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知野撩起眼,无声看向她。
贺知野不说话,也没表情,岑枳就摸不准他的想法,可他额角发缝间暗红色的血迹和狼狈的伤口,又让她忍不住伸出手:“你这里……”
话还没说完,她右手手腕就被贺知野攫住。
他突地笑了声,低声问她:“我这里怎么了?”
岑枳懵懵的,只觉得手腕上的力道收得有点儿紧。
她茫然地眨了下眼睛,随心意,轻声说:“还是要处理一下的。”
贺知野扯起唇角,拽着她手腕轻松带了下,一下子让她靠到墙上。
然后慢腾腾地俯下身,头微斜,温凉气息靠近她耳廓,声音低淡:“这么关心我?”
逼仄的空间,高耸的青墙。
静谧黑暗里,所有感官都被无限放大。
岑枳贴着墙的脊背冒起一串凉意,和耳后皮肤上本能的陌生颤.栗搅杂在一起。
她头皮都发麻,下意识挣了下,想让背离开墙砖一点。
下一秒,膝盖却被贺知野腿抵住,右手手腕被他绕过发顶钉在墙上。
他直起身,整个人气息压上来,半寸挣扎的空间都不再留给她。
岑枳心脏都要跳出来,盯着他明暗凌厉的下颚,微张了下嘴,却发不出声音。
贺知野不紧不慢地抬手,指背触上她耳廓,轻轻描了下,嗓音沉凉,笑意轻佻:“喜欢我啊?”
第25章
——“喜欢我啊?”
这四个字突如其来, 又自作主张和简星疏那句“你是不是看上那小子了”叠在一起,激得岑枳脑子都混沌住。
脚后跟僵硬地贴紧墙根,都忘了其它反应。
贺知野慢腾腾地俯下身, 气息极具侵略性地压低, 像是要看清她的表情,微垂的睫毛尖轻撩了下,强硬地对上岑枳视线, 似笑非笑地问她:“没想清楚?”
这么近距离的对视,岑枳的确什么也想不清楚。她本能地颤开视线,后脑勺抵着青砖墙, 机械地偏开脑袋,心脏有种已经在嗓子眼跳动的错觉,脑子却组织不出半个字来回答。
少年却没打算放弃要她的答案一样,像个耐心极佳的捕手, 头微斜,一点一点慢慢靠近。
岑枳呼吸一滞。
贺知野唇微勾,鼻尖都几乎要和她鼻尖贴到一起, 活像个轻世肆志的大少爷,嗓音低而缓,带上褪了少年感的轻哑:“我帮你想?”
他整张脸浸泡在青灰色的月光里, 长睫像乌鸦的羽毛,黑沉沉地压住他瞳光。仿佛冥神赫尔生出一张完整的温和美丽的脸,身体却被恶灵占据。
岑枳蓦地一凛, 没被控制的那只手下意识去推他, 唇微张, 终于找到声音:“贺知野……你先……”
可她右手腕被贺知野反剪过头顶压着,左肩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扣住, 腿被他膝盖别在墙上,整个人像一只被人强行掰直的小虾米——推人的手还滑稽地挂着一包糖炒栗子,完全使不上劲。
少年攻击性的气息和额角的血腥气混杂在一块儿,直往她呼吸间钻。
这种彻头彻尾被人压制掌控的感觉,和贺知野沉默到漠然的状态,终于让岑枳升起莫名惧意,本能挣扎起来:“你先放开我……”
毫无章法的挣扎下,某种奇异的触感无意间蹭过颈侧动脉,岑枳颈窝烘地一热,僵住。
贺知野一顿。
一时间,紧张、困惑、慌乱,混杂着一丝奇奇怪怪的羞恼,还有点儿说不上来的委屈悉数涌上,搅得岑枳处理器都快烧掉。
岑枳不受控地扁了扁嘴,又扁了扁:“呕——”
非常没出息地和小时候一样,生理性干呕起来。
贺知野滞顿地定格,空气都凝滞。
“呕——”干呕的感觉起来,一下是止不住的,岑枳很怕自己真的吐出来,用力推了下不再动的贺知野。
贺知野闭了闭眼睛,侧颊和下颌的肌肉线条绷紧,额角伤口压在墙面上碾过,侧开身,慢慢松开她手腕。
岑枳顺势往前踏出半步,拱起上半身摁住胃,又干呕了两下。
贺知野垂下扣着她肩的手,干脆彻底放开她,头微歪,斜身靠在墙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地垂下眉眼,看着岑枳毫无顾忌地蹲下身捂住嘴,控制着别让自己吐出来。
小姑娘又干呕了几下,呼吸有点儿重地缓了一会儿,终于安静下来。
贺知野盯着她发心,平淡地问:“你也觉得挺恶心的吧。”
岑枳一愣。
慢吞吞地抬起头。
“我没觉得恶心。”她轻声说,“我只是……突然碰上没接触过的,也不在预期之内的事情,会有点本能的应激反应。”
月色下,小姑娘蓄了一层薄薄泪光的眼睛,清凌澄澈。
贺知野盯着她,垂在墙侧的指节,有些僵硬地蜷缩了下,什么也没说。
岑枳顿了会儿。
“我也没哭。”她嗓音有点儿哑,“就是干呕,带出来的一点儿生理眼泪。”
贺知野心脏像被人轻捏了一下,说不上来的闷。
他声音低沉:“不用替我找借口。”
岑枳看了他一眼,有点儿小委屈,却很认真地小声告诉他:“我不说谎的。”
贺知野紧紧盯着她,睫毛微动了瞬。
谁也不再说话,整条巷子安静得像一帧暂停的影像。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贺知野站直,像无奈,又像妥协似的轻叹语气:“起来。”
岑枳“唔”了声,虽然乱七八糟的情绪还缠在她脑子上,但的确是先离开这儿更合适。
她撑住膝盖想要站起来,却不知道是腿麻了还是重心没掌握好,像个不会中国蹲的外国人,“嗳?”了一声往后仰。
“……”
贺知野拽住她胳膊。
岑枳下意识两只手一块儿,一把扯住他卫衣外套。
那袋栗子像个结实的链球,哐叽一甩,闷声砸在贺知野胸口。
“……”
就刚刚那么……复杂的局面,小姑娘都没舍得把这袋糖炒栗子脱手。
贺知野都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
但又因为她这样神奇曲折,异于常人的脑回路和精神状态,让俩人之间本应有点儿尴尬和微妙的气氛,变成不再那么凝滞。
“谢谢啊。”树袋熊似的扯着贺知野直起身,岑枳松开他。
贺知野面无表情,扯了下被她拽下肩膀,拉链都滑下去一截的卫衣。
直到视线一矮,看见她衬衣领口。
贺知野眼皮痉挛似的跳了下,头微偏开,扯下外套拉链,声音低淡又平静:“转过去。”
岑枳眨了眨眼:“……?”
你怎么还开始脱衣服了呀!
三秒钟后,意识到不对劲,岑枳低头看了眼。
才发现自己衬衣领口,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颗扣子。虽然不是很夸张,但还是……怪怪的。
“……”岑枳突然有些脸热,捏住领口,机械地转过身。
手腕上的袋子被人扯了下,贺知野低声:“松手。”
“哦哦。”岑枳手腕转了转,重量一轻。
胳膊轻轻被人提起来,塞进袖管里。
“手。”贺知野又说。
岑枳顿了下,松开捏着领口的手。
整个人被罩进宽宽大大的外套里。
肩膀被一扣,人被贺知野转回去。
少年眉眼压得极低,沉默地弯身,扣好外套拉链,直接帮她拉到最顶端。
岑枳眨了眨眼,看着他身上的短袖T,讷讷道:“你……不冷吗?”
贺知野看了她一眼:“冷。”
“……”岑枳张了张嘴。
这回答,怎么和她陪戚舟看的偶像剧不太一样?她手指头慢慢搭上拉链扣子,心说:那要不……还你?
贺知野偏了偏下巴:“对面就是商场,买件新的。”
眨巴了一下眼睛,岑枳放下手:“哦哦。”
岑枳跟在贺知野身后,这才发现他对这一片挺熟的。
哪个巷子口怎么绕,没有丝毫停顿和犹豫。
岑枳鼓了鼓腮帮子。
没两分钟,目之所及就重新热闹喧哗起来。穿过一条马路,跟着他进了商场。
贺知野却把她带进了女装柜台,扫了一眼货架,把岑枳拉过去,问她:“这行吗?”
岑枳嘴微张,浅浅露出下排两颗小尖牙:“……?”
“……”
贺知野从她脸上看出了“你还有这个癖好呢?”,“你要实在想穿……也不是不行吧”,“做人知道太多秘密,是不是活不长?”的渐进式思考来。
贺知野面无表情,一字一顿:“你穿。”
岑枳眨眨眼,看向那件和她身上款式差不多的白衬衣:“……哦。”
贺知野:“……”
这语气听着,多少带点儿小失望啊。
柜员小姐姐热情迎上来:“妹妹要试试吗?我拿件小码的给你。”
“好。”岑枳笑眯眯的,“谢谢姐姐。”
岑枳进试衣间,衬衣大小正好,她扣好最后一颗扣子,又有点不舒服地探手去后背。
想了想,还是没忍住,打开试衣间的一点门缝,探头探脑小声问:“姐姐,你能进来一下,帮我剪一下商标吗?”
“啊……”柜员小姐姐看了眼贺知野。
贺知野在沙发上抻腿斜了斜身,拿出钱包,起身:“麻烦开单吧。”
“好的,您稍等。”
贺知野拿着单据去收银台。
付完款回来,试衣间的门还关着,贺知野重新坐回沙发。
隔着门,里面有小声对话。
“妹妹,你这手腕……虽然你男朋友是挺帅的,但这……要不要帮你报警?”
小姑娘手腕一圈儿红痕,衬衣扣子还扯掉了一颗,仔细看,眼圈还有点儿红呢。那帅哥额头上还有和她搏斗的伤痕!证据十分确凿!
岑枳吓了一跳,赶紧说:“不是,不是……”
贺知野没有任何情绪地垂下眼。
却听见岑枳很认真地和柜员道了谢,然后说:“他不是故意的哦。是我自己的习惯,所有商标和扣子上的线头,都要剪掉。所以才这么不结实的。”
贺知野滞了下,慢吞吞地倾身,没太听清她们后面又说了什么,胳膊肘撑到膝盖上,垂下头。
从小到大,他从没和陆雅楠吵过。甚至很神奇地,即便耐性极差,却从没体验过任何失控的情绪。
就算在徐怀走后,面对陆雅楠看他跟看仇人似的恨意,他都像个局外人一样,安安静静地看她发泄。
就像是对方再歇斯底里,对他来说也像是隔在一个透明玻璃罩子外面。
属于视觉攻击,没有物理伤害。
他从前觉得自己这种状态真挺神奇的。
甚至怀疑过自己是不是有什么人格分裂。
但这种情绪状态到了小姑娘面前,玻璃罩子却成了一层字帖上覆的拓写纸。
看起来朦朦胧胧,却轻轻戳个手指头就能捅破。
徐怀出走这件事,他似乎没有任何抱怨的立场和权利。
毕竟那句“这个家要是没有哥哥就好了”,的确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
谁都觉得他是故意的。
陆雅楠,贺宏骏,还有他连名字都记不住的亲戚。
甚至马嘉悦和杨垚,也只是站在他的立场理解他。
觉得这么多年,他有这样的念头,再正常不过。
到后来,连他自己都觉得,他或许就是故意的。
潜意识里,就是想让徐怀消失。
此刻他明明也知道,小姑娘说的“他不是故意的”,完全不是同一件事情。
但就是莫名其妙的,生出些被人无条件信任的错觉来。
仿佛盖在他周遭的那个玻璃罩子,终于被人小心撬开一角,让他有了喘一口气的机会。
贺知野直起身靠进沙发里,闭上眼,默然仰起脸,手指头盖住眼睛。
片刻后,神经质似的笑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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俩人是走回去的。
岑枳拎着柜员小姐姐帮她装好的旧衬衣,贺知野还拎着她那包栗子。
行人道上,岑枳揉了揉鼻子,瞥了眼他重新穿回去的卫衣,小声说:“你今天,衣服上有烟味儿。”
她见贺知野拿过烟,却没见他抽过。平时也几乎闻不到他身上有烟味儿,今天就格外明显。
贺知野神情平静地看了她一眼,声音寡淡:“你也有。”
岑枳一愣,轻“啊”了声,着急慌忙地站定去摸裤子口袋里的手机。
想了想又觉得不对。简星疏说的是“到家了给我个语音”,她现在还没到家。于是又轻松下来,很自然地说:“不是我抽的哦,是小……是简星疏抽的。”
话正说着,还没给贺知野反应的时间,简星疏电话就来了。
岑枳盯了两秒,接起来,嘴唇紧紧抿着,生怕自己喊出“小叔叔”。
“还没到家?”简星疏劈头盖脸地问,手机对面还有诸如“来啊!拍死我啊!老子怕你就跟你姓!”之类的背景音,“哪儿去了?”
岑枳老实:“商场,买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