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VIP] 留情
忽有脚步声响起, 羽徽若抬眸,目光越过姜潮生的肩头,落在那骤然出现的白衣少年身上。
鹿鸣珂握着他的东皇剑, 来赴约了。
随之前来的还有七曜阁的诸位弟子,宗英也在其中, 他看似伤重, 全身筋骨都无碍,只掌心多了个触目惊心的血窟窿。
姜潮生把明玉刀插入刀鞘,放进羽徽若的手里, 直起身子,把玩着碧玉箫:“你很守时。”
天渊这么大, 他以为鹿鸣珂要很久才会找到这里。
鹿鸣珂在看羽徽若,确认羽徽若安好无恙,他紧绷的唇线松了些,抬起东皇剑:“姜潮生,可敢一战?”
“求之不得。”姜潮生握住碧玉箫, 将剑刃推出三寸,“输了的,从这里跳下去, 鹿师弟, 你觉得如何?”
“依你所言。”鹿鸣珂颔首。
这就相当于签下生死状了。
羽徽若想出言阻止,陡然发现自己没有任何立场阻止。
二人各自祭出兵器, 在断崖前的这片空地打起来。他们师出同门, 不约而同, 用的都是七曜阁的招式。
姜潮生畏惧日光, 挑的今日恰是个小雨过后的阴天,山尖裹着薄雾, 万物都掩藏在一片朦胧中,两人的身影交错,一时近,一时远,若隐若现。
剑气横扫满地残叶,摇落羽徽若头顶的一树桃瓣,羽徽若被姜潮生喂了手脚发软的药物,此时药效渐弱,指尖有了知觉。
她用力抬了下胳膊,扶着树干,待腿部有了点力气,摇摇晃晃站起。
宗英带着其他弟子想要过来接走她,被一道结界弹了出去。
姜潮生在这桃花树的周围布下了个小小的法阵,宗英和这些弟子入门没多久,剑法尚未学全,更别说对付这种刁钻古怪的法阵了。
他与那些弟子围着法阵而坐,抓耳挠腮地研究着破解之法。
羽徽若眼前发黑,光是站起这个动作,几乎用尽她全身的力气。
薄雾中厉光闪过,周遭树木应声而断,这么大的动静,引起人族士兵的注意,他们发现了昏迷的同伴,立即将此事禀告给这片区域的首领。
那首领身穿铁甲,领着弓箭手,将断崖团团围住,不断喊话:“再不停手,我就放箭了。”
鹿鸣珂和姜潮生都是仙门中人,岂会畏惧小小人族将领的威胁,那首领亦看出来二人身份的不同凡响,再三思索,没有贸然出手,而是叫人发了道讯息通知万仙盟。
仙门百家与人族皇室有过约定,仙门弟子不能对朝廷中人出手,为此,仙门特地成立万仙盟,专门对付违反约定的仙家弟子。同样的,人族的弓箭由仙门供给,是用来对付天渊对面的那些魔物的,不该用在仙门弟子身上。
羽徽若试着走了两步路,腿脚一软,气喘吁吁地跌坐在了地上。
鹿鸣珂和姜潮生打的难解难分,那些肉眼凡胎看不出来,她却能看得出来,两人身上都添了剑痕,血色染透重衣。
应该快要分出胜负了。
不多时,万仙盟负责人间安危的长老接带着弟子踩着飞剑出现在上空,警告道:“二位,请立即住手,否则,休怪我手下不留情。”
“仙尊容禀,此乃七曜阁清理门户,还请诸位不要插手。”宗英对付不了姜潮生的法阵,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听闻那万仙盟长老这样说,赶紧抱拳将个中原委都一一陈情。
万仙盟来的弟子比人族士兵眼力好,哪怕鹿鸣珂二人周身纤云缭绕,剑气横生,依稀能辨别出来,与鹿鸣珂缠斗的是名容颜苍白妖冶的青衫少年,正是各大仙门通缉的血魔姜潮生。
宗英将两人的约定如实说出来,仙门中人重诺,那位长老又是长辈,自是不会恃强凌弱,插手七曜阁的这桩内务。
他带着弟子隐退云间。
人族首领听说鹿鸣珂是七曜阁的青年才俊,在此大打出手是为除魔,暗自松口气,也带着自己的人马退回去,把战场完完全全留给了这两人。
鹿鸣珂剑如长虹,劈开云雾,在崖壁上留下一道深痕,剑光闪烁间,只见姜潮生捂着心口疾退十几步,扑通一声单膝跪在了地上。
鲜血顺着他的指缝溢出,染红掌中碧玉箫,萧身已断作两截,一截被他紧紧握着,一截被剑气绞成了碎片。
他的袖口衣摆皆是剑痕,惨白的脸上布满细碎的伤口,五指攥着断箫,清瘦的腕间青筋凸起。
“终归……是我不及你。”姜潮生低声喃喃,呕出一口血,那双琥珀色的眼眸从最初的难以置信,变幻为不甘心,直到渐渐覆上一层死灰般的颜色。
鹿鸣珂虽赢了,赢得并不容易。一缕血痕顺着他的手臂流淌,滴滴答答,染红脚下的泥土。
七曜阁的二师兄,当初也曾是惊才绝艳般的人物。
“你赢了,鹿鸣珂。”姜潮生垂下眸子,坦然地承认。他抬起手中的断箫,挥出一道掌风,裹着满地的砂石碎叶,袭向鹿鸣珂。
便是这个间隙,姜潮生出现在羽徽若的身后,手中的断箫抵着羽徽若的喉骨,将她从地上拽了起来。
鹿鸣珂面色阴寒:“姜潮生,放开她。”
姜潮生毫不不理会鹿鸣珂,当着他的面,状似暧昧地抵到羽徽若的耳畔,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当初大好时机,你没有除掉鹿鸣珂,你会后悔的。”
羽徽若心脏一跳。他说的是当初莫愁山上,鹿鸣珂身受重伤,她可以借机除去他。
他不知道的是,那日,他已杀死鹿鸣珂,是她救回了鹿鸣珂。
羽徽若至今不知,她做的到底是对是错。
山风凛冽,她畏冷般地缩起了肩膀。
身上忽的一暖,是姜潮生解下了他的紫金袍,罩在她的身上。而后,听得他轻声说:“没关系,我帮你。”
鹿鸣珂眉头微皱,他在思索着,如何在不伤害羽徽若的前提下,救下她,并除了姜潮生。
“你喜欢她,对吧?”姜潮生抬起头来,这句话问的显然是鹿鸣珂,“你们之间有过山盟海誓吗?”
鹿鸣珂拧着眉不答,脚步悄然挪移着,握着东皇剑的五指不自觉收紧。
“姜潮生,你这卑鄙无耻的小人,是你说过,输了就从这里跳下去,挟持师伯算什么男子汉。”宗英脾气最是直接,见不惯他如此,大声叫骂起来。
他的手伤了,声音倒是洪亮,周遭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这世上的山盟海誓大多都是花言巧语,所谓的一往情深,往往都是自欺欺人。”姜潮生对宗英的骂声充耳不闻,哂笑一声,“鹿鸣珂,验证你真心的时候到了。”
鹿鸣珂确实有过山盟海誓,不过对象是初初。羽徽若还在想着她和鹿鸣珂的山盟海誓,到底是不是花言巧语,姜潮生搂着她,从断崖上一跃而下。
与此同时,还有宗英等人的惊叫声:“师父,不要!”
急速下坠带来的失重感,以及呼呼扑面的狂风,叫羽徽若的脑海陷入一片空白。
她以前就听姑姑说过,天渊的煞气很厉害,没点修为的掉下去,会立刻被腐蚀掉全身的血肉,纵是修为高深的,侥幸逃脱,也会元气大伤,留下终生不可磨灭的旧伤。
当初她的父母就是这般,伤了元气,才会死在战场上。
好似过了一瞬间,又好似过了漫长的一生。
嘈杂与喧嚣,都被风声吞没。
羽徽若闭上双目,等待着皮肉皆被腐蚀剥落的痛楚,等待半天,都没有等到想象中的剧痛。
她以为是太过疼痛,以至于丢失了痛觉。
轰然一声,两人砸在了崖底。
骨骼碎裂的声音。
过了许久,羽徽若慢慢睁开眼。
崖底堆满白骨,有人骨,也有兽骨,堆作了小山,有些是自己不慎跌落下来的,有些是清理战场时被人扔下来的。
姜潮生躺在这堆零碎的白骨间,身下血色弥漫。
羽徽若伏在他怀中,怔然睁大双眼。
煞气从四周涌过来,姜潮生的血肉肉眼可见的一块块剥落,露出断裂的骨骼。
他的唇角噙着一抹漫不经心的笑容,与满脸茫然的羽徽若对视着。
羽徽若如梦初醒。
她还活着,且毫发无损。
她身上披着姜潮生亲手系的紫金袍,毫无疑问,是这件紫金袍保护了她。而最初,这件紫金袍是姜潮生留给他自己的。
联想到姜潮生跳下来时说的那句“我帮你”,她全都明白了过来,这件紫金袍是姜潮生留给自己的生路,他最初的计划是牺牲羽徽若,杀了鹿鸣珂。
到了最后一步,他心软了。
他把生路留给羽徽若,自己走了这条绝路。
姜潮生双唇动了动,似乎在说什么,羽徽若凑近了听。
他说的是——
“我本不欲为魔,是他们生生将我逼成了魔,现在,我终于用鲜血清洗了这满身罪孽。”
羽徽若心尖一阵发酸,伸出手,想要解开紫金袍,将他也罩起来。
姜潮生握住她的手,笑着说道:“没用了。”
不单血肉遭到腐蚀,他全身骨头都碎了,五脏六腑皆已破裂,一身修为尽废,回天乏术。
“这是我自己选择的,不怨他人。”姜潮生的声音越来越弱,羽徽若几乎听不清,她尽力地往前凑,听得他断断续续说道,“羽徽若,不要相信……鹿鸣珂的话,回羽族……”
她等了许久,姜潮生的血都已经凉了,她也没有等到他说完剩下的话。
羽徽若双眼含雾,看向姜潮生。
姜潮生全身遭煞气吞食,曾经的风流少年,只剩下这一把混合着鲜血的枯骨。
羽徽若跪在这副白骨前,像是灵魂被人抽走了大半,眼泪啪嗒啪嗒滚落。
有身上这件紫金袍,煞气在她周身游走,始终无法侵蚀她的血肉。姜潮生留在她指尖的鲜血已凝结成块,时间无声地流逝着,那致人手脚发软的药物终于彻底褪去效用,她恢复力气,站起来跌跌撞撞走了两步。
她回头看了眼姜潮生的尸骨,捡起被他握在手里的半截碧玉箫,而后发狂地向前奔去。
羽徽若在一簇乱石中找到了鹿鸣珂。
鹿鸣珂浑身染血,闭目躺在地上,脸上的面具不知掉落何处,露出眼周鲜红的胎记。
有赤丹神珠护体,崖底的这些煞气,并未完全吞噬他的血肉。
羽徽若蹲在他面前,抬手按住他的心脏位置,本该跳动的地方毫无动静。
她并不慌乱。
她环顾四周,找到东皇剑,捡起收入纳戒中,然后取出翅膀,装上自己的身体。
羽徽若跪坐在鹿鸣珂的身边,小心翼翼地将他抱入怀中,扇着翅膀,慢慢往上面飞去。
天渊不知深浅,羽徽若足飞了有两三日,才彻底飞出天渊。
她担心被人看出鹿鸣珂的秘密,特意飞远了些,找了个荒芜人迹的山头落脚。
羽徽若垂眸看着躺在草地上的鹿鸣珂,耐心地等待着奇迹。
过了一会儿,少年心窝处泛起柔光,静止的心脏重新恢复了跳动。
羽徽若脸上的凝重终于被笑意取代。
第65章 [VIP] 锁魂
鹿鸣珂跳下天渊后, 宗英一直守在天渊,带着弟子在附近搜寻他的下落,他身上有鹿鸣珂给他的子母蛊, 能相互感应,鹿鸣珂刚复活, 宗英就赶了过来。
同他们前来的, 还有百草门的少门主苏畅。苏畅直接调来价值不菲的云舟,将鹿鸣珂连夜送到百草门医治。
当天夜里,鹿鸣珂伤势稳定下来, 人还没醒,先有了意识, 探出手去,扣住了羽徽若的手腕。
彼时,羽徽若正趴在他床头打着瞌睡,陪她在床前守夜的还有苏畅和宗英,以及百草门的两个药童。
离他最近的, 明明是忙前忙后的宗英,他却准确无误地抓住羽徽若的手。
羽徽若被他抓得难受,想要挣开, 无奈他力大如牛, 无论她怎么挣,五根手指紧紧箍住她的手腕, 恨不得与她的血肉融为一体。
苏畅取出银针:“我来试试。”
一针扎在鹿鸣珂的手上, 那只手始终不肯松开。
苏畅疑惑道:“咦, 真是奇怪, 这一针下去,寻常人早松手了。”
“师父哪里舍得松手, 师父怕这一松手,师伯又要不见了。”宗英拿着帕子,擦着鹿鸣珂的手,语气里隐有怨言。
这世上有几个人能像他师父那般不计生死,为了一个女人,天渊都敢跳下去。
不怪他会埋怨。
羽徽若给的说法是两人掉下天渊后,她推开姜潮生,飞了上来,找到了挂在树上的鹿鸣珂。
两人都未跌落至崖底,才没有被煞气吞噬掉。
就算侥幸保住一条命,想到鹿鸣珂身上的伤,宗英仍旧心疼不已。
苏畅早就看出鹿鸣珂对羽徽若的不同寻常,听宗英这样说,更加确认此事,他心照不宣地笑道:“宗英小少侠,这么晚了,我想你已累了,不如我们早些回去睡。”
宗英一点就通,应道:“还真的有点累了,有劳少门主费心。”
苏畅叫那两个药童守在门外,随时等候屋里的差遣,自己与宗英趁机溜了,独留下羽徽若被鹿鸣珂抓在手里,想跑跑不了。
灯烛安静地燃烧着,灯花时不时爆一声,羽徽若坐在灯晕里,单手撑着下巴,打了个哈欠。
被鹿鸣珂这样扣着,趴着不好睡,她解了外裳,爬到床上,睡在他的身侧。
羽徽若在天渊中折腾了三日,回来没有好好休息,这一闭眼,困意如潮,吞噬了她所有的意识。
等她再次醒来,已被鹿鸣珂拥在怀中,一睁眼,就陷落进鹿鸣珂那双漆黑的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