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她为他暖榻而睡着的情况,但以往在延元殿,他还能把她赶去暖阁入睡。
对此,他不由暗想,这番来江州带上她,是否正确。
带着这样的想法,谢缚辞掀被躺入。
以往他极难入睡,不知今夜是否身旁这人身上淡淡清香的缘故,竟也叫惯是觉少的他很快入了梦。
窗外寒风吹打,室内暖意弥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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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姜沐璃睡醒,发现自己睡在榻上,面色煞白,等起身后转了几圈也未见到谢缚辞的人影。
出门找了随行侍卫后才得知,太子一清早便同杨刺史去了衙署。
谢缚辞不在,便又没人能管得了她。
因这番公务,太子殿下也要带她一个女子同行,每日黏在一块,一路跟随来的侍卫私下都认为她是个妖媚惑主,品行不端的女人,便也没人将她当一回事。
日子一转便几天过去。
谢缚辞已经整整十日没有回府,听府内下人说太子亲自带领众兵开始在各个隐秘地点埋伏,并已设下多重关卡。
江州匪乱一事上半年才发生。
姜沐璃记得她离开江州之前,还没那般严重,看来是此地常年管制疏松,倒叫那些匪徒钻了空子。
这番能遇到太子殿下亲自整顿,也算这批匪徒倒霉,若是太子亲自出马,可不仅仅是抓一批乱匪以示警告,那必定是连人带总部一齐缴获,将那群匪徒的祖宗八代都给揪出来杀了。
又观察了两日。
姜沐璃在杨府住的这段时日一直没有出过房门,直到感觉府里人都不在意她之后,这日,她换了一套寻常便服,戴着帷帽悄悄从杨府后门溜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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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月前,离开江州实在匆忙,也没有跟邻居打声招呼,这次难得回了江州,自然要回自己家里一趟。
姜沐璃雇了一辆马车,行驶到乐源坊姜府门前停下。
站在自己家的大门前,一重重回忆如泉水涌上心头。
那十几年虽说称不上有多富贵,但她自小处在父母恩爱,家庭和睦的环境内成长,又怎样不会怀念那些幸福的日子。
姜府大门,她踏上台阶,便是那年上元节,年仅三岁的她骑在爹爹的肩颈上跟着爹娘一起赏花灯的场景。
场景转换,便是温柔的娘亲与儒雅的父亲一左一右牵着她。
娘亲弯腰摸了摸她的头,柔声问:“缘缘,阿娘怀了小宝宝,缘缘想要弟弟还是妹妹?”
年仅九岁的姜沐璃听到这个消息,开心地拉着父亲的手来回转圈圈,笑声如银铃般回荡。
“只要是娘亲生的宝宝,缘缘都会用生命去保护,无论是弟弟还是妹妹!”
姜沐璃推开了大门,泪水也模糊了视线。
彼时一派幸福温馨的姜府,如今已清寂萧条。
七年前,娘亲生弟弟时突遭难产,产后苦捱了一段时日,最后仍是撒手人寰。
父亲因此心痛郁结重病几年,直到她十四岁那年也因病去世。
悲伤与幸福的回忆充斥在姜沐璃的脑海内,她抬手擦干了泪,便熟稔地往她房里走进。
弟弟姜沐臻从出生起便带有天疾,平时如正常人无异,一旦病发便会全身抽搐,许多民间大夫都没能诊出那是何种疾症。
直到半年前她遇到了一个来江州游历的神医。
神医留宿在姜府,便为弟弟诊病,这才得知姜沐臻所患的乃是癫痫之症。
神医见姜沐璃诚心诚意,加上姜府照顾周到,离去之前便给了一记良方,可暂缓姜沐臻的病症,并告诉她,姜沐臻尚且年幼,此病如今不算严重,若真想彻底根除,还需去一趟长安城。
长安繁华,人才济济,大夫的医术较江州的能力更强。
缓病的药一直都放在身边,但药方上次离开的匆忙,到了长安才发现并没有带过来。
姜沐璃进了自己的闺房。
几个月没回,房子已经落了很厚一层灰,甫一进去,灰尘扑面,呛得她咳嗽了几声。
正在这时,突闻脚步声从隔壁房间走出,她心里一紧,忙进了房间躲藏起来。
脚步声从隔壁房间走出,便进了她的闺房。
姜沐璃躲藏在黄花梨衣柜内,闻着浓重的沉木气息,心里不由郁闷。
这不是她的家吗?哪有回自己家还要躲藏的道理?
越想越不对劲,她掌心按上柜门,正想从柜子里钻出来,便听房里响起一道不算陌生的男子嗓音。
“殿下,这便是姜家姑娘的闺房了。”
姜沐璃蹙眉,若是她没听错,这应当是邹卓声音,他称呼的殿下,是太子殿下么?
转而又响起一道清清凌凌的嗓音,像柔风顺过一般。
“你打探到的消息千真万确?”
果真是太子殿下。
邹卓回道:“姜府的邻居,卑职一个个亲自盘问过,确认无误。约莫四个月前,姜家姐弟俩被一男人接到了长安,听描述应当就是昌陵侯世子没错。”
谢缚辞踱步在这间房里打量了一圈。
虽说屋内有一种很浓厚的灰尘气息,一进来便令他浑身不适,但房间的构造还真正是个姑娘家居住的地方。
每一处都是粉嫩粉嫩,那床榻用的软衾绣着朵朵精致的小花,叠放的整整齐齐在一旁。
恍惚间,让他好似在这间房里看到个熟悉的影子。
他走到梳妆台前,狭长的沉静黑眸透过昏黄的铜镜看向邹卓,漫不经心地道:“即刻传消息回长安,派邹平仔细查一查那姜家姐弟的去处,找到后再带到东宫。”
邹卓拱手应道。
紧接便见那一向喜洁的太子殿下,皱着眉打开了一个黄花梨锦盒。
盒子里装了几支发簪,里头还有一张略微陈旧的信笺,他翻开看了一眼,黑眸微眯,便收入了衣襟中。
随后冷目扫了一眼这间屋子,淡声发令:“给孤一把火把这府邸烧了。”
邹卓只诧异了须臾,再无多言。
因在太子殿下跟前侍奉多年,多少知道他有多恨昌陵侯府,如今太子好不容易找他最恨的那人,而那人却早已安息入土。
叫他如何不怒,如何不怨?
恐怕烧了这座府邸已经是太子殿下最仁慈的手段了。
第17章 安慰
等谢缚辞和邹卓二人出去后,姜沐璃脸色煞白地从黄花梨木柜里钻了出来。
姜沐璃踉跄几步,身子摇摇欲坠靠在柜前,眼底蕴满了疑惑。
太子殿下为何好端端的要烧她的家?
她姜家在江州生存多年,一向无冤无仇,父母亦与人为善,也从没有惹到任何长安城的大佛,他为何要这样针对姜家?
她仓皇不解。
随着屋外渐渐透进淡薄的烟火味,她攥紧拳头便要冲出去阻拦。
才跨出台阶,又忙止住了步伐。
方才她听到的对话里,太子殿下要找的姜家姐弟,恐怕就是她和阿臻,若是这时候她突然冲出去,根本是自己送上门。
姜沐璃紧张地来回踱步。
直到浓烟呛起,她泪眼婆娑,跑回屋里翻开梳妆台上的锦绣厚匣,翻开却发现她的那纸药方已经没了。
可是她记得当初并没有带走啊。
这纸药方她一直都收在了这个匣子里,除了阿臻,便只有当初对苏烈提过一次,难不成当时是表哥偷偷拿走了?
很快隔壁邻居也被这股突发的火灾吓到了。
左邻四舍皆跑了出来要帮忙灭火。
邹卓跟门神一样站在姜府门口,抬手一挥,便是七八个侍卫将火点得更旺了。
在这里当众纵火,又凶神恶煞不准人灭火,周围邻居见此状况,便也不敢惹事。
“你们说,这姜县令家里是惹了哪个大人物?怎么人都死了,孩子都不在了,也要把人家房子烧了?”
说话的正是平日里和姜家来往甚多的邻居,对此可惜地摇头。
“阿璃那丫头带着小臻也不知去了哪里,若是哪天回来,发现自己家没了,该如何是好啊。”大婶想到此处,眼眶不禁红了起来。
这姜县令可是难得清廉正直的好官啊,对待百姓更是亲善温和。眼见姜府都要塌了,也没人能够制止,旁边几个邻居都不禁难过起来。
其中一人实在见不得这种光天化日的霸王行为,站出来骂道:“是哪个心黑的烂人,烧人房子,小心死全家!!烧人房子,你会下十八层地狱的!!烂心肠的恶霸!!”
邹卓一听着这不堪入目的骂声,眉心一跳,下意识看向转角处的马车,遂担心他惹怒了太子,直接拔了大刀,插在姜府门前。
那方才还掐着嗓门骂骂咧咧的男人,见邹卓这个举动,吓得脸色一白,气焰也弱了八分。
马车上,谢缚辞慵懒地倚在软榻上,透过车窗,一错不错欣赏着烈火燃烧的姜府。
静默看了半晌。
他漆黑的眸里照映出跳跃的火光,最后转为沉静的墨团,愈发浓郁。
姜府的门匾脱落,他轻笑一声,笑声苍凉又渗人。
多漂亮的火焰,可惜里面没有人。
多漂亮的火焰,恍惚间,仿佛与那年凤仪宫的大火重叠。
母后温柔的脸庞最后化作一团火焰,将他团团包裹,母后一声声“澜儿,我恨他们。”如魔音绕梁般在他脑海里盘旋。
许久,久到姜府坍塌,如同废墟。
呵,烧了府邸又如何?
该死的人却早已不在了!
邹卓办完任务,沉着步伐行至马车旁,便听车厢内传入太子冷冽的嗓音。
“传消息给邹平,孤要尽快找到姜家姐弟,刻不容缓。回长安城后,孤就要见到这二人。”
邹卓本以为烧了姜府,太子多少也能解恨一些,没料到,他的恨意反而更加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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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边,姜沐璃戴着帷帽从姜府后门跑了出来,躲在乐源坊转角处,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家被烈火烧毁。
她泪水一颗颗从眼角滑落。
一直无助地低语“不要——”可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看着自己充满回忆的家,转眼之间成了一团废墟。
她浑身发软瘫靠在墙边,明亮的杏眸红肿一片,哑着声来回骂道,太子是疯子吗?!
他为何跟她的家这样过不去?
姜沐璃蹲在墙角流泪,哭到浑身打颤,却正逢乐源坊的这条街敲锣打鼓热闹连连。
一名五旬老汉青天大白日手拿铜锣一路敲打:“鸣锣通知——江州匪徒皆被一网打尽——鸣锣通知——太子殿下奋勇献计抄了匪徒的老窝——鸣锣通知——太子殿下拯救了江州。”
路上行人听闻这段,即刻沸腾一团,满街欢喜声,尖叫声,众人纷纷来回追问具体情况。
具知情人士透露。
太子带着兵马一到江州便已经开始实施他所制定的剿匪计谋。
长达数十日的埋伏,先是抓获了一帮最为猖狂的匪徒。太子手段狠辣雷厉风行,直接将那些土匪的手脚剁了去,让野狗当着他们的面啃食,再当场剖腹割肠,场面血腥到一向作恶多端的恶匪都禁受不住,最终总算套到了匪徒的老窝。
路人听闻这段,有一部分人面露不忍,道:“太子殿下未免太过残忍了些……”
而另一拨人却对太子所行很是赞赏。
江州匪乱为何最为严重?便是那些地方官员假仁假义,假慈悲,对匪徒的用刑不过挠痒痒,抓了一批也怎么都端不了别人的老窝。
太子这番行为虽说狠戾冷血,但最直接达到了效果。这样江州百姓便再也不用时刻担心匪徒扰乱,每日过的惊惶不安。
姜沐璃红着眼眶默默听完了这段。
在东宫时,太子对她算不上太坏,偶尔也让她产生一种他也许是个温柔心善之人,那夜他斩杀东宫侍卫,兴许是那侍卫做错了什么。
可今日发生火烧姜府一事,加上亲耳听闻太子行刑的手段,她才真正意识到,他根本就是个无情残暴又冷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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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时分,天色灰蒙蒙。
姜沐璃收拾好悲伤的情绪,最后再深深看了一眼姜府,只能依依不舍的离去。
待她回到杨府时,谢缚辞还未回。
摘下帷帽,姜沐璃冷面进了净室,她一双纤柔白皙的柔荑放入冷水浸泡,一点一点洗清在姜府时染上的烟碳。
指尖上的痕迹像是怎样都清洗不干净,姜沐璃低着脸,晶莹的泪水一颗颗落入铜盆上,默默流泪到最后,哭声不禁从唇齿间溢出。
她哭到全身心都陷了进去,全然没有察觉沉稳的脚步声正在一步步走近。
“你怎么了?”
谢缚辞温润的嗓音从她头顶传来,姜沐璃怔了怔,忙抬手擦干泪水。
可泪水就像断了线的珍珠,怎样都收不住。
收不住便收不住。
她的家刚刚没了,还不能大哭一场吗?
姜沐璃索性破罐子破摔,直接抽抽搭搭哭出声来。
见她哭得愈发凶狠,谢缚辞淡然的神色有一瞬间慌乱。
他薄唇抿了抿,指腹轻拭她的眼睫,一点点的给她擦眼泪。
“怎么,可是孤不在,有人欺负你了?”
他蹙眉发问,语气轻轻的,仿佛若真的有人欺负了她,他便会杀了那人给她泄愤。
可欺负她,惹她哭的不正是他本人?
姜沐璃瞪着杏眸,烛火照映她明亮的眸色,含着怨气,愤恨看了他良久。
谢缚辞长眉微动,直敞敞看了过去。
她眸色波动,眼尾湿红,默了片刻,哽咽:“没……是阿璃忽然想家了。”
“家?你的家人不是将你卖到了长安,这种家人还想来作甚?”谢缚辞板着脸,对她这种行为很是不解。
姜沐璃:“……”
哪想也不知哪处惹着她,谢缚辞能敏锐的感觉到今晚她看他的眼神似乎含着埋怨。
他凝眸看她,语气放轻,带着自己都尚未察觉的温柔:“好了,不哭了,再哭眼睛肿起来可就不好看了,你不是很爱漂亮吗?”
她抽噎几声,谢缚辞又耐心安抚:“杨府夜里摆庆功宴,你若是身子不适,就呆在房里休息,饭菜孤会命人送进来。”
姜沐璃有气无力应了一句,正在这时,下人来传话,谢缚辞便阔步跨了出去。
她脸上血色瞬间褪去。
要回长安了,她该怎样逃离东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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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缚辞去了前厅,偌大的院子满满当当坐满了官兵。
杨刺史举杯走来,弯身行礼,笑道:“此番若不是有太子殿下献上妙计,我们江州也不会这么快就拥有太平,下官代表江州百姓叩谢殿下。”
语落,他便要将手中的杯盏递给谢缚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