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准笑了声,“你不会,只好我会。”
他说着俯下身吻了她的额头,声音低低的,黑夜中,显得格外温柔缱绻,“快睡吧,我们明天见。”
沈欢歆将盖头叠好放在枕旁,侧着身躺下,看他姿态潇洒又自然地翻窗离去——显然是翻窗户翻习惯了的。
……这没规矩的恶鬼!
*
腊月二十三,宜嫁娶。
翌日天不亮,沈欢歆被哄着起床,她尚且迷糊着,便格外乖巧,知道钱妈妈不会伤害她,便任由其帮她沐浴梳洗妆扮。
直到银霜端来一碗温热的腊八粥,她闻见香味儿才有所清醒。
“什么时辰了?”沈欢歆往窗外看了眼,一惊,“天还没亮!”
“日头都升起来了,天色怎么没亮?姑娘清醒了没?”钱妈妈回道,接过那碗腊八粥,“待会儿有的忙,姑娘先吃点粥垫垫肚子。”
沈欢歆想揉揉眼睛,忙被玉露拉下,“姑娘别碰,刚刚描好的眉。”
“我从没听说过成亲要起得这么早,我也是成过亲的人,我上一次成亲根本不是这样的。”沈欢歆不满嘀咕。
钱妈妈肃着容唠叨她:“姑娘现在是公主了,公主出阁可是小事?全天下百姓都看着呢,陛下与王爷本不想让姑娘今儿这么累,只是礼部和宗人府那群老大人们不同意。要我说,这群人也是闲的,竟为了这点子小事要以死相谏,说什么公主出阁一定要符合礼制。别人家大喜的日子,他们在那里要死要活的,着实晦气,我看他们哪里敢死?咱们家女主子当皇帝,屁都不敢放一个,偏就是恶心人……”
沈欢歆打了声哈欠。
钱妈妈无奈,抚着她的额发道:“待会儿啊,姑娘先去拜老夫人,再去拜祠堂,之后乘公主舆轿到皇宫,拜过父母,再乘舆轿出宫到驸马、也就是隔壁姑爷家!路上卤簿仪仗开道,世子率宫中禁军给您护卫,姑娘就要出阁了,那真是好生浩荡的场面……”她说着说着哽咽起来。
沈欢歆恍然,怪不得昨日爹爹娘亲偏去了宫里住,原来是为了今日。
钱妈妈其实昨夜和她说过今日的流程,只不过她走神了,根本没认真听。
“钱妈妈莫哭,我又不是不回来。”沈欢歆安慰她,听了今日的流程,她已经觉得累了,耷着头道,“我还是吃点东西吧。”
沈欢歆老老实实吃了粥垫肚子。
之后里三层外三层穿上大红婚服,她先去拜了已经盛装等待的祖母,再去了沈家的祠堂。
鞭炮声中,公主舆轿已经等在府外,宋青玥站在府门口,看见沈欢歆来,转身背对着她蹲下,“表姐上来吧,我背你上轿。”
旭日东升,朝霞灿烈,今日着实是个好天气。
沈欢歆看着宋青玥单薄的脊背,瞳孔微颤,眼眶一红,片刻后,她爬上了表妹的后背。
宋青玥将她背上舆轿后,便和李珞一左一右护在舆轿两侧。
玉露藏了一包点心在身上,让沈欢歆饿了只管朝她要。
她来了皇宫,爹爹娘亲已经在宫门前候了许久。
沈欢歆被如今是女帝的母亲牵入怀中,来到宫殿,由母亲帮她梳拢乌发,戴上比那日更为贵重的凤冠,再为她披上霞帔。
待到天光大亮时,外面便通传谢准抵达宫门,来迎亲了。
沈欢歆对红着眼眶哽咽的爹娘道:“爹爹娘亲这个样子,好像是以后再也见不到我了呢。”
母亲拉着她的手道:“诶哟,你说的什么话?爹娘就是很感慨,宝贝囡囡长大了。”
沈欢歆抿嘴笑,指了指她从沈府带来的红盖头,“这是谢准绣的,爹娘帮女儿披上罢。”
谢准仅骑了匹马,沈欢歆以公主礼制出阁,用不着他的花轿,还是要坐公主舆轿。
后面由沈章这个兄长背了沈欢歆一段路,上轿后,谢准在轿前,左右两侧仍是宋青玥与李珞,队伍后面是沈章。
仪仗华丽,一路浩浩荡荡。
喜庆的乐声欢快地震天响,队伍最前面有人给路边观礼的人发茶点,沈欢歆也在轿子里偷偷吃点心,她起得太早,也是累极,吃完一块云片糕,就开始打瞌睡。
轿子停下来,谢准也下了马,外面礼部一个老大人喊道:“请公主下轿!”
里面没反应。
老大人又喊了一遍,还是没反应。
谢准上前,作势要掀开轿帘,那礼部的老大人动了动嘴,但根本不敢惹他,最终没说什么,眼睁睁看着不懂规矩的驸马掀开公主的轿帘,而后看见更加不懂规矩的公主竟然靠着马车睡得香甜。
谢准笑得满面春风,进轿哄沈欢歆醒来。
她哼唧着不想醒,迷迷瞪瞪爬上他的背,谢准便将人从舆轿一路背入府中。
他的府很冷清,除了必要的洒扫后勤,几乎没几个人。
大婚时来府中操办的人全是从沈府来的,谢准也没有高堂,高堂上坐的是沈欢歆的父母,方才送女儿出宫,这对夫妇便匆匆从皇宫赶来谢准家了。
这么一搞,这算女方出嫁还是男方入赘,恐怕连礼部的老大人们也说不清楚。
沈欢歆是稀里糊涂,谢准是无所谓。
她直接被谢准背到了喜堂,被鞭炮声和奏乐声吵得清醒了,从他背上下来,站到指定位置,便顺着礼官的唱词拜天地,拜高堂,夫妻对拜。
沈欢歆和谢准成过一次亲,拜堂时便格外利索。
她脑袋尚且有些晕乎,后被一群人围着送入了洞房,坐在床上,与挑开红盖头的谢准四目相对时,才蓦然想到了什么。
“恶鬼,你伸出手来。”沈欢歆眨巴着眼吩咐他。
谢准对端来交杯酒的喜娘摆摆手,示意一会儿再喝。
嘴角含着笑,他低头看沈欢歆往袖子里翻东西,在最里层翻出缠在手腕上的一根红绳。她将红绳上挂着的和田玉戒取下来,抓过谢准的手,帮他戴了上去,大小竟然正好。
沈欢歆脸蛋红红的:“石头戒指,还给你一个。我不欠你的债了。”
戒指方才一直贴着她的手腕肌肤,触感温润,谢准摊开手掌端详正好贴合他的无名指的玉戒,黑眸微亮,“这戒指就是你前天上兴觉寺给我求来的?”
沈欢歆歪头问他,“你怎么知道?我明明都不许你跟着我。”
谢准不仅知道她上兴觉寺为他求玉,还知道这块玉其实本是属于她的。
她刚出生时,沈老夫人为她求来的便是这块玉戒,后来她落水染上寒症,怕对身体不好,不便往身上戴玉石,又将这块玉归还给了佛寺。
大婚前,沈欢歆还没想好要还给谢准怎样的石头戒指,直到前日不知怎么福至心灵,想到上兴觉寺求玉。
她十八年来不知来这佛寺多少回,却是第一次这么虔诚,还住在佛寺做了一天的功课。
离开时,竟又一次求来这玉戒,更巧合的是,戒指戴在谢准手上大小正合适。
“因缘际会。”这是那老和尚和谢准说的一个词。
谢准抬手亲吻手上的玉戒,眼睛却是紧紧盯着沈欢歆的。
沈欢歆恼他又做这么轻浮的动作,搞得人脸红耳热,还有这么多人看着,她绷着一张红脸蛋,“你以后对我好点,这戒指上覆有佛法,能惩治恶鬼的佛法。”
谢准掐了把她的脸蛋,很软很可爱,他笑着说:“佛法惩治不了恶鬼,但恶鬼爱你。”
*
谢准离开之后,沈欢歆被伺候着摘了凤冠,脱下厚重的嫁衣,沐浴更衣后又吃了些饭。
她困乏,戌时便爬上床,脑袋沾上枕头,很快睡了过去。
再睁眼时喜帐内光线昏暗,有人上床,手臂揽住她的腰。
沈欢歆感觉到熟悉的气息,翻了个身,往谢准怀里靠了靠。
他刚洗浴,头发半湿,衣襟半开,沈欢歆杏眼微阖,凑上去亲亲他脖子上的伤痕,她依恋地用头顶蹭了蹭他的下巴,随后在他怀里找到一个舒服的位置,又要睡过去。
谢准的喉结上下滚动,抚着她的头发,翻身将人压在身下,去啄她的嘴唇。
他看沈欢歆累得慌,今夜本不想动她。
可她竟然这么乖,很让人心折。
谢准起先只是啄她的嘴唇,后来用唇轻蹭着描摹她的唇形,没有探舌头,动作很轻柔,很有耐心,有一下没一下地亲,直到将人给亲得清醒了。
沈欢歆揉了揉眼睛,推了推他,要从他身下逃开。
谢准掐住她腰上的软肉不让她动。
单薄的脊背陷入柔软的床,一头浓密黑发披散开来,如同绸缎乌滑顺亮,身下是褶皱的大红色床单,沈欢歆脸颊绯红,眼眸湿润,看了他会儿,才慢吞吞道:“我不要和你小人打架,我肯定输。”
谢准目光沉沉落下来,“我还什么都没做。”
“……”沈欢歆盯他,细着声实话实说,“我害怕你,我觉得你有点凶。”
谢准轻轻抚着她的发鬓,默然俯身,将她接下来溢出喉舌的话语尽数揉碎。
他的气息丝丝缕缕笼罩过来,缠绕住她每一寸神经。
……
*
沈欢歆虽然脑瓜子不怎么聪明,但从小就不白受委屈。她睡前琢磨要怎么报复谢准,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法子,最后竟然被他拍着后背哄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谢准不在身边,沈欢歆仰面躺在床上,盯着头顶的喜帐,接着昨晚想法子。以往她受了委屈都直接去告状的,可是这种事情她没脸和母亲说啊……看来还得她自己动脑筋。
外头侍候的人听见动静,上前撩起帐帘,服侍沈欢歆下床。
昨晚天黑看不清楚,如今光亮下,她低头看见自己身上的痕迹,倒吸了一口气。
那恶鬼昨晚,当真没有趁机偷偷打她?
沈欢歆身上倒是干爽,然而双足触到地面时,腿一软,差点摔倒。
“诶哟,姑娘小心点。”珠雨忙扶稳她。
沈欢歆觉得有点丢人,她脸颊绯红,却非要板起一张脸,虚张声势:“谢准呢?”
珠雨:“姑爷被世子叫去了,说是有事。”
她同玉露一起扶着沈欢歆到妆台前,侍候她洗脸漱口,“姑娘今儿想梳个什么头发?”
沈欢歆打了个哈欠,说随便。
玉露见此,想起昨夜屋里叫了几遭水,心疼道:“姑娘昨夜累坏了吧?身上乏,不如再睡会儿。”
沈欢歆一想起昨晚就脸红耳热,还生气,她觉得恶鬼太不知羞耻了,她早知道他好色,可没想到他这么好色。
而且她昨夜不过说了句纳面首,他就不依不饶到半夜,也太小心眼了。
就没见过哪个公主有这么小心眼儿的驸马。
沈欢歆皱着眉揉揉酸软的腰,不想当史上混的最差的公主,觉得她确实有必要采取措施,重振威风,让他今后不敢再这么放肆。
不然这一次放任了这恶鬼,以后他绝对会得寸进尺的欺负她的。
“你们帮我想想法子,要怎么让恶鬼知道我的厉害,以后不敢欺负我。”她红着脸,严肃道,“不能朝母亲告状,我想过这个法子了,行不通。”
珠雨歪过脸连声咳嗽。
玉露绞尽脑汁帮姑娘想办法,“不如…不如派人偷偷打他一顿?”
沈欢歆觉得玉露有点笨,嫌弃地瞅她一眼:“不行,他可是恶鬼!没人打得过他。”
“那姑娘亲自动手,您可是公主之尊,姑爷肯定不敢还手!”玉露接着出馊主意。
沈欢歆想了想,低下头,支支吾吾小声道:“他太凶了,我有点不敢。他要是生气,肯定会在夜里趁我不注意偷偷打我的。到那时候我该怎么办?”
她还是没想出什么对策,银霜端着饭菜进屋,沈欢歆闻见香味儿,登时将讨人厌的恶鬼抛到脑后,她肚子早饿了。
吃得七分饱,钱妈妈与金风挑帘进来,冬日的寒风顺着缝隙钻进来,又很快被挡在门外。
钱妈妈双手捧在嘴边呼气,搓搓手,道:“听府里的老管家说,姑爷买来这府邸未曾住过几日,他差事紧,府邸翻新的事情一直拖到了腊月,直到今日仍有几座院子空着,年节下的,得抓紧了……姑娘待会儿要不要去看看?”
沈欢歆正想出去转一转今后要住的府邸,便点点头。
她怕寒,身上裹得厚实,披一件大红斗篷,怀中揣了一个暖手炉,走路时还会觉得有些酸胀,便走得很慢很慢。
吴阿琪正在后园盯着人清除荷花池上的残物,看见沈欢歆来了便弯身行礼:“公主。”
沈欢歆慢吞吞走过去,骄矜地抬抬下巴,“这是要做什么?”
“我让他带人收拾收拾。以后将这个池子填了,我给你做一个花秋千摆在这。”
身后传来谢准的声音,嗓音沙哑低沉,沈欢歆闻声双腿颤软,也不回头看他,抬足慌慌往回走,没走两步,被谢准握住腰拖回怀里抱住,手臂横在她胸前,身上的大氅裹住她,他将下巴置在她头顶,低笑道:“你跑什么?”
沈欢歆腿更软了。
她有点不想承认自己其实有些怕他,便鼓着嘴不说话。
谢准低头亲亲她的侧颊,接着说:“不喜欢花秋千?你要不要旋转木马?滑梯?摩天轮?过山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