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澜翘起嘴角轻轻一笑,不说话。
她知道自己该生气的,玉媱先斩后奏本来就是对她的无视。更何况皇室贵女的婚姻大多是政治目的,杨家如今虽然势弱,可到底是百年望族有根基的,玉媱这一闹,杨家怨的可不只是她一个人,连她这个长公主也得被指责。
可玉澜发现自己没发生气,或者说她气不起来。不是因为她还对玉媱抱有手足情谊,也不是因为她们是皇室贵女。玉澜看着依然低声啜泣的玉媱,她意识到,正是因为对玉媱没了那些情谊,又知道她贵为公主最好不要伤了颜面,她才懒得再愤怒。
或许玉媱成亲的时候,她已经有了这场婚姻不会走到最后的预感,一直到今日,她望着玉媱,只剩了无言。
玉媱这个人,永远都这样,事情做下了,让别人给她收拾烂摊子。回纥那次是,这次也是。
她只是哭,只是和她愤愤地说女子当自立自强,和她说女子不能被一个男人困住,可她只是潇洒地一纸休书扔给杨深古,扔给杨家,棘手的后果她从来不顾。
玉澜觉得累了,乏了,再次让云舒送客。过了一会珞明进来禀报说檀喆来了,玉澜靠在软榻上阖上双眸,第一次说了不见。
檀喆站在集仙殿外,听到珞明的禀报,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惊讶得不得了,
不见他?她竟然不见他?
“长公主,真是这样说?”他不甘心地又问了一遍。
珞明困惑地望了他一眼,她到底老实:“是,长公主说近日无事与檀大人商议,檀大人请回吧。”
檀喆沉默,不再多问。
坐回车舆,檀喆忍不住揣摩玉澜心思。
玉媱休夫这事儿随着杨深古大半夜求见玉澜已经一夜传遍了洛阳城,这会儿估计民间都已经传开了。檀喆想不知道都不可能。
那为什么玉澜突然不见他了呢?要知道从檀喆担任户部侍郎到现在,还从来没有玉澜不见他的时候。哪怕玉澜生病心情不好,檀喆她也是照见。
难道玉澜以为他对玉媱旧情未了,这是借机考验他?
想到这,明明还没有定论,檀喆还是心里一沉。
他承认,这个念头让他心里十分不痛快。
尤其想想玉澜几次对他的打趣,檀喆越发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这让他越想越恼怒,但又在心里有一丝期盼,希望玉澜这次不见他和玉媱没有关系。
玉澜也是没有想到,她因为疲惫而临时不见檀喆的决定能让檀喆揣测出这么多的内容。而巧合的是,缓过神来的玉澜,想起刚刚离开的玉媱和珞明禀报的檀喆在殿外等候的消息,她突然意识到,这时候,玉媱和檀喆应该打过照面了。
思及此,玉澜也是心里一沉。
她想到了至今没有婚娶的檀喆。
听说就连檀母房里的几个小婢女都被檀母勒令不准对家主有任何非分之想。檀喆身边现在连个侍妾都没有,孤零零孑然一人,又是为了谁?
她想起当初大理寺少卿身份的檀喆跪在集仙殿外为玉媱求情的模样。
曾经玉媱成亲,这些她可以不想,可如今,两人都已是孤身一身。
想到这,玉澜猛地睁开眼。
仿佛做了一个噩梦,玉澜额头惊出一身冷汗,急促地喘息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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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存稿箱发稿时间忘定了。这两天出差手机被没收了也看不到信息。今天发两章。
第7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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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换以前,檀喆被玉澜拒见的话,能一口气好几天不来集仙殿一趟。
有一次就是这样,檀喆被玉澜的玩笑话给气着了。
就因为玉澜说崔家二房嫡女业已及笄,她要不要给檀喆成全这门亲事。檀喆推说自己年纪大了,崔家女年纪小定然瞧不上他。玉澜拍了一下桌子斥道:“我朝左相英俊潇洒,只要我指婚,那崔家女哪敢不嫁!”
她这样说把檀喆吓了一跳,本来还静静地等着玉澜平时爱说的那句话——可我不同意,谁也不能嫁你!
结果玉澜没说,或者说玉澜没有立刻说。檀喆就以为玉澜要来真的,直到檀喆要离开的时候玉澜才松口:“那崔家女虽然身份尊贵,可我舍不得檀大人,这事儿就这么作罢了吧。”
说完她对着檀喆笑,而等了一晚上的檀喆已经憋了一肚子气,这会听到这话只望了她一眼,面无表情扭头就走了。
哄不好了。
那次之后檀喆五天没来这集仙殿,还是玉澜穿了男装出紫微城到的檀府亲自哄人。她趁着檀母去厨房亲自给她做菜的当口,拿扇子轻轻点点他心口:“檀大人怎么这么大的气性呢,好了别气了,那崔家女无甚才貌,我定然舍不得大人受委屈,檀大人放心便是。”
檀喆冷眼看她,突然抽过那扇子猛地朝桌子上一拍,啪的一声把玉澜吓了一跳,她身体一抖,正巧檀母笑吟吟地进来,檀喆看玉澜慌乱的样子,扭头一笑,这才消了气。
……
檀喆来集仙殿,看到玉澜懒懒地靠在软榻上闭眼休息,她最近两年少有这样恹恹的模样。檀喆没来得及多想,先问出一句:“生病了?”
玉澜睁开眼眸,闻言微微撑起身体:“没,就是有些胸闷。”
檀喆给她背后垫了一个枕头,看玉澜倚靠好,又问她要不要喝点水。
说罢也不等她回答,他就自作主张去给她倒水,玉澜伸手握住他的手腕。
檀喆身形一顿,回头看她。
玉澜脸色确实不大好,唇色很淡,脸色也苍白些,应该是昨晚没睡好。
她静静看了他几秒,缓缓松开手,拍了拍身侧的软榻:“你坐。”
檀喆望了一眼,有些迟疑,玉澜就往里面挪了挪,檀喆拦住:“不用。”
他沿着软榻边坐下,坐了一点点的位置,有些不自然,脊背绷着。
他的姿势让玉澜有些难过,只觉得他在自己面前太生分。难过之余她就生了气,拍了一下檀喆的后背:“坐我旁边就这么让你不愿意吗?”
檀喆心叫冤枉,只是不知道她一会是不是责问他有点心不在焉罢了,他平素是受不了玉澜在这方面冤枉他的,但回头看一眼玉澜苍白的脸,他话说不出口,只低低说:“不是。”
说罢,又往里坐了坐。
玉澜看他这样听话,本来心情不佳,但这会竟然起了捉弄的心思,又轻拍了一下他的后背:“你转过身来。”
檀喆没动,玉澜又戳了一下他的腰。
檀喆终于动了,他抬头看了一眼殿门外,出手迅如闪电,箍住她的手腕儿,回头瞪她一眼,低声道:“别闹,怎么还没完了呢。”
不知道从什么开始,两人独处时檀喆对她也不怎么用敬语了,长公主的称号在他嘴里都没了什么敬畏,简直跟她的名字一样普遍。有时候激动了,像现在这样连长公主都不叫了。
玉澜轻哼一声,挣开他的手。
檀喆知道她现在情绪不对,也能猜到是因为什么,正因为知道,他才觉得无从下手。他倒是有身正不怕影子歪的底气,可问题是,有什么用呢?
玉澜沉吟一会,说:“杨深古昨夜找我,说想让我劝说灵犀收回休书。”
她直接跳过了玉媱休夫的环节,都一天一夜了,这事儿檀喆肯定早就知道了,多说无益。
檀喆嗯了一声。
玉澜歪头:“还有呢?”
檀喆扭头看她一眼,又把头转回去:“还能有什么?”
玉澜看出了他不想提及此时,但她也不知怎么突然来了那股拧劲儿,支起身体靠近他:“你看着我。”
檀喆身体一僵,反而把头扭到另一边。
玉澜:“……”
她心里腾地生起一股怒气:“你看不看?”
檀喆知道她的脾气,玉澜听到他的叹气声,随即檀喆转过脸来注视着她:“好。”
因为心中不快,檀喆表情自然称不上好,微抿的双唇颇为冷淡,连那双眸子都是淡漠的,漆黑的眼睛如一汪深潭,只静默地注视着她,却没有任何情感。
玉澜心里一颤,方才还胡闹的手也微微颤抖了一下,终究是落了下来。
她望着他,眼前竟然走马灯一样晃过他们这段时间相处的过往,锦心婚礼上他轻轻将他的手握在身后,陶华园中他将酒醉的她抱回来。
玉澜想想这些,再看看又把头转回去留给她一个背影的檀喆,仿佛这段日子不过是海市蜃楼黄粱一梦。
“我觉得,灵犀定然是不会复合的,”玉澜轻轻靠在软榻上,叹息似的,“她把事情做得这样绝,不给自己留一点余地,也不给我回旋的余地,那自然是下定了决心。”
很久后,檀喆才回:“可能是吧。”
玉澜瞪了他的后背一会,咬了咬牙:“那就这样吧,既然她不愿意,我也不强迫,就准了她。”
背对着玉澜的檀喆闻言抿了抿唇,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反应。
糟糕的是,正是因为玉澜看不到他的反应,尤其他只留给自己一个背影,这让玉澜有了许多想象的空间,她以为他在忍笑,以为他在偷笑,这些猜测让玉澜心中烦躁,她甚至没有验证她胡思乱想的这些是不是对的,就已经控制不住心里的难过了。
她突然觉得无话可说。
也是这时候她越发意识到,平时他们的相处看似融洽,却都是在她的主导下。如今她不说话,不挑起话题,那两人之间就是现在这个模样,默默无言。
这个认知让她心头悲凉一片。
玉澜蜷起身体侧躺在榻边,背对着檀喆。
她想叫他走,又有些不舍,可终究四下安静,安静得叫她心凉,她狠下心来说:“既然今日无事,檀大人就早点回去吧。”
很快,她听到檀喆说了一声:“臣告退。”
玉澜没有动,更没有挽留。
甚至连檀喆离去的脚步声她都听不到。
檀喆这一走,五六天没有再来集仙殿。
玉澜也不催不叫,只独自处理公务。
玉媱得偿所愿,没有和杨深古复合。当然,她心想事成的背后是玉澜给她做了靠山,杨深古对玉媱可谓痴情,听到玉媱坚决不肯复合,杨深古痛哭不止,不到一月就得了一场大病,纵然玉澜给他拍了御医过去,杨深古还是没有治过来,年轻轻竟然就走了。
这让玉媱这位绝色佳人身上更加多了一份传奇,休夫后前夫挽留不成为她而死,这得是多美多优秀的女子才能笼络住这等男子的心。一时间,玉媱再度成为街头巷尾酒楼说书人的谈资,到处都在夸赞玉媱的美貌和才情。
这些小道消息玉澜也能听到,但相比云舒珞明的愤慨,玉澜反倒平静许多。
“男子大多希望将女子据为己有,这样才能显示他们的英雄气概。相应的,越是柔弱不能自理的女子越能得到他们的怜惜和喜爱。其实就是女人之间也是如此,娇柔的女子让人觉得无害可亲,言语间自然也就多了几分友好。罢了,不用理这些。”
“奴婢不这样觉得!”云舒急急说道,珞明在旁边连连点头。
玉澜摆摆手笑笑:“行了,你们想说的我都知道。比起玉媱,我倒是对玉嫤更欣慰一些。”
其实这段时间,玉澜的糟心事不仅仅是玉媱,还有一件事也已经发生,就是已经有官员上奏要为皇帝择定亲事,迎娶中宫。
这可不仅仅是为皇帝定一门亲事那样简单,迎娶中宫更重要的意义是,皇帝亲政。
皇帝楚景澈很快就十五岁,这个年纪娶亲尚小。但有官员既然敢上奏,想必有些人已经迫不及待。
玉澜第一次看到这奏折时只是冷笑了一下,根本不用费脑子就知道这帮官员的心思,她之随手把这奏折扔到一边。现在为时尚早,她懒得将这样的事放在心上,但还是有些烦躁的。
而这时,北部的玉嫤却给了她一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
大殷现在最大的敌人,不是什么回纥,更不是回纥周边的小国,最大的敌人,其实是北部的突厥,陆寒寻重兵把守要塞也是为此。
突厥从兴起到现在不过几十余年,如今国土竟然和大殷相差无几,这些游牧民族又擅长骑射骁勇善战,给了大殷朝很大的压力。闹蝗灾和水灾的时候玉澜压力很大也是因此,她很怕突厥趁机侵入中原,到时候就是雪上加霜了。
然而玉嫤这次来信却说,突厥如今内乱,已经一分为二,分裂成两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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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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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玉嫤这次来信,玉澜又气又怒,良久又叹息一声。
“玉嫤在外面,应该是吃了不少苦。”
这时候玉澜才知道,玉嫤曾在边塞失踪过。
也不知道是什么变故,让玉嫤不小心和边塞的一些流民混在一起被突厥带走了。突厥把这些汉人带去做苦力,也没想到里面混进去一个公主。玉嫤在突厥流浪了两个多月才被陆寒寻找到带回来。
这要是玉澜的脾气,应该是要定陆寒寻一个罪的。但玉嫤信中言辞恳切,称陆寒寻两个多月里寻她辛苦,请玉澜暂且宽恕陆寒寻一次,甚至说不让他上报朝廷是她的主意。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玉澜只得回了封信,让她择佳期回来一次,陆寒寻这罪暂且就免了。
玉嫤这信来得快一些,三天后玉澜才收到来自北部的消息,正如玉嫤所言,突厥内部派系斗争,致使偌大的突厥一分为二。如今突厥一方是前单于的弟弟执政,一方是前单于的大儿子掌权,互不相让。
这样一来就大大便宜了大殷,突厥分裂势必实力大减,大殷的压力自然也就小很多。这个成果其实跟玉嫤关系不大,是陆寒寻多年经营的结果,但玉嫤的失踪起到了一锤定音的作用,让突厥从此分成东西两部分。
接下来,只要陆寒寻在东西突厥中挑拨一下,不让他们重新融为一体,北部的压力将会大大减小。
每每想起这事,玉澜就不得不佩服陆寒寻的谋略。陆寒寻武将出身,将门之子,然而心胸谋划绝不仅止于军事。这个人政治嗅觉很强,也很有手腕,也就是现在镇守边塞远离朝堂,若身处权力中心,很容易成为左右朝局的一个人。
但陆寒寻志不在此,只想守护边塞安宁,玉澜也就随了他的意。只是想想,还是会有感慨。
檀喆再来见她时,是那日他离开的十日之后。
玉澜这次没请他,是他自己来的,理由也充分,最近的需要汇报的事情积压得太多了,需要来集仙殿见玉澜一面。
来了后,檀喆先是恭喜玉澜除了一个心头大患,又中规中矩的汇报这十来天的内容。玉澜一边听一边点点头,但也就专心听了一半儿,就撑着下巴盯着檀喆看。
檀喆不动声色地汇报完,顿了一下,听玉澜这边没动静,他迟疑了一下,下决定的时候多少是带了负气和狠劲儿:“这是近五天事宜,那臣告——”
告辞两个字他有意拖长了些,这已经是檀喆冒的最大的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