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哥他都已经死了,你从哪里拿来的?!”瞿雨荷质问道,她两只手一起往前伸,将沈欢歆手中的小木雕马抄了过来。
沈欢歆皱眉同她讲:“我都说过了,他没死。”
长公主问道:“怎么回事?”
沈欢歆:“娘亲,当日我落崖,那为我指明出逃路线的便是她的哥哥。”
长公主看向瞿雨荷,“那崖下是曾经养私兵的地方,他为何为守在那里?”
瞿雨荷紧紧攥着手中的小木雕马,再说话已经没有了一开始的底气,“谁知不是你沈家在那里豢养私兵?”
“还在自欺欺人?”长公主冷笑,“那地方是反王的地盘,你为反王余孽卖命,你竟然不知道?还是说你被沈宜茹骗了?”
瞿雨荷摇头,不可置信,“沈家害死了我哥,这东西应是你们从我哥尸身上找到的,现下你们想用这东西骗我,对不对?!”
长公主嘲讽道:“你的确好骗,毕竟被人骗了两年之久。”
她起身走出去,同沈欢歆道:“先前派人按照你画的路线图下崖探过几次,却都未找到你说的这个人。现下我们都被困在府中,想要找到他指认沈宜茹、替侯爷洗刷冤屈,恐怕有些难办。”
沈欢歆仰面看着长公主道:“母亲这几日劳累,定要注意身体。”
富安长公主握了握女儿的手,不再多说。
*
在皇帝派去的天使抵达东北之前,威远侯的人跑死了几匹马,率先向威远侯等人说明了京中之事。
“我何时与鞑子有信件往来?我怎么不知道?皇上竟然信了!”威远侯眉毛直挺地竖立着,眉心皱得死紧,显然气得不轻。
他与皇帝不仅是君臣姻亲,还是多年的朋友。
威远侯戍守边疆大半生,如今却因几封来历不明的信件,皇帝竟监。禁了他在京中的家人。
真是令人心寒。
那传信之人这时又递上一封信,“侯爷,这是长公主写给您的。”
威远侯看完,一张脸已经是沉得要滴水。
“她是我的亲妹妹,她,她——”
太过于令人震惊,他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是我这个兄长当得太不称职……”
片刻,沈章声音艰涩道:“姑妈与表妹在沈府被查封之前就已经不知去向,若姑妈是背后之人,应该正往这里赶来,想必不日会到达东北。”
营帐内空气逼仄,气氛沉重,几乎让人喘不过气。
良久,威远侯说道:“先把你姑爹叫过来罢。”
沈章领了命正要出去,帐帘撩开,却迎面碰上了宋纪平。
他额上冒汗,略显着急地掠过沈章,入了帐,急声向威远侯禀报道:“我军斥候探到,鞑子集结数万将士,正往边城袭来。”
第57章
鞑子在威远军的威慑下安生了两年, 却在今年他遭人构陷之时大举进攻。
这一次里应外合,是要将沈家置于死地。
然而来不及多想,边城百姓还需要他们守卫。
几日后敌军在离边城仅数里的地方安了营,威远侯整顿将士, 军队严阵以待。
鞑子这回做足了准备, 兼之京城使者一来, 军中便有了威远侯与敌军勾结的谣言, 大大动摇了民心与军心,若威远侯依召回京, 群龙无首, 恐有大乱,谁料张使者不顾形势, 铁了心要将威远侯解押回京。
京中来的这人扯着嗓子声音尖细道:“皇上下了圣旨, 侯爷要抗旨不尊不成?圣上怪罪下来,您让我如何交代?”
沈章垂着眸, 眼中闪过一道暗芒,他先前借此想找出与沈家敌对之人, 对皇帝还尚存一份交心信任,可谁知……
京中欺人太甚, 若不是家人尚在京中,不如将这罪名坐实了才好。
有副将急声道:“侯爷半生驻守边城,如今敌人打了过来, 你们非让侯爷回京, 难不成是存心看鞑子攻过来?你们将边城百姓置于何地?你们居心何在!”
“那不知将军能否解释侯爷与鞑子往来信件?”
“你!”
张使者不是受了谁的指令, 一定要和沈府作对, 言语间步步紧逼,偏偏他手握天子圣谕, 座下脾气暴烈的将军们皆是被气得满脸通红,不知如何应对。
最终还是威远侯沉声道:“我不能离开这里,想必大人们也没有那个本事强迫本候离开。”
他淡淡扫了一眼来者瘦削的身形,张使者被他这眼神讽得噎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听一旁的沈章道:
“诸位有所不知,前些日子我们发现了反王余孽与鞑子勾连的证据,正准备着人上京禀告陛下,谁知却迎来了圣人谕旨,而鞑子正选在此时攻城。如此巧合,陛下与朝中诸位大臣难免不是被别有用心之人利用了。不若让父亲留在这里御敌,将我解押我回京可好?我回京后,自会向陛下禀明所探查之事。”
两方已经纠结了许久。
张使者急着回京复命,却没法强硬将威远侯带走,而且鞑子在此时攻城也是他们未曾想到的事情,若真让敌人攻下了边城,他们并不敢担责。
可是又不甘心威远侯逃过这一劫……不如就按沈章说的去做。
他们决计不会给沈府自证清白的机会!
沈章一介书生,瞧着清瘦许多,路上也好对付。
他们既想要威远侯击退鞑子,又不肯放弃构陷他。
真是蠢奸。
沈章抬眼,暗暗看了那使者一眼。
从京中来时,张使者也带了一队人马。
路途上除了沈章,还有田固等一众反王余孽,他们身上皆有刑具,被张使者的人看管着。
夜深露重。
白日里走了一整天,夜晚几人便在一处林子里暂作休整。
吃过干粮,喝了张使者分发的水,沈章等人很快靠着树闭眼昏睡过去。
夜半时分,火柴噼啪响,崩出几点火星子,除却风吹树叶的沙沙声,还有几道熟睡时的呼声。
从京中来的使者张开双眼,朝沈章的方向扫了一眼,悄悄起身离去。
待他离去后,他手下那队人马相继清醒了过来,持着刀,纷纷往田固的方向而去。
他们要杀了田固等人,届时沈章上京,再无机会向皇上表明忠心,而威远侯抗旨不尊,皇上的耐心消磨殆尽,可就不会像这次一样只是传召他入京了。
皇上动了怒,最好直接以捉拿叛徒为由朝东北派来大军,就算威远侯护城有功,他们也方便暗中做做手脚……
想得入神了些,等到身后林中惊声打杀的动静渐渐歇了声,张使者就地小解一番,才缓缓地转过身,一边低头系着裤腰带,一边悠哉往那里走去。
乌云蔽月,光秃秃的枝杈上残留几片枯黄的叶子,夜风吹动,张使者穿过鬼魅般的树林,无意间抬眼一瞟,看清眼前景象,当即钉立在原地。
一道人影立在枯树下,双脚仍被镣铐铐住,脚下横七竖八躺了一堆人,死人。
田固等人察觉有人要杀他们,同样反抗。
那碗水沈章根本没有喝,田固那些人也没有喝,想来早就看穿了张使者的诡计,正睁着眼瞪视着他。
张使者咽口唾沫,往立着的那道高挑人影看去。
谢准抬起脚,将身前碍事的尸体踹到一边儿去,走动间沉重的镣链相互碰撞,于野林之内声音格外空灵清脆。
他旋过身,看见张使者,似笑非笑道:“我还以为张使者被路过的这群匪徒害了命,您原来没事儿啊?”
因着脚上有束缚,身上到底受了点伤,方才便有人拿刀在谢准脖子上抹了一下。
他的脖子本来就有一道丑陋的疤痕,此时鲜血淋淋,看起来极为骇人。
张使者哆嗦半天,指着谢准骂道:“你们竟然敢杀了他们!你你这是谋反!”
谢准扯了扯嘴角,笑道:“一群匪徒想要谋财害命,张使者的侍从英勇抵抗,壮烈牺牲,保护了您和世子等人。这难道就是谋反?”
事情发展到现在,虽说与原来的剧情大相径庭,可谢准忍不住担心沈欢歆,他同威远侯说过后,便趁机混在田固等人之间,跟在沈章身后。
过去瞧上她一眼也是好的。
沈章早就睁开了眼,倚在树干上,不禁侧目看了一眼谢准,连他都没有发现他混了进来。
他动了动脚上的刑具,对张使者道:“钥匙拿来,给我解开。”
张使者抖着腿,又是紧张地吞咽下一口唾沫,心中思量着眼前这些人能将他的人全都反杀,他眼下还是保命要紧,等回了京,定要狠狠告他们一状。
沈章道:“收起你那点心思来,你身后之人是兵部侍郎不是?若是让陛下得知你暗中与朝臣往来,他该作何感想?”
张使者是个怕死奸猾之人,闻言愣了一两秒,等沈章再出声提醒时,便苦着脸过去,将沈章和谢准的镣铐解了开来。
他瞥了一眼旁边叠在一起的尸体,丝丝缕缕的血腥味格外浓厚,逼得他直想呕,接下来的路程便越发老实。
谢准等人处理了伤口,稍作休息,便接着往京中赶。
*
沈欢歆让人取来一架两脚梯子,靠在她院子里临着背街小巷的外围墙上,然后在丫头婆子紧张兮兮的注视下爬了上去。
她一步一步小心翼翼爬,待到了最上面,往下一望,便觉出自己身在离地十几尺高的半空中,紧抿着唇咽了咽口水。
沈欢歆胆子挺小,在梯子上立得却稳,缓了一缓,从梯子挪到了墙上,她坐在上面,双手支在身侧,双腿耷拉着晃了两下。
玉露见她坐稳了,便扯着嗓子开始喊:“姑娘!你爬到墙上去干什么,危险那!”
钱妈妈听见声响,立马从屋里出来了,手里还拿着针线,见沈欢歆爬到墙上去了,吓了很大一跳,忙将手中的东西撂下,急跑了过去。
“怎地爬上面去了!这也太危险…这也太危险……你们怎么照看的姑娘?!”
钱妈妈自那次沈欢歆坠崖有了心理阴影,眼看她身在十几尺的墙上,心脏蹬蹬锤着胸腔,怕得不得了,生怕她摔下来。
沈欢歆听见声响没回头,“是我自己要爬墙的,妈妈不要怪她们。”
珠雨顶着钱妈妈压迫的目光,硬着头皮说:“姑娘、姑娘说总在府中太闷了,她要爬墙出门。”
她们四位侍女由着姑娘胡闹,无论事后还是现在,定会挨钱妈妈一通训,可是没办法,她们压根儿拗不过姑娘。
钱妈妈骂道:“糊涂!现在不是一般时候,你们也不知道劝着点!待会儿惹来了府外那群士兵,可如何是好?”
珠雨几人垂着脑袋挨骂。
果然,她话音刚落,赵嵩便被人带着来到了那紧邻沈府的背街小巷。
他有闲暇,就会来沈府这里。
赵嵩抬头看见沈欢歆坐在高处,心脏突兀跳了一下,他抬手,示意身后手下停止上前。
他和钱妈妈一样,对沈欢歆坠崖一事心中留有阴影。
“上面危险,快下来。”
赵嵩缓着声音道,语气算温和。
此时是旁晚。
深秋,落叶萧萧,墙角挨了一堆枯黄的树叶子,天边的霞云被染成相同的色调。
沈欢歆忽地打了一个喷嚏。
她身形娇小,在那面墙的最上方坐着,恍若一阵风就能把她吹下来。
墙内的人也胆战心惊地看着。
伴着她那声喷嚏,赵嵩已经上前一步,伸出胳膊,做出一副若是她摔下来就会接住她的架势。
沈欢歆还稳稳坐在上面,这才回答赵嵩的话,“除非让我出府,否则我绝对不会下去。”
赵嵩呼出一口气,柔声,答非所问道:“上面风大,着凉了怎么办?”
“我要出去。”
“你先从墙上下去,我是为你好。”
闻言沈欢歆更加生气了,她很凶地瞪着赵嵩,“你假惺惺,才不是为我好。我都说了我要出去,你不要假装听不懂我的话。”
赵嵩沉默了一下,方才那句“为你好”听起来着实虚伪。
他承认自己是小人。
赵嵩叹口气,问:“你出去想干什么?”
沈欢歆说:“我要去吃轩楼的烧笋鹅。”
“我去给你买。”
他听不懂人话似的。
沈欢歆烦他,一字一顿重复道:“我要出去,到轩楼吃。”
赵嵩无奈,“不要任性,我这就上去接你下来。”
“你要是敢上来,我现在就跳下去。”
赵嵩动作一顿,伸出两只手臂,“你跳,我会接住你。”
沈欢歆接下来又没话说了。
一阵风吹过,她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喷嚏,眼角挤出点泪珠,沈欢歆低着头半捂着嘴,心中既是气愤又是委屈。
可是她定要出去。
系统在一旁给她出谋划策,沈欢歆自己也绞尽脑汁想着法子。
赵嵩见她耷拉着脑袋老实了,正要上去将她捉下来。
沈欢歆便在这时装乖又装哭,抹着眼泪说:
“三哥哥,你就让我出去吧,我只是想去轩楼吃烧笋鹅,上次我让你带我去吃,你就没有同意……”
这一招是她最拿手的,也是最有经验的。
闻言,赵嵩的眼神开始犹疑。
显然想到了那日马球赛上,她送鹦鹉那一天,他不耐烦地爽了沈欢歆的约,却去了宋青玥的饭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