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太医顶着极大的压力,诊脉了片刻:“回陛下,娘娘的身子并无大碍……”
谢缚辞面色不虞地问:“那她为何还哼哼唧唧地叫个不停?”
张太医想了想,道:“娘娘的身体上是没有大碍,但兴许娘娘的心理是吓到了,这才将她内心的恐惧转移到了身体上,造成这种假疼的错觉。虽说只是心理上的伤害,但若是娘娘这样的次数多了,对身子同样会产生不好的后果。”
姜沐璃卧在榻上,纤细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攥住谢缚辞的手,虚弱又可怜地道:“陛下,您都听到了,张太医都说我这肚子疼,就是被陛下给吓成这样的。”
闻言,张太医立即瞪大了眼去看姜沐璃。
他何曾说过这句话??
可显然,陛下压根就没在看他……
谢缚辞睨了姜沐璃一眼,见她委屈害怕得一张小脸惨白惨白的,无辜的杏眸微微下垂,好不可怜。
良久,他妥协了,轻声道:“罢了,张太医再去给娘娘开几副安胎药。”
半个时辰后,雅彤又端着张太医新开的安胎药入殿,姜沐璃不情不愿喝了下去。
天色越深,谢缚辞先去处理了一些手头上的政事。
姜沐璃喝了安胎药后便困极了,猜想那难伺候的帝王被安抚好之后,她便实在抑制不住,倒榻入睡了去。
夜里,正睡的昏昏沉沉,姜沐璃忽然觉得身体好像有点异样,尤其胸口的地方,总觉得有异物。
她皱着眉睡醒惺忪睁开眼,蓦然对上一双沉浸的黑眸。
“陛下——”
男人利落翻身,手臂撑在她脸侧,薄唇没有任何预兆的覆了下来,轻柔的嘴唇一点点地舔舐她。
直到将她吻得晕头转向,这才恋恋不舍地松开了她。
“缘缘。”夜里他嗓音低哑了许多,使她心尖平添一种捉摸不透的悸动。
“嗯?”她羞赧地回应。
谢缚辞深深地看着她明亮的双眼,沉声道:“朕要你发毒誓,从今往后不会再离开朕。”
姜沐璃脸色微变,晕乎乎的思绪从方才的黏腻的氛围被拉扯了回,“什么?”
他黑眸微眯:“你不愿意?”
“我……”
在谢缚辞顷刻间如笼了一层寒霜之后,姜沐璃不得不妥协,无奈道:“我姜沐璃对天发誓,倘若今后离开谢瑾澜,我便会遭天打雷——”
谢缚辞忽然按住了她的嘴唇,冷声道:“朕不准你用自己的生命起誓。”
姜沐璃微楞,不用她自己的又能用谁?
“用你弟弟姜沐臻的生命起誓,倘若你敢离开,姜沐臻将会不得好死。”
姜沐璃眸子瞪大,连忙拒绝:“我不要!用我自己不行吗?这是我起毒誓,为何还要带上我弟弟?”
谢缚辞沉声问:“难不成你是一直打着逃跑的念头,才不舍得用你弟弟的名义起誓?”
他是疯了吗?这是一个意思?
姜沐璃简直要被他的无理取闹气笑了。
相识这么久,她见过他那么多厚颜无耻,强势霸道的一面,还是第一次知道他竟然如此幼稚!
且先不说誓言又并非会成真,更何况她的誓言还要拿别人起誓,岂不是更没用?
可他偏生就当真了,怎么说也要她发下这个毒誓。
“我不愿意是因为我不想对我弟弟说这么恶毒的话,陛下能否不要为难我?”
谢缚辞脸色愈沉。
二人在床帏间争执了几番,最终他退让了一步,淡声道:“好,那你用朕和你的名义同时发毒誓。”
姜沐璃瞪大了双眼,试图在他脸上看到他在说笑的可能性。
可他端的一脸正色,显然是当真的。
姜沐璃却忽然犹豫起来……
她不想连发个毒誓都无法摆脱谢缚辞。
可最后在他一次次逼迫下,姜沐璃还是没办法,发个毒誓也将要跟他生死纠缠。
发了毒誓后,谢缚辞这才脸色都好转了许多。
姜沐璃为了不惹怒他,省得他又想些别的方式折腾她,便只能乖顺地伏在他怀里。
“缘缘。”
姜沐璃昏昏欲睡之时,无奈应道:“嗯?”
谢缚辞又紧紧揽着她,沉声道:“乖乖留在朕的身旁,什么都不要想,上一辈的仇怨,朕可以不在意了。”
姜沐璃浑身僵硬,将脸又深深埋在他的胸膛上。
她无法回应他这段话,只因做不到。
只要看到谢缚辞,她就会想起先帝是如何对待她阿娘的。
阿娘从小教养她长大,不是为了让她再走阿娘的老路。
这点,姜沐璃看的无比清醒。
姜沐璃久久没有回应,谢缚辞垂眸望过去,却见她已埋在他怀里入睡了。
那想必他方才说的话她也没有听进去。
罢了,时间会为他证明,他只要她。
幽深的目光又落在隆起的肚子上。
现在只有这个孩子,是唯一可以一直将他二人牵扯在一起的作用。
只要有孩子在,他相信,时间久了,她便会放下曾经的过往与上一辈的事,好好留在他身旁。
殿内的微弱烛光轻悠,床帏摇曳,照亮榻上紧紧相拥的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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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外,郑丞相府。
书房内,满头银霜的郑老丞相坐在书案后,手中紧紧攥着一根彩色的手绳,刚毅的面容微微颤动地问:“如何,找到人了吗?”
嫡长子郑克尧回道:“没有,今日端午节映波池畔的人实在太多了,目前一点头绪都没有。”
半个时辰前,郑克尧从映波池畔经过捡到了这根手绳,一眼便认出这是他郑家的专属之物。
郑老丞相含泪摇头:“这绝对是岐儿,除了他再也没人会有这根手绳了,十几年了,那孩子怎么突然回了长安也回一趟家?”
郑克尧安抚道:“父亲,您先莫要太过激动,儿子也觉得这是弟弟的,可这并不代表是弟弟回来了……”
郑老丞相心里微沉,冷厉道:“放话下去,尽快找到这根手绳的主人!”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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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流逝,姜沐璃怀孕七个月时,身子已经极其沉了。
谢缚辞为了避免她发生意外,平日里则是能让她躺着就不准下地,时间一久,姜沐璃甚至觉得自己不会走路了。
邓婆子瞧着这样绝对不行。
陛下和娘娘显然是初次做父母,没有任何的经验,便以为孕妇就是能躺则躺着,实则这样只会对孕妇的身子弊大于利。
谢缚辞从邓婆子那学习到了许多孕妇的知识,便也没有再阻拦姜沐璃随处走动了,但到底身子沉了起来,现在宝华殿上上下下,全体宫人时时刻刻都打起十二分精神。
深怕娘娘和孩子有个好歹。
怀孕九个多月时,已进入秋天时节,清晨的微风带着丝丝凉意。
谢缚辞早已经将所有政务都搬进了寝殿,每时每刻都与姜沐璃和孩子在一块。
后宫有位独得帝王宠爱的娘娘即将生产一事极快在长安传开来,众人霎时间议论纷纷。
只因这位娘娘入后宫长达了半年多,从未在一次公开场合露面过,一时间众人都对这个神秘的后妃身份好奇得紧。
永寿宫的崔继后对此无奈地摇了摇头,对崔萱道:“真没想到,你表哥初为人父,倒是如此上心,一点都不像他那父皇。”
当初她长姐怀有瑾澜时,先帝并未有任何欣喜,也就在孕期来慰问了几句,就连生产之后,先帝得知生的是个男孩后,也只下旨奖赏了长姐。
哪能像瑾澜那样全程都陪伴着。
崔萱含笑道:“这不是好事吗?表哥愈发鲜活,有了七情六欲,这不是姑母一直想看见的吗?”
崔继后笑意渐渐凝固,心里头更是五味杂陈。
她虽说想要自己的外甥能像个正常人,可实在不想看到他是为了那个女人的女儿才变成这副模样。
崔继后叹了一口气。
挣扎了许久,还是喊了海公公上前来,“库房里,哀家早些年诊藏的补品,你找些出来送到宝华殿去吧。”
海公公笑盈盈地应道。
那厢宝华殿,姜沐璃捂着大肚子在庭院里晒太阳,雅彤在旁伺候着。
正惬意着,忽见宝华殿来了一众小太监,七七八八地将手中的锦盒往殿内搬运,潘胜才跟海成说完话,便来回禀。
“娘娘,方才太后娘娘命海公公给您献上了一些补品。”
海成也走上前对姜沐璃行礼,又笑眯眯道:“太后娘娘怜惜娘娘身子重不便走动,便安排奴婢来慰问一番娘娘。”
姜沐璃淡淡颔首,随口说了几句感谢崔太后的话,便没有再多言。
谢缚辞刚进宝华殿,见到这大阵仗,皱着眉问清楚后,也没有说什么。
海成便带着永寿宫的小太监们返了回去。
姜沐璃正站起身,一旁的雅彤心尖都颤了下,连忙要扶上去,谢缚辞已经先她一步将她稳妥扶住,不悦道:“你如今身子重成这样,哪能这样忽然站起来,下回记得喊雅彤扶你一把。”
雅彤见天子脸色难看,连忙附和道:“没错,娘娘,奴婢时刻都在这呢。”
对于他们的紧张,姜沐璃反而觉得莫名其妙,“你们是不是太慎重了些,我不过是站起身罢了,孩子还能掉下来吗?”
谢缚辞板着脸训斥她,“不准说这种话!”
姜沐璃微动红唇,想了想还是没有反驳,省得将她这阵子的乖顺表现都白费了去,转而又道:“罢了,我现在有点困,想要歇息了。”
“朕陪你。”
姜沐璃看了眼天色,日头正高高悬挂着,她小脸紧紧皱成一团,终是忍无可忍。
“陛下,您就没点自己的事做吗?”
近些日子,他几乎日日都留在宝华殿,现在她大中午的想要补觉,作为政务繁忙的帝王,竟然提出陪她补眠?
谢缚辞睨她一眼,觉得她愈发难伺候。
他陪她和孩子睡觉,竟还不乐意?想到这,脸色就冷了起来,强迫扶着她回寝殿,再一同躺到榻上。
对于他这番霸道的行为,姜沐璃心里憋着气,孕期来了本身情绪就不稳定,这会儿就将要表现乖顺的一面抛之脑后了。
姜沐璃一脚踹到他腰腹处,冷着脸道:“陛下挪开些,当心压着我和舒舒了。”
谢缚辞按住她的脚踝:“这几个月以来,朕何曾压到过你了?”
她哼了一声:“现在不一样,如今月份太大了,若是我一个不小心翻身,陛下在旁边躺得跟座山似的,将我膈到了呢?”
说罢,姜沐璃尝试将脚踝抽回来,可她动了几下,谢缚辞也没放手,她便又来了劲,又使了些力。
听她话里话外都在赶他离开,谢缚辞按着她肿起的脚踝不肯放下,打算再好好数落她几句。
二人正闹腾间,姜沐璃脸色忽然变得极其惨白,顷刻间额间的绒发都被汗湿。
“疼……”
谢缚辞呼吸微滞,身子僵硬,眼神直直看着她的下.身,哑着声道:“缘缘,好像是要生了……”
姜沐璃呆愣住,迷离的眼神望向已被沾湿的床榻,下一瞬间她慌乱无措的目光又投向了谢缚辞。
谢缚辞已整理好方才微微慌乱的心神,迅速冷静了起来,旋即翻身下榻,将姜沐璃安抚在榻上躺着,沉声吩咐雅彤潘胜等人。
“快,快去将邓婆子,张太医等人传来——速速备好热水,干净的棉帕!”
雅彤见此立刻明白过来,连忙带着几个小宫女去准备谢缚辞吩咐下来的事。
潘胜则手脚麻利地跑去请了张太医等人。
近些日子,张太医为了更方便传唤已在宝华殿住下,不过片刻,以邓婆子为首的稳婆和张太医都现身殿内。
宝华殿内顷刻间嘈杂声响不断。
姜沐璃虽说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可等到真要生时,那疼痛感瞬间将她先前准备的所有心绪一扫而空,她全身疼得仿佛要喘不过气来。
谢缚辞牢牢抓着她的手坐在榻边,平日里冷沉的脸色,现在难看得不像话,一遍又一遍吩咐邓婆子等人手脚麻利些。
邓婆子冷汗涔涔:“陛下您还是回避一下比较好,一会儿的场面定是极其血腥的。”
姜沐璃正痛得惨叫一声,死死扣着谢缚辞的手腕,他冷声道:“好好为娘娘接生,做好了自有重赏。”
邓婆子一听便知天子这是不愿出去,心里不由震惊了许多,但到底没有多言,跟着一旁的稳婆熟练地催生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姜沐璃已分不清自己深处何处,所有的痛感已经将她整个人的意识都惹的混沌,耳边一直传来声响,手下像是男人结实有劲的手腕。
恍惚间,她痛到仿佛要失去意识之时,耳畔又响起男人的严声警告,她却早已听不清他说的是什么。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姜沐璃整个人泄了力,蓦然感觉全身一松,在她最后昏迷之前,忽然听到了孩童响亮的哭喊声,紧接着便是男人焦急地喊着她的小字。
缘缘,那是她阿娘为她取的小字。
寓意是阿娘与她之间的母女缘分。
可后来,她渐渐觉得,又像在映射她与谢缚辞之间的孽缘。
终究,她还是生下了与他血脉相连的骨肉。
阿娘若是知道了,会不会怨她?阿娘那样温柔善良,一定是舍不得怨她的吧?
可她,又怎么过得了自己心里这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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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朗晴日,灿烂的日头高升,阳光所及之处一片绚丽多姿。
生产的夜晚过去后,次日姜沐璃苏醒过来时,便觉得全身都轻松了许多。
昨日繁闹的寝殿也早已被收捡了干净。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视线还未完全清明,便感觉有一双温温软软的小手在触摸她的脸颊。
姜沐璃楞了一息,头顶便响起了男人清润的嗓音:“缘缘,这是我们的孩子,他在同你打招呼。”
“舒舒……”姜沐璃瞬间便湿润了眼睫,小心翼翼地尝试触碰婴儿滑腻的肌肤。
孩子尚在襁褓中,眼睛都没有睁开。
姜沐璃深深看了良久,心绪触动不已,半晌,她抬眸看向坐在榻边的谢缚辞,红着眼睛问他:“为什么他这么小,你是不是对他做了什么坏事?”
谢缚辞怔了怔,“朕昨日问过邓婆子了,她说刚出生的婴儿都是这般大,这孩子还算比较肥嫩的了。”
二人都是初为父母,根本不知刚出生的孩子长何种模样。
姜沐璃顿时心惊不已,连忙坐起来端详了孩子许久。
谢缚辞见她这副好奇的模样,心里滚烫,眼眸含笑,道:“是个男孩,张太医说他很健康。”
很健康,健康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