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且冷静地质问自己:岑枳,你自己听听,这分析,理智吗?
好歹也被戚舟拉着看过好几部经典偶像剧,就算不是很能理解有些极限拉扯的细节,需要人解说,可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
更别提在郑医生那儿接受治疗时,他们一家三口就被叮嘱过,阿斯这个群体因为自身特殊性,尤其是女孩子,很容易轻信他人,受到伤害。所以爸爸妈妈很小就教育她,要保护好自己。
譬如幼儿园小班的时候,小朋友们一起过家家,扮演“爸爸”的沈彦按剧本,要亲一下“妈妈”的脸颊感谢她准备早餐。
沈彦嘟着嘴靠近的时候,她一把就推开了!
女孩子的脸怎么可以随便亲?她都懂!
可怜的沈彦瞪大眼睛,一屁股蹲跌坐在地上,差点儿疼哭。回家被他亲爸看见屁股上的红肿,以为他又在幼儿园和人打架,举着晾衣杆逼问之下,才知道事情经过。
于是那天傍晚,她就在自家院子里一脸平静,心安且理得地坐在小板凳儿上玩水,听着沈爸爸满职工大院儿扯嗓门:“小兔崽子!!小小年纪你就不做人了?!你他妈给我站住!”
沈彦鬼哭狼叫地绕着她家后院奶嚎:“枳枳不就跟我亲妹妹一样?!亲一口怎么了?!怎么……嗷——爸我是不是您亲生的啊?!”
…………
岑枳把自己发散的思维扯回来,正了正色。
可她又分明感觉到,当年的一把推开和今晚的一把推开,似乎哪里有点儿不一样。
很奇怪,说不上来,更分析不好。
岑枳蓦地抿紧唇,一眯眼睛。
等一下。
她不会,真看上贺知野了吧?所以贺知野才会问:“喜欢我啊?”
反应了七八秒,岑枳被自己这个念头吓了一跳。
两只拉着被角的小手一松,慢吞吞上挪,抓了抓一团浆糊的脑袋。
不对不对,一定是因为被小叔叔提前心理暗示了。
就好像他们从前班上有些谈恋爱的小情侣,就是被同学们起着哄起着哄,莫名其妙地就在一起了。
横向打个比方,她对贺知野做的事情,不是对戚舟,对沈彦都做过吗?
那她也喜欢戚舟,喜欢沈彦吗?
……啊。
是喜欢的。
戚舟和沈彦还当着她的面为这事儿吵过。
“枳枳,你到底更喜欢他还是我?”戚舟一脸“你今天不让我压他一头我就干脆灭了他”的表情指着沈彦。
“枳枳,你就说是她好了,没关系的。”沈彦一脸失落又强装开心地朝她笑了笑,“我不想让你为难。”
“卧?槽?”戚舟一双狐狸眼都瞪圆,不可置信地看着沈彦,“好一碗隔夜碧螺春!”
最后,还是她跟个渣男似的陪着笑,表示“喜欢,喜欢,你们我都喜欢”,才一个头两个大地被放回家。
“……”
所以这种喜欢和那种喜欢,到底有什么不同?不都是对别人好吗?正常人到底是怎么区分的?
岑枳又抓了抓脑袋,头一回升起了“要不要咨询一下别人”的念头。
但是问戚舟的话,她一定会让自己把事情经过仔仔细细,甚至巷子墙上有几块开裂的砖都交代清楚。
“……”
岑枳一个瑟缩,颈侧那块皮肤蓦地发热。
明明卧室里就她一个人,更不可能有人看见,岑枳还是强装若无其事地伸手,随意蹭了蹭脖子,然后脑子和头发一样蓬蓬乱地,像个小乌龟,慢吞吞缩进被窝。
声音闷在里面,自言自语嗫嚅道:“不想了,不想了,今天的奖励定量已经用完了,再想要书荒了……”
-
中秋之后的两天,岑枳都没碰上贺知野。
岑枳笃定,他俩的作息截然不同,她同桌,肯定是个夜猫子。因为她每回失眠,都能听见楼上有动静。
周六中午,岑枳打开衣柜,把那件少了一颗扣子的衬衣叠好,装进纸袋子里。
今天和明天都吃面,面馆旁边有家小裁缝铺子,可以去钉纽扣。
岑枳收拾好,到点出门,刚打开后院门,就看见了从正门楼道口绕过来的贺知野。
俩人同时一顿。
某种莫名微妙的气氛,仿佛在高秋艳阳下无所遁形,一点一点蒸发开,弥漫在俩人之间。
岑枳竟然有点儿小紧张,一手把着门框,维持着要关不关的动作,开始构思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和语气和贺知野打招呼。
——明明她那天晚上都没什么多余的杂念,想太多果然不利于她的病情!
贺知野这两天越想越不对劲。
尤其是鬼使神差上了某个问答app,看了些有的没的之后。
他闭上眼睛就想问自己。
贺知野。
你这种仗着人小姑娘关心你,就随随便便问人家是不是喜欢你的行为,跟那种小姑娘看你两眼——还他妈是在看你身后的广告招牌——就以为对方对自己有意思的男的,有什么区别?
非常无语,非常不要脸。
俩人不知道顿了多久,顿到路过的陌生邻居以为有剧组在拍什么校园偶像剧,找来找去又找不到镜头,只好摸着脑袋走掉。
还是贺知野先朝她走了过去。
“吃饭?”他面上看不出情绪地问。
“啊……”岑枳反应了一下,“啊,对,我去吃面,当中饭。”
贺知野看着她,朝小区门口的方向偏了偏下巴,淡声:“一起?”
岑枳眨了下眼,笑起来:“好呀。”不用跟陌生人同桌了,她自然高兴。于是赶紧转身,锁好院门。
贺知野看了她一眼。
岑枳转身,偷偷瞄了瞄没在看她的贺知野,见他神色平静又淡然,和往常没有任何区别。
岑枳鼓了鼓嘴:“走吧。”
俩人并排。
所以贺知野问的“喜欢”,就是和戚舟沈彦一样的“喜欢”。
至于那个……掰手腕,俩人之间力量的悬殊,岑枳也体验过了,贺知野真想做点儿什么,她是没反抗余地的。所以她那天才笃定地对柜员小姐姐说,贺知野不是故意的。
至于最后那点儿凑巧的“失误”……贺知野看上去也没什么经验的样子。
岑枳如释重负地,整个肩膀都松了下去,轻轻吁了口气。就是莫名其妙的,又有种恍惚空阔的茫然感。
但她想不清的事儿多了去了,多这一件,也着实不算多。岑枳又心安理得地安慰自己。
贺知野沉默地撩了她一眼。
小姑娘一脸松了一口气的表情,仿佛马嘉悦爱看的偶像剧里女主对男二最经典的台词:我就说你怎么可能喜欢我!我们还是最好的朋友!
就连他问要不要一块儿吃饭,她说“好呀”时笑眯眯的样子,都如出一辙。
贺知野莫名其妙地,被太阳晒得有点儿烦躁。这些乱七八糟的偶像剧,果然害人不浅。
他微眯了下眼睛,却看见小姑娘正歪过脑袋,身子微斜,盯着他额角浅褐色的碘伏印子看了一下,然后才站直,笑眯眯地说:“原来这样,也好看的。”
贺知野缓缓扬眉,下颌微偏看向她。
脑子不怎么好使,好话倒是毫不吝啬。
“我说真的哦。”岑枳一脸严肃。
两秒钟后,贺知野轻嗤似的笑了声,唇角轻扯,无奈地摇了摇头。
那点烦躁的情绪,仿佛在树荫下淡开。
直到迎面而来熟悉的呱噪。
“操他妈的!”马嘉悦骂骂咧咧的声音越来越近,“那帮孙子到底是哪儿冒出来的?大过节的不滚家吃饭,挑拨离间玩儿得那叫一个溜!”
“也就你这个智商的能上当,”杨垚不紧不慢的,“你那天多问我一句能死?活该被误伤。”
“你他妈还有没有点儿同情心了?!”马嘉悦忿忿,说完又捂心感慨,“这个世界上只有我爸爸会关心我了。”
当然不是他亲爸,他那天受伤之后都没敢回家,在他外公外婆那儿待了两天,生怕敌人只是想让他受伤,他亲爹却想让他灭亡。
杨垚都听乐了,是不是智商不太高的人,真的活得比较快乐?
“阿野到底做了什么,让你产生了这种误解?”他很有求知欲地问。
果然,事实证明他杨垚是正确的。
“你俩怎么来了?”正往小区外走的贺知野,一个拐角出来停在俩人面前。
平静的脸上透着一如既往毫不掩饰的——对马嘉悦的嫌弃。
“嗳?”马嘉悦先看见的是岑枳,“枳姐!”
岑枳反应了一下,笑眯眯地抬起胳膊,和他们挥手打招呼:“中午好。”
贺知野看了她一眼。小姑娘打招呼的模式,老跟教材英语对话似的。
“岑枳妹妹也在啊,”杨垚笑着看了岑枳一眼,跟贺知野说,“你亲儿子想你了,空着手来看看你。”
马嘉悦一听,瞬间喘上了:“爸——爸——”
一个箭步扑过去,“我受老委……”
贺知野刚伸手,准备拉着岑枳一块儿往边上站站,马嘉悦就停住了。
娇滴滴的“委屈”瞬间成了凶神恶煞的“我勒个去”。
“操!”马嘉悦皱眉,盯着贺知野隐在额发后面的伤口,“哪个傻逼把你……”
话说了一半突然一顿,瞄了岑枳一眼。
“回去了?”马嘉悦偏过头,用嘴型问他。
贺知野不置可否地看了他一眼,马嘉悦就明白了。又是那位……跟白雪公主后妈似的贺夫人。
“这他妈真是亲生的吗?又下这么重的手,”马嘉悦郁闷地小声嘀咕,“真不用做个亲子鉴定?”
杨垚不动声色拍了下他胳膊。
马嘉悦看了杨垚一眼,微点了点头,给了他一个默契的“我明白”的眼神,然后故作声势地教育起贺知野:“我早说你这夜盲症要治!你就是不听!看看看!又他妈不小心撞哪儿了吧!”
马嘉悦觉得自己简直机智大发了!一脸求夸地看着他爸爸。
贺知野:“……”
“你有夜盲症?”岑枳看他。
“……没有。”贺知野面无表情地笃定道。
“他有。”马嘉悦同时说。
“有病就吃药哦。”岑枳很认真地说,“你总这样讳疾忌医,是一种非常不理智的行为。”
马嘉悦跟回音似的:“就是!太不理智!”
岑枳点头:“嗯!”
贺知野无语地摁了摁太阳穴,极其勉强地“嗯”了声。
随他妈便吧。
马嘉悦听说岑枳贺知野要去吃面,嚷着四个人一块儿。
一路上,逼逼叨叨地,把中秋那晚怎么被第三方邪恶势力利用,让他们和简星疏那帮人都误会对方找自己挑衅,结果打完才知道是阴谋的事儿,绘声绘色义愤填膺地讲了一遍。
本以为自己使了一招完美的反间计,没想到却被不知道哪个不上路子的渔翁下了套。
贺知野听得一脸平静,仿佛马嘉悦的声音直挺挺地穿过他两个耳朵,没留下任何痕迹。
岑枳听得云里雾里,看看贺知野,又看看马嘉悦额头上传承了古埃及包扎风格的纱布。
“你也受伤了呀?”岑枳指指自己额头。
贺知野耳朵尖微微一动。
马嘉悦愣了下,接着一脸想笑又憋着的怪异表情,“啊呀”了一声,熟练掌握夸张的修辞手法:“虽然流了很多血!但处理过了,没事儿!”
杨垚扬了扬眉,撇出笑纹看他表演。
岑枳“哦”了一声,又问:“那你,不冷吧?”
贺知野单侧眉眼微跳了下,唇峰弧度拉直。
“啊?”马嘉悦这回是真有点儿懵,看了看自己厚实的外套,“不冷啊。”
岑枳点点头,说了句“那就好”,结束对话。
贺知野阖了下后槽牙。
所以这一套受伤和冷不冷的问话,是什么小姑娘必备的程序?
不管见了谁都得来一遍?
岑枳问完就没再说过话,耳边又是马嘉悦背景音似的独白。
贺知野不动声色地看她。
小姑娘神色平静,却仿佛又在神游。即便看不见她眼神,依旧觉得她整个人处在一种茫然的,恍惚的状态里。
贺知野抄在兜里的指节轻轻动了下,拇指和食指尖上,仿佛又和某种柔软的,细腻温凉的触觉贴了贴。
收回视线,贺知野无奈似的,无声轻吁了下。
岑枳说她要去小裁缝铺钉衬衣扣子,让他们先去面馆。
贺知野神情有一瞬间的复杂,马嘉悦问她要吃什么,他们先叫。
三人先进店,点吃的,找座位。
岑枳还没回来,等上餐的功夫,马嘉悦两只手都撑着脸,问贺知野:“阿野,反正你对我枳姐也没什么想法。要不,我再努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