算玉澜有什么想法,也只是空有想法而已。
纵然她能骑马射箭,可孤勇一人,又能做什么。
以死明志?也是个法子,可想想是因为张太后的压迫而死,玉澜也不甘心。明明她没做错什么,为什么是了解生命的那个?
嫁给这样的人,玉澜也是彻夜难眠。她素来心高气傲,不说把嫁人就嫁天下最好的男儿当成理所应当,但也不想就这么潦草敷衍的嫁给这样一个不学无术无才无能的人。
尤其心里有一缕极淡的孤光,让玉澜在这不甘心里,更添了一丝绝望。
“哦对了,七哥,我知道你素来不理朝政,但这次,我想让你做件事。”
楚景宏悲伤之下答应得很痛快:“你说。”
“安西都护府有一个九品录事,叫檀喆。对,就是虞国公檀铖幼子檀喆。”
玉澜脑海中闪过檀母奔波的身影。
她低头:“我希望你,能想法子,悄悄把他调回洛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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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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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凌对檀喆新的调令百思不得其解。
这要是张太后想起檀喆来了,发调令要把檀喆调回去,这可以理解。但为什么要让檀喆回洛阳城担一个少府监诸冶监丞的职。这个职位是干啥的呢,是管兵器农具的,从九品上,属于平调,一点都没升。
但孙凌没有多说什么,洛阳城的调令过来,孙凌按照流程给檀喆做了迁调。孙凌这时候已经对檀喆的调任有些困惑,他怀疑这调令不是张太后的属意,而是其他人的。
但要是其他人,这人能是谁呢?
檀喆接了这个调令,是有点困惑的,但看孙凌平淡无波的脸,檀喆也没有再问。虽然有困惑,但又没那么强的好奇心,而且毕竟是回洛阳,能照顾自己母亲,檀喆还是欣喜打过疑虑的。
命运却颇多巧合。
檀喆受到调任,这次可没有慢悠悠,直接收拾了东西快马加鞭回了洛阳城,快得连廖璜他们给他送行都没来得及。
而檀喆到洛阳城那天,洛阳城从皇城到通远坊十里红妆,整个洛阳城热闹非凡。
今天是玉澜出嫁的日子。
玉澜一身红衣,嫁衣浓烈如火,坐在步舆中,神色静默如雪。
她终究是嫁了京兆府尹那不成器的小儿子。
檀喆到桃花巷时,张鲁正在巷口看热闹,整个通远坊的主巷道都挂了红纱,侍卫从通远坊大门一路排到公主府,这阵仗排场十分大。
但百姓们凑热闹的同时议论纷纷,并不羡慕玉澜的风光。
张太后对玉澜的出嫁非常高调,还以玉澜长公主出嫁为由大赦天下,还准许公主婚后和驸马住在公主府,对外界来说,这张太后对玉澜似乎格外宠爱。
调子起得太高,却反而让玉澜的这场婚事越发像个笑话。大家都知道那长公主的驸马灰容土貌,满肚肥肠,这长公主嫁过去,不仅是低嫁,且这驸马论人才,实在是委屈了这长公主。
这些街头巷尾的议论,玉澜不是不知道。
因为心中沉闷,玉澜始终没有揭开步舆的帘子往外面看,她一路目不斜视,好像这样就能减少对接下来要面对的驸马的厌恶。
于是她没有看到,桃花巷的巷口,从安西都护府回来的檀喆正被他的好友张鲁揽着肩膀。
他回来了。
对于这位长公主的婚事,檀喆并没有太关心。他不过因为这十里红妆想起了那晚玉澜来他家的事情,暗夜中她一身素衣眉眼倔强,说意外不是没有,但终究没有想象中的强烈。他急迫的先回了家,正在屋里缝补衣裳的檀母看到他又惊又喜,意料之内的泪流满面,檀喆也不由动容,微微红了眼眶。与母亲团聚的欣喜很快就冲淡了巷外玉澜的热闹。
等他再出去时,玉澜的步舆已经到了公主府。不过在她车舆后面,倒是还有更长的一趟队伍——毕竟是长公主的婚事,还是大赦天下的大喜事,无论皇室还是官员,此刻都要来长公主府祝贺的。
檀喆也是在此时,见到了灵犀公主。
楚玉媱。
那么长的队伍里,檀喆一眼就认出了月白帷帐里端坐的玉媱。
张鲁这小子,口口声声说想见见姿容绝色的灵犀公主,等灵犀公主真的走到他面前,他却只顾着看前后来了哪些大官儿,没注意到步舆上的角色。
玉媱她没有开府,常年住在紫微城公主苑里,就算以后真的开府也是南边的富人区,断不会来北边这样的糠坊。
她坐在步舆中,对眼前的一切非常新奇,根本捺不住这好奇,先开薄纱往外面看,人海茫茫中,她一眼就注意到了檀喆。
檀喆站在人群中,姿容卓绝,异常突出,尤其旁边还站了个瘦巴巴的张鲁,越发显得他芝兰玉树,英俊倜傥。
巧的是,在玉媱注意到檀喆时,檀喆也正看着她。
两人四目相对,玉媱有一瞬间的怔愣,仿佛被当场抓到了什么小把柄,泄露了一些小女儿的心思。
可她偏偏像被冻住了一般忘了把那遮羞的薄幔放下,只静静看着眼前的男子。
两人这样注视彼此许久,在步舆要路过檀喆时,檀喆微抬头看着她,露出一个笑容。
入秋季节,金菊灿烂,檀喆这一笑,却比秋阳还要扰乱她的心思。
因着他这一笑,玉媱脸红了,却依然没有落下帷幔,只静静地看着檀喆,也回以一个笑容,这一笑,害羞娇俏,欲语还休。
张鲁露牙傻乐,还想着这是哪里的绝色贵女,尤其看到这贵女突然展颜一笑,更是被迷得找不着北了。直到这步舆走了许久,他还回味着玉媱那清颜一笑。却不知玉媱这一笑是给了他身边的檀喆。
檀喆也回味玉媱这一笑,惊鸿一瞥中他认出了那是年少时给他手帕的那个小女孩,先帝的灵犀公主果然容颜倾城。而他更心动的是刚才两人的四目相对,人海中只望着彼此的这种悸动实在是惊心动魄的迷人。
檀喆摸着下巴想到刚才的玉媱,不由得淡淡一笑。
这一天,公主府昼夜灯火长明,热闹了一天。
尤其白天格外热闹,皇室宗亲,达官显贵都聚在这公主府,恭祝长公主成婚。
张太后也来了,以长辈之姿坐在高堂,接受一对新人的朝拜。
张太后看着一身红衣面无表情的玉澜,脸上的笑容是慈爱,也是压不住的得意。
她确实是心中畅快的。
真正算的话,她和玉澜没什么直接的冲突,最大的一次冲突就是那次她戴凤簪被玉澜当众指出来。
尽管细算也是她有错在先,但看着玉澜,她确实觉得越发不顺眼。这原因是多样的,比如她和玉澜性格就不投机,玉澜这人性子很倔,肆情极意又禀性刚烈,不会曲意逢迎,不肯委曲求全,这样冷硬耿直的性格正好是她极不喜欢的。你看玉媱,她就很喜欢玉媱,素来温柔可人,让人怜爱。
再者也是张太后极不喜欢的,就是玉澜身为嫡出的骄傲。
正是因为嫡出,玉澜才没有顾忌当众指出她戴凤簪逾矩。张太后不是傻子,她不是看不出来往日玉澜对她的不屑。
对,她母后是备受爱戴的上官皇后,那又如何,坐在这太后位子上的,不还是她张玉初?
而她太懂如何去摧毁玉澜这样骄傲的人了。
一个女人,纵然是公主,婚姻始终是她人生里的一件大事。就算她再怎么强势,一个糟糕的不满意的丈夫,也始终会成为她的心病。
张太后就是抱着这样的打算,玉澜去守陵,她就让她去,好吃好喝不亏待她。玉澜想回来,她也不拦着,可终归这公主是要嫁人的,而嫁人,就过不了她这关。
她不指望这京兆府尹的小儿子能怎么摧毁打击玉澜,但这样一个不成器的人,想来玉澜肯定是不满意的,能让她不开心,也就够了。
毕竟这辈子,楚玉澜都别想摆脱这个丈夫了。
亲朋满座,热闹辉煌。
玉澜看着她那丈夫在人群中应酬,压了一天的厌恶在这个临夜中倾巢而出。
想过这崔炳必然让人失望,如今看来岂止是失望。
玉澜看他挺着硕大的肚子,胖得眼睛几乎看不见。穿了一身红火喜服在每个桌前敬酒,笑得满脸的横肉。因为胖,他行动不便,走一会就已经满头大汗,大腹便便,满脑肥肠。
玉澜难以想象这是一个世家子弟。这个崔炳没有一点世家高门的样子。敬酒的时候他也说不了什么话,只知道傻笑。玉澜甚至觉得他不止是资质平庸,这怕不是个傻子。
很久,她听到身后一声小小的啜泣,她回头,看珞明红着眼睛,鼻子也红通通的。云舒满脸惊慌责备的拍她的手,怕她刚才那声动静更让玉澜心烦。
珞明看玉澜回身看她,也吓得不轻。倒是玉澜笑了笑,只是这笑里,终于带了苦涩和疲惫。
她素来是不喜欢撒娇的人,长这么大也就和自己母后和父皇撒撒娇,但更多的还是纵情肆意的鲜衣怒马。尤其如今父皇母后先后离她而去,她没了撒娇的人,更是不喜欢暴露自己的脆弱。
可如今,她还是坦露了这么久的无措和茫然。
“其实当年父皇把我指婚给慕延时,我也不愿意。我和父皇说,一辈子陪着他。明知道不可能,可一想随随便便就嫁给一个陌生男子厮守一辈子,纵使是慕延小将军那样的人才,我还觉得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