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从然脸色发白,刚刚为了掩饰内心担忧勉强维持的笑容瞬间没了踪影。
她已经脱掉了白大褂,瘦瘦的身体裹在一件浅灰色的毛衣里,露出的锁骨显得整个人瘦而冷硬。
审讯室内外一片安静,大家都想听这个救死扶伤的医生如何杀人的心路历程。
许久,梅从然才缓缓抬起头,之前紧紧握着的手忽然一松,“对,是我杀了她。可是你怎么想到是我?”
萧辰羽后退一步靠在桌沿上,“这都有赖于我见识短浅,在你们医院的等候区,被那种定向扬声器吓了一跳。这么高级的东西,整个申州拿到试点权限的应该没有几家。”
梅从然一愣,“看来我真不该动林启晗。”她顿了顿,“我可以回答萧队长的问题,刘其语坠楼的时候我没办法接电话,因为我人在实验室。”
萧辰羽:“所以,接刘其语电话的是你?”
梅从然沉默地点头。
“他为什么给你打电话?”
梅从然犹豫片刻,“因为......因为他恨我,恨我抢走了顾念。”
“我靠!什么情况?”丁帆没忍住爆了粗口。
萧辰羽声音却很平静,“他为什么自杀?”
梅从然垂着眼皮,好像陷入了回忆,“有一次顾念来医院找我,我们......刘其语发现了我们的事,他爱慕顾念,也许,也许是因为接受不了吧。”
“那你为什么要杀顾念?”
“我本来不想杀她,我怎么可能想杀她!但是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怀孕!”梅从然露出一种悲戚的神情,“她不是说她爱我吗?她就是个骗子!”
泪水在梅从然眼里不停打转,她一低头,身前的小桌上“吧嗒,吧嗒”堆起一片水渍,“我们一起做实验,我们一起弹钢琴,她说过,无论如何,她只爱我一个,”她的声音微微发颤,“她真的说过......”
萧辰羽走回座位坐下,“梅主任难过的心情我可以理解,我甚至觉得你所表现出来的伤心,可能不及真实感受到的十分之一。对不对?”
正在啜泣的梅从然猛地抬起头。
丁帆也愣住了,“为什么不及十分之一?”
江落羲皱眉看着审讯室,“因为,她的故事还有另一个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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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周每天加班到半夜,实在分身乏术,见谅。不出意外,这两天还有一更。
多谢支持。
第56章 野火(二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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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火(二十二)*
疑惑混着一丝惶恐的神情在梅从然脸上交错,她湿着眼睛,身体却僵直地顶住桌沿。
此时,就听萧辰羽说道:“有个问题我不明白,那首钢琴曲到底有什么特别?”
梅从然似乎定了定神,“因为......那是我为她写的一首曲子,我确定她听到一定会出来。”
“就算是你说的这样,里面还有一段笑声,而那个笑声并不是你,也不是顾念,”萧辰羽盯着梅从然,“我没说错的话,她是......苏鹂!”
听到这个名字,梅从然一下止住了眼泪,她抿了抿苍白的嘴唇,“与苏鹂有什么关系,你凭什么说不是我?”
“梅主任,这个声音我们很容易比对识别,只是没这个必要。”萧辰羽冷声道,“你想让我相信一个设计了缜密杀人计划的人,会把自己的声音留在案发现场的作案工具里?”
梅从然哑然失声,交握的手两根食指紧紧抵在一起,一双眼睛仍然倔强地盯着萧辰羽。
萧辰羽也一眨不眨看着她。他知道,冷静和强硬只是这位医生不得不佩戴的人生面具,而他眼下必须要做的,就是狠心撕下她的伪装,让那个懦弱而残破的灵魂重新见光。
沉默许久,萧辰羽都没出声。
丁帆纳闷儿地看着里面,“老大咋了?”
江落羲盯着萧辰羽的背影,开了麦,她声音很轻,“你不说,她就永远得不到解脱。”
只见萧辰羽的肩膀终于动了动,沉沉的声音在审讯室响了起来,“如果我没猜错,那首钢琴曲确实有人为顾念所作,但不是你,而是弹琴的人,他才是顾念爱的人,不幸的是,”他直视着梅从然,“你也同样爱着他。”
梅从然指甲猛地一滑,白皙的手指上立刻被戳出一道深深的血痕,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萧辰羽,声音微微发颤,“简直无稽之谈!莫名其妙!”
萧辰羽缓缓起身,“别急,我们可以从头说起。
刘其语坠楼当晚,打了生前最后一通电话到实验室,因为他有句临终遗言要告诉一个人。这个人,我们暂且称他为K。K接到电话后告诉了顾念刘其语即将轻生。由于坠楼时衣服口袋被树枝刮破,刘其语的遗书掉了出来,被及时赶到的顾念发现并带走。
随即,K把所有事情告诉了你。你当即意识到这是除掉顾念的绝佳机会,立即去那幢楼上安装了杀人工具,因此,目击者打到医务室的电话自然落了空。
顾念死亡当天,你把医务室电话设置为呼叫转移,用以伪装不在场证明;并等在现场,利用手机作为遥控装置,诱杀了顾念。只是,你可能不知道,目击者打电话给你时,你的手机铃声恰巧被经过教学楼的孟溪南听到,而这首,是属于你的钢琴曲。”
丁帆转头看江落羲,“我靠!这俩版本差别也太大了吧!”
萧辰羽顿了顿,接着说:“如果问你为什么会杀顾念,我想这点你倒没有说谎,确实因为她怀孕了,毕竟孩子的父亲就是曾与你山盟海誓的爱人——那位刚刚我们介绍过的K先生。”
梅从然支着的手“咣”地砸在了桌面上,目眦欲裂地瞪着萧辰羽,语无伦次,“你!信口开河!胡说八道!一派胡言!”
此时,萧辰羽的手机忽然一震,他快速点开,“萧队,除了梅从然平时居住的宿舍,我们还摸到她另一个住处,人刚到位,给你拍了几张照片。”
萧辰羽逐一翻看,突然目光一闪,把刚翻过的某张又翻了回来。那是一张厨房的照片,只见置物架的格子上插着几块大小不同的砧板,旁边的刀架上挂着形状类似的几把刀。
萧辰羽快速回道:“地址给我。”
随即,快走几步在梅从然面前站定,“梅主任,有些事情你承担得起,但有些不行。其实你早就明白,一个人如果爱你,就不会让别人怀孕。顾念死了,下一个呢,还会是谁?”
梅从然再也维持不住表面的冷静,她双手颤抖,猝然掩面,趴在桌上,失声痛哭。
萧辰羽一步步走到她近前,“所以,他是谁?”
梅从然缓缓抬起脸,发白的嘴唇被咬得血痕斑驳,她冷冷地看着萧辰羽,“我说了,根本没有这个人!”
萧辰羽居高临下看着她,“不说没关系,但你可以想想,那封遗书到底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顾念桌上的。”
他的声音不大,却仿佛一把削铁如泥的利刃,轻轻一挥,梅从然的最后一层面纱就被狠狠剥落在地,露出了赤luo而难堪的灵魂。
一瞬间,彻底崩溃的神情在她脸上迅速蔓延,她痛苦地看着萧辰羽,“为什么?我已经认罪了,你为什么要做这么绝?撕开别人的伤口是不是让你很痛快?”她眼中透出难掩的绝望,声音嘶哑,“我恨你!”
“恨不恨我没关系,你应该考虑的是如何给自己一个交代。”萧辰羽镇定地与她对视,“还有一点我要纠正一下,不管是不是真心,只要犯了罪,就要伏法,这位K先生也不能例外。”
言罢,他在左小菲面前桌上敲了两下,大步出了审讯室。
外面的丁帆咽了咽口水,“那个......江顾问,为什么那封遗书让她那么难过,‘恨’都整出来了?”
很好,没想到报仇的机会来说来就来。江落羲双手抱胸,挑眉看着他,“想知道?”
丁警官再次化身小狗腿,“想,特想!”
江落羲点点头,“那好,还有什么事瞒着我,关于你们......”
“丁帆,出来!”萧辰羽一道冷声从门外传来。
“哎!来,来了!”丁帆对着江落羲嘿嘿一笑,小声说,“我早知道你心里还是有我们老大,我等会儿告诉他!”
江落羲:“我......说啥了?”
丁帆一路小跑追上萧辰羽,“咋了老大?”
“去梅从然家。”
“啊?咋这么急?”
萧辰羽拿出手机,一转手地址和照片都发给你了丁帆,“叫一组人跟着,你开我车。”
丁帆赶紧翻看手机,没看两眼,旁边忽然响起一道懒洋洋的声音,“没想到,无独有偶。”
丁帆一抬头,“啥玩儿楞?”
江落羲一笑,“砧板和刀,我还以为只有......”
丁帆一脑袋问号,“只有啥?”
江落羲看了眼萧辰羽警告的眼神,赶紧停了嘴,露出个谄媚的笑,“萧队,我能不能......”
二人同时看了眼丁帆,丁警官终于意识到自己存在的不合理性,“我,我去通知他们。”
丁帆一走,江落羲眼看萧辰羽要开口,一种不祥的预感袭来,声音一软,赶紧抢先道:“我想......”
“陪我一起去?”
江落羲心里一动,赶紧点头。
萧辰羽看了她片刻,提步向前,“走吧,以后这种事不需要找借口。”
江落羲:“......”记仇!小心眼!谁嫁给你谁倒......呸呸呸!谁跟你一起工作谁闹心!
———
20分钟后,牧马人开进了卢浦区一处小区。
申州秋季的天,虽不如梅雨季多雨,但偶尔也会堪比猴子的脸,说变就变;上午还晴空万里,这会儿已头顶乌云。
江落羲推门下车,抬头看着眼前的老楼。要说它旧,看着也没那么旧,说新呢,造型和结构都土得掉渣。楼很高,有18层。小区里还架着部大吊车,好像在搞修缮,楼顶也弄得乱七八糟,楼门口更是人来人往嘈杂得很。
江落羲一阵奇怪,想象不出梅从然这种人为什么会住到这种一看就多是租户的旧小区里来。
梅从然家在17楼,江落羲站在房门口,只觉眼前完全变了另一个世界。
她穿好鞋套跟在萧辰羽后面,所到之处,感觉只有俩字儿:“精致”。虽然萧辰羽的房间也可以算精致,但如果只用两个字形容的话,更准确的应该是“整洁”;但梅从然的住处,却处处透着做到极致的“用心”。
一进门便是客厅,门口正对着两扇窗户,临窗的位置摆放着一架黑色的立式钢琴,钢琴上几个不同款式的节拍器一字排开;客厅的角落都摆放着香薰机,窗对面的茶几和沙发边柜上都有造型别致的小花瓶,里面交错插着淡粉色的扶郎和青色的小雏菊。
江落羲的眼神沉沉地从钢琴上扫过,转身进了左手边的餐厅加厨房。厨房不大,是开放式,说是餐厅,其实只是摆了张餐桌。但餐桌中央搭着手工刺绣的桌旗,上面依然有个插满小雏菊的花瓶,装饰非常别致。
丁帆喟叹一声,“不是说都住宿舍吗?好家伙,这么个房子布置得可够带劲儿的!”他两步窜到灶台边,“老大,这砧板到底咋了?”
萧辰羽瞥了眼江落羲,江落羲一挑眉转身走了。萧辰羽淡淡回道:“你会同时用这么多个砧板吗?”
丁帆晃晃脑袋,心想,我一个都用不着。
“一般家里的砧板不会超过3个,而这里有6个,”萧辰羽指着旁边,“这边,同样类型的刀,也有6把,说明房子的主人过分注重食品分类处理,很可能有大家通常所说的‘洁癖’。”
“洁癖?”丁帆立刻看了眼他老大面色如常的脸,又僵硬地扭回脖子,“哦。那个......梅主任是一外科医生,是不是很多医生都这样啊?”
萧辰羽往外走去,“不知道,但至少她没有洁癖。”
丁帆跟了过来,“你怎么知道?”
“有洁癖的人绝对不会在自己的衣服口袋里按笔。”
丁帆:“......”你说什么都对,反正同类最了解同类……他突然反应过来,“这么说这儿还住着一个人?”
萧辰羽:“没错。”
丁帆赶紧拉过来一个勘察人员,“这房间有没有其他人生活的痕迹,或者照片之类的?”
警员摇摇头,“暂时没发现,包括卫生间都被清理得非常干净。”
萧辰羽环视着房间,“如果是一个有重度洁癖甚至强迫症的人,这些都很难发现。”
丁帆:“强迫症?”
“对,”萧辰羽下巴朝客厅抬了抬,“4个不同款式的节拍器,摆放的距离几乎分毫不差。”
丁帆:“......我看这人不光有强迫症,还有神经病!搞那么多节拍器干嘛!”
“萧队!”江落羲的声音从里面的书房传来。
萧辰羽一进门就被墙上的字幅夺去了视线,只见上面龙飞凤舞写着,“龙跳天门,虎卧凤阁。”
定睛看去,八个大字可谓“行云流水”,有种“力透纸背”的既视感。
江落羲站在萧辰羽身边,也仰头看着高悬的字幅,苏鹂的话如临耳边,“你是我的神”。
萧辰羽神色微凛,对旁边的技术人员一摆手,“摘下来,带回去。”随即看向江落羲,“怎么了?”
江落羲一转身,萧辰羽便跟着她站到了铺满整面墙的书柜面前,她扬了扬下巴,“有本书放倒了。”
萧辰羽快速扫视了一遍,没发现什么异常,“哪本?”
江落羲一笑,带着手套的手就从一堆书脊没字的书里挑出一本,举到萧辰羽面前。
萧辰羽一愣,“你怎么知道的?”
“这本钢琴曲汇编我也有。它的设计很奇怪,虽然封面和封底都是白色,书脊却是上面白色,下面黄色,我记得很清楚。”
萧辰羽:“......”还有什么你记不住的?他再次看向书柜,可以说分类清晰,层次分明,显然正常情况下,把房间打理成这样的人不可能把书放倒,他立即扭头看江落羲。
江落羲头一歪,嘴角轻挑,“没错。有人在慌乱中摆错了它。”
“慌乱?可是如果只摆放一本,摆错的概率很低,所以,应该是一起摆上去很多本,”萧辰羽沉吟道,“他在找东西?”
江落羲挑挑眉,“可是......他为什么会那么急呢?”
萧辰羽心头一凛,“丁帆,通知楼下,封锁小区,去调大门和电梯监控!”
他又叫过来两名警员,回身看着书柜,指着顶端那些明显不常用的医药典籍,“上面四行都给我拿下来。”
警员迅速搭梯子开始往下搬书。
江落羲:“你觉得他没找到?”
萧辰羽拿起一本书开始翻找,“如果是自己放的东西根本不需要找,显然,是别人给他换了位置。现在只能碰碰运气。”
“可如果这些东西对他那么重要,没找到的话,”江落羲皱眉看着蹲在地上的萧辰羽,“会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