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辇内。
谢缚辞揽着她的纤腰,让她可以伏在他的腿上休息,一面看着折子,一面抚摸她的脸颊,淡声道:“到了行宫后,朕会给岑儿办一场盛大的满月宴。”
她懒散地嗯了一声。
谢缚辞又凉嗖嗖看她:“这次,即便你不想出席,也由不得你。”
姜沐璃撩起眼皮,眼神看向车外沿路的景色。
自几个月前曾收到温大哥的留信之后,温大哥便再也没机会与她联络了,但她隐隐觉得,温大哥和姨母仍旧没有放下将她带出皇宫的目的,这次也定是不会放过这次她出宫的机会。
谢缚辞成日里将她盯的那样紧,温大哥他们能成功吗?若是不能,事情败露了后岂不是会拖累了他们?
按照谢缚辞的性子,恐怕今后连宝华殿都不准许她迈出一步。
姜沐璃忽然想要退缩。
她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没有任何靠山的普通人,又有何能力反抗一个富有四海的帝王?
她不敢冒着他人的生命危险,只为了救她这个不足轻重的自由。
良久,姜沐璃淡淡道:“好。”
她这样轻易的妥协,谢缚辞顿感怪异,总觉得她平淡的面色下正在打什么歪主意。
等姜沐璃入睡了后,谢缚辞喊来了皋月,吩咐他从现在起在暗处寸步不离地盯着她。
皇家车队一路浩浩荡荡行驶了半日,总算到达了崇山行宫。
此次一路同行的除了崔太后等人,还有诸多王公贵族以及朝臣携带家眷,一同来行宫为天子的皇长子庆贺满月宴。
最值得众人纷纷好奇的则是,明晚的满月宴,传闻中那独得陛下宠爱,诞下皇长子的后妃也会出席。
这半年以来,整个大晋几乎没人不想知道这位神秘的后妃究竟长得何种容貌,竟能引得那不近女色的新帝将她呵护备至。
到了行宫后,谢缚辞直接将姜沐璃和舒舒一同带到了他的寝宫。
姜沐璃抱着熟睡的舒舒跟在后面,进了寝殿后随意扫了一圈,“陛下,你觉得我们住在一起合适吗?”
谢缚辞侧身来问:“你这话何意?”
“我不过就是个没有封号的后妃,怎能跟陛下同一座寝殿居住?还请陛下另外给我跟舒舒安排一个寝殿吧。”
“在长安时我们不也一同住在宝华殿?”
姜沐璃道:“那不一样,宝华殿是陛下安排给我的寝殿,那一亩三分地我可以暂时当做是我的容身之所,陛下想来可以随时来,想走亦可以随时走。
但这座仁明殿不同,我并非陛下的妻子,这样居住陛下的寝殿恐怕于理不合,若是将来陛下娶妻封后,皇后得知了,平白影响陛下与皇后娘娘的夫妻情分。”
说完,姜沐璃装作没看见他阴沉的脸色,抱着怀中熟睡的舒舒转过了身。
谢缚辞阔步上前,一把攥住她纤细的手臂,冷声道:“朕的话是圣旨,朕要你住在这,你还胆敢抗旨不成?”
姜沐璃略疲惫地垂眸:“不敢。”
遂用力将手臂从他掌心挣脱:“既然是陛下的圣旨,那我就和舒舒先住下了。”
谢缚辞冷哼一声,从她怀里夺走舒舒,往里面走去,姜沐璃不得不跟上他的脚步。
身后跟着一同进殿的吴毓等人,顿时苦哈哈地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喘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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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已步入初冬时节,天色沉得极快,夜凉如水,行宫环境清幽。
因明晚要举办舒舒的满月宴,姜沐璃今日很早就喂好了舒舒,又给他在温泉池泡了个暖烘烘的热水澡,就将他哄睡着了。
现在时辰尚早,姜沐璃并无睡意,便细细打量着这个被养得白白胖胖的舒舒。
他的眼睫浓密纤长,一双圆溜溜的鹿眼看着人时时刻刻都水汪汪的,睡着时嘴唇会微微撅起,像索吻似的。
姜沐璃看着心都要化了,没控制住轻轻贴上了他的脸颊,轻轻道:“孩子,你要好好长大。”
睡着的舒舒像是知道娘亲正在跟他说话,小嘴嗫嚅了两下,又哼唧了一声,是那样天真无邪,顷刻间便洗净她心中的阴霾。
门外,男人颀长的身影由月光射入殿内。
谢缚辞半边身子倚在门边,柔和的目光落在榻上的母子身上。
吴毓忍不住问:“陛下,为何不进去?”
谢缚辞极快收敛了方才的神色,“你看她笑得多漂亮。”
吴毓也顺着看过去,但见榻上的女子乌发披散,半边身子伏在婴孩身旁,唇角噙着温柔的笑意,水盈盈的眼底犹如蕴满了万千星河。
是那样的璀璨夺目,叫人移不开眼。
“娘娘定是极美的。”
谢缚辞淡声道:“可当朕进去后,她便会立即收起了这样的笑容。”
看了许久,谢缚辞最终转身往外走去,吴毓连忙提着宫灯跟上。
回了书房,烛火摇曳生姿。
谢缚辞坐在书案后,从屉子里拿出凤印,沉沉看了许久,不知在想些什么。
窗外虫鸣阵阵,夜色极其深了。
姜沐璃吩咐乳娘将舒舒带下去后,等了许久,还没见谢缚辞回寝殿,不由好奇问了问:“陛下还在书房吗?”
雅彤回道:“回娘娘的话,陛下一炷香前曾回了一趟寝殿,但站在门口迟迟没有进来。”
他回来过?为何不进来?这完全不符合他平时强势的性子。
姜沐璃顿觉奇怪,加上明日便要举办满月宴了,到底是自己孩子重要的日子,担心谢缚辞那边出了什么差错,她还是打算去一趟书房看看是什么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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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内,崔继后坐在红木椅上,紧绷着脸色望向谢缚辞,问道:“瑾澜,你可想好了?”
谢缚辞颔首:“朕本就一直这样打算的。”
崔继后不死心,又追问:“可是她拿着孩子威胁你的?”
“没有。”应该说是他利用孩子将她留下才对。
对此,崔继后无奈叹气:“瑾澜,你告诉姨母,为何非她不可?”
她不觉得姜沐璃有什么特殊之处,值得堂堂天子能为她多番让步。
为何非她不可?
这句话谢缚辞也曾经问过自己。
他想要什么女人得不到,为何姜沐璃在他这里始终是特别的?
他也没明白。
他只是觉得,好像认识她许久了。
从当初她以侍妾的身份进入东宫时,他看到她的第一眼,闻到她的气息,就莫名觉得心安。
若非两年前那件事实在太荒唐了,他甚至觉得,初次蛊毒发作那晚,就是姜沐璃救了他。
可她否认了。
也对,她那样脸皮薄的姑娘,又怎会为了救陌生男人而做出这样大的牺牲?
许久,谢缚辞自嘲一声:“姨母就当朕是见色起意好了。”
崔继后微怔,没料到是这个回答。
转而想起长姐因苏嫣吃了多少苦楚,顿时心里苦不堪言,怎么都接受不了他下的这个决定。
崔继后不想怪他,可现在也不想看到他。
遂站起身不再看他一眼,整颗心都沉着,在书房来回踱步,最终她凤眸微暼,蓦然看到门外似乎有一抹淡蓝色的裙摆。
凝了半晌。
崔继后故作自然转过身,嗓音不自觉拔高:“皇后之位你既然已经定下,姨母自然不会插手,但,姨母不希望你与未来的皇后之间产生没必要的龃龉,所以后宫那些该解决掉的人,能尽快处理就赶紧处理干净。”
门外淡蓝色的裙摆微微挪动。
谢缚辞蹙眉,心以为崔继后指的是那些对姜沐璃的闲言碎语,淡声道:“朕自然会将那些杂事处理干净,不会让朕的皇后再受点委屈。”
崔继后颔首,又背过身,眼神看向门外的缝隙,果不其然那抹淡蓝色的裙摆听完这句话后,已不见踪影。
姜沐璃神思恍惚地回了寝殿。
脑海中还一直回荡着方才听到的对话。
谢缚辞要娶妻封后了,听他们话中的意思是也不会留她活路?若是她被处死了,那舒舒怎么办?
这一整个晚上,她都因为这件事心不在焉,恐惧又惊愕,神魂浑浑噩噩,许久没有回神,睡得更是极其不安稳。
就连夜里谢缚辞回寝殿时,抱着她入睡,她都觉得自己浑身冰凉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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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
雅彤和乳娘们很早就给舒舒打扮了一番,许是因为是自己的满月宴,舒舒从早晨醒来起,肥嫩的脸蛋上便一直挂着灿烂的笑容。
任谁看过去,他都会笑呵呵地招手。
崔姣姣很早就来了一趟仁明殿,抱着舒舒便不愿撒手,途中还强迫拽着姜沐臻也跟舒舒多亲近亲近。
自打舒舒出生后,姜沐臻都并没有表现出极其热烈的情绪,即便姜沐璃让他多跟舒舒亲近,他也撇撇嘴:“他不过就是皇帝用来牵制姐姐的工具罢了。”
与他没什么区别。
更何况,因为这孩子的存在,引得她姐姐如今不得不留在皇帝身边。
因为皇帝的原因,他讨厌死舒舒了。
姜沐璃心知弟弟倔起来,她怎么说也没用,只能暂时放弃,总归舒舒是他侄子这点,是永远都斩不断的。
一整个白天,仁明殿都热闹哄哄。
傍晚时分,天色昏暗。
舒舒从下午睡醒后便一直闹腾,姜沐璃因昨晚那件事一直心不在焉,便吩咐雅彤带着舒舒随处去玩玩,时辰到了便直接带去福熙大殿。
雅彤和乳娘抱着舒舒离开后,姜沐璃坐立难安,怎么想都不是滋味。
她都这样安分了,孩子也生了,难道就因为她先前反抗了谢缚辞,便惹怒了他,觉得留她不得了?
男人的心果然猜不透。
按照谢缚辞这样捉摸不透,霸道强势的性子,她多番给他冷脸,恐怕早就对她忍无可忍了。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不愿相信。
即使谢缚辞厌烦不要她了,为何会取她性命?
惴惴不安过了一整夜,她还是决定亲自去问问他的想法。
他究竟是不是要为了他的皇后而除掉她。
姜沐璃鼓起勇气,问了潘胜谢缚辞在哪儿之后,便独身去找他。
谢缚辞作为新登基的皇帝,当真是勤勉持政,即便来了行宫,也一刻没有松懈下来过。
就连今晚有皇长子的满月宴,他仍然从下午起,便同一些重臣在御书房商议朝政。
姜沐璃打听好御书房的方向后,想也未想便急匆匆赶过去。
路行一半,廊下转角处走来两名宫女。
宫女直接拦在姜沐璃面前,毕恭毕敬道:“奴婢参见娘娘,还请娘娘随奴婢们来。”
姜沐璃从未见过这两名宫女,警惕地问:“你们是在哪个殿伺候的?”
宫女道:“奴婢是太后娘娘跟前伺候的,太后娘娘特地请娘娘去一趟庆宁殿。”
姜沐璃看了眼天色,见时辰尚早,现在去御书房想必谢缚辞还在议政,迫于太后的压力,还是决定跟她们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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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熙殿内灯火昭昭,雕梁绣柱,大臣们已携家带口纷纷落座,场面欢声笑语,花天锦地。
天色昏暗,御书房内,皇帝谢缚辞与重臣商议完朝政。
送走了朝臣后,吴毓便上前提醒:“吉时将到,陛下该出席满月宴了。”
谢缚辞屈指揉了揉眉骨,问:“娘娘和小皇子可是已经到了?”
吴毓回道:“雅彤方才传来话,娘娘先前吩咐她带着小皇子直接去福熙殿,娘娘正在休息,晚些便到。”
谢缚辞颔首,遂站起身:“先回仁明殿,朕同她一起出席。”
陛下没有直说,但吴毓很快便明白,这是陛下特许给姜沐璃的殊荣。
姜沐璃作为还没封号的后妃,断没有资格与陛下同时在重大场合出场的。如今陛下直接带她出席,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天际乌云密布,忽起一阵妖风,风声阵阵,刮得满院树影婆娑。
而此时此刻,姜沐璃冷着脸看着在她面前的这位雍容华贵的太后娘娘。
一炷香前,她被两名宫女带来了太后的寝殿,等了许久,才等到太后亲自来见她。
事到如今,她又怎会不明白太后的用意?
屋内熏香袅袅,崔继后坐在上首,侧眸看了一眼立在她身旁的宫女:“都怎么对娘娘的?还不请娘娘入座?”
宫女惊慌,连忙搀扶着姜沐璃落座。
姜沐璃挥开宫女的手,开门见山道:“太后娘娘用这样的方式请我过来,想必也不是邀我喝茶的,娘娘若是有话,还请直说。”
崔继后抿唇微笑:“倒也不是个蠢的。”
随后,她慢悠悠道:“你既不愿跟哀家这样耗时间,哀家也不必同你来这些虚的了。”
姜沐璃后退一步,“太后娘娘这是要亲自为陛下除掉我?”
崔继后蹙眉,“你是皇长子的生母,哀家虽说怨你母亲,但也不至于会那样恶毒取你性命。哀家不过是想要送你离开,让你这辈子都不能出现在长安,出现在瑾澜的眼前。”
“哀家知晓,你也不想留在皇宫。”
果不其然,见姜沐璃脸色也因这句话变得不自然,崔继后暗叹一声,果真没猜错。
从姜沐璃入后宫起那番不愿以瑾澜女人身份出现的态度,她便猜中了七八分。
自昨晚瑾澜下了决定后,她仍是想赌一把。
她绝不能眼睁睁看着苏嫣的女儿登上皇后的宝座。
“不是吗?”崔继后从座位上起身,一步步走到姜沐璃面前。
“哀家知道你是聪明的姑娘,不愿走你母亲的老路,既然你也不想做陛下的后妃,哀家愿意帮你一把,送你离开,且哀家有办法让陛下这辈子都无法找到你。”
姜沐璃眼睫颤动,久久没有回话。
她不得不承认,太后这席话令她很心动,若是有太后帮忙,她可以不用拖累任何人,就能成功摆脱谢缚辞。
可是太后也绝对不会让她带着舒舒一同离开。
舒舒才刚出生,岂能没了母亲?
崔继后看出她的犹豫不决,凤眸微眯,又问:“如何,你想清楚了吗?”
正谈话间,门外突然传来了巨大的骚动。
崔继后皱眉:“出去看看是发生了什么。”
一旁的海公公连忙出去打探。
片刻后,海公公一脸慌乱进来回禀:“娘娘,大事不好!陛下方才在仁明殿遇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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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明殿内,里里外外围了不少宫人,张太医面色紧张地正在为昏迷不醒的谢缚辞包扎伤口。
崔继后神色匆匆急忙赶到了仁明殿,看到躺在榻上,面色苍白如纸的谢缚辞,整颗心重重的砸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