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阵子——阮郎不归【完结】
时间:2023-05-15 23:09:23

  晚词道:“托王爷的福,早就好了,一直想去拜会王爷,只怕王爷回京事多,不得空。”
  她一颗心在胸膛里砰砰跳,说话声气都透着一丝异样。宋允初见她深低着头,十分局促的样子,只当是出身寒微,难免小家子气。
  他转眸打量着师惠卿,她身穿素罗衫,腰系墨花裙,头戴白玉梅花簪一枝,朱颜绿鬓,好比清水出芙蓉,不甚惊艳,面上恭维道:“久闻师姑娘貌比西施,才若班姬,今日得见,果真是绝代佳人,难怪皇兄喜欢。”
  师惠卿淡淡道:“王爷过奖了,小女子薄柳之姿,能得太子青睐,实乃三生有幸。”
  三人寒暄一番,进屋坐下,宋允初问晚词这里有多少孩子,平日教些什么,晚词知道他哪里关心这些,不过是做做样子,面上恭敬,心中鄙夷。
  谈话间,宋允初感觉这间陈设简陋的屋子里有种熟悉的气息,令他想起那睽违已久的身影。他环视四周,试图找出这气息的源头,目光掠过一旁吃茶的师惠卿,不禁顿住。
  她没有一丝风尘气,宛然闺阁中人,眉眼间那抹清愁神似晚词。倘若晚词厌恶他,是因为早已有了心上人,那人除了太子,还能是谁?
  倘若是太子帮她金蝉脱壳,诈死逃走,势必不会让她以本来面目示人。宋允初知道有些医术高明的大夫能改变人的容貌,会不会眼前这个师惠卿就是她?
  这个离奇的念头像一粒火种迸进他的脑子里,点着了对太子的妒忌,对晚词的怨恨,在她还活着的兴奋煽动下,顷刻间烈火飞腾,烧得熯天炽地。
  他双目炯炯,看得师惠卿好不自在,站起身道:“我去看看孩子们,失陪了。”
  宋允初思绪混乱,也想独自静一静,道:“你们去忙罢,就像我没来一样。”
  晚词巴不得这一声,立马跟着师惠卿出去了。
  他们一走,那股熟悉的气息便消散了,宋允初全然不想那气息的源头或许是范宣。他怎么想得到,那装神弄鬼,故布疑阵,偷了晚词的奸夫会让她女扮男装,科考做官。
  他不知道,这世上当真有人为博红颜一笑,愿豁出一切。
  他愈发肯定自己的猜想,把太子和师惠卿恨个不了,千奸夫,万淫妇的暗骂。
  晚词恭送他上马离开,在烈日下出了一身冷汗。
  太子府里,宋允煦正和章衡对弈,章衡道:“那日在沧州码头,鲁王拉着微臣说了许多话。”
  宋允煦听了那些话,笑道:“我这个四弟和他母妃一样,心胸狭隘,见不得别人比自己好。小时候波斯进贡了一只玳瑁猫,母后和梁贵妃都很喜欢,父皇送给了母后。没过多久,四弟来母后宫里玩,被小玳瑁抓伤了脸,梁贵妃在父皇面前狠狠告了一状,父皇便让人把小玳瑁杀了。”
  他叹了口气,道:“我和母后都知道四弟是故意逗弄小玳瑁,可又能怎样呢?”
  章衡道:“殿下和娘娘太温良了,换做微臣,一定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宋允煦笑道:“这正是我离不开丽泉的原因。”落下一枚白子,又道:“四弟约我十二一早去西山打猎,你和我一道去罢。”
  章衡回到家,走进花园里的一间抱厦,关上门,将手里的食盒放在桌上,打开角落里的一只木箱,一条通体翠绿的竹叶青盘曲在箱中。
  章衡养了它一年多,每日喂它抹了苏合香的活青蛙,活老鼠。苏合香是宋允初最常用的香料。它见了宋允初,一定会像见了那些青蛙老鼠,窜上去一口咬住他。这等毒物,一口便足够要他的命。
  西山本就多蛇,在那里动手再合适不过,可是会不会连累太子?
  章衡望着正在进食的竹叶青,犹豫不决。竹叶青吞下一整只老鼠,身子鼓起一块,懒洋洋地躺了一会儿,爬上章衡的手背。章衡打小喜欢这些危险的东西,比起人,它们还是安然多了。
  嫣红的合欢花缀满枝头,宋允初躺在树下的竹榻上,脸颊和花一样红。血脉偾张的快感渐渐平复,他从云端悠然落地,睁开一双空虚的眼,望着旁边打扇的芸娘。看久了,她和晚词并不像,她没有言情书网养出来的傲气,脸上总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像一件廉价的仿品。
  他为什么要将就一个仿品?真品明明是他的,倒让太子落得受用,岂有此理!
  他腾地坐起身,神情忿然,芸娘不安道:“王爷怎么了?”
  宋允初不理她,叫人备马,带了一班随从,骑马直奔师家。此时已有二更,一行人举着火把,提着灯笼,浩浩荡荡来到师家门前。
  师妈妈陪笑上前道:“王爷光降,不知有何贵干?”
  宋允初瞥她一眼,道:“你们院里人家,做的风月生意,你说我来做什么?”说罢,径自转入中门,在一把犀皮交椅上坐了。
  师妈妈诚惶诚恐,道:“小女惠卿今晚身子不适,恐怕不能服侍王爷。”
  宋允初冷笑道:“身子不适?那若是太子来了,她能不能服侍?”
  师妈妈见这架势,分明是冲着太子来的,两头她都得罪不起,好生为难。
  宋允初唰的一下抽出佩剑,指着她道:“带我去见师惠卿,不然割你的肉喂狗。”
  师妈妈吓得魂飞魄散,战战兢兢地带着他走到庭院深处的一间绣阁前。师惠卿不知外面的动静,还在房中抚琴。琴声缥缈悠扬,回荡在庭院里,宋允初看着窗纱上的纤影,疑似在梦中。
  他怔了一会儿,推开师妈妈,便要闯进去。师妈妈扑通跪下,拉住他的衣摆,苦苦哀求道:“王爷,太子有话,不让惠卿服侍别人。您可怜可怜小的们,高抬贵手罢!”
  宋允初抬脚踢在她心窝上,恨声道:“老虔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勾当!”
  师妈妈痛得撒开手,捂着心口,眼前发黑。
  宋允初推门而入,屋里挂着一盏鸳鸯灯,博山古铜香炉里细细地喷着香。师惠卿坐在琴几后,心知来者不善,站起身警惕地看着他。这副拒人千里的神情,宋允初再熟悉不过。成亲五载,她对他一直是这样,好像他不是她的丈夫,而是强盗。
  他过去最痛恨她这样,如今见了,却有些欢喜,健步上前,攥住她的手臂。
  师惠卿眉头紧蹙,满眼厌恶,挣扎道:“放开我!”
  宋允初益发用力,灼热的目光一寸寸扫过她的脸庞,低声道:“晚词,是不是你?”
第一百四十三章
  残花落
  师惠卿莫名其妙,道:“王爷,您认错人了。”宋允初哪里肯信,固执的眼中闪动着一点得意的光芒,道:“你们骗不过我,我知道你没死,什么柳树精都是假的,他是太子派来救你的人,我真傻,居然信以为真!”师惠卿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他也不在乎她懂不懂,自顾自道:“昨日看见你,我便觉得熟悉。太子有什么好,他会娶你么?聘则为妻,奔则为妾,你怎么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师惠卿无言以对,宋允初见她不似往日伶牙俐齿,只当她知错,心中一软,抬手轻抚她的鬓发,柔声道:“你看你在这里,别人都以为你是娼妓,跟我回去罢,我给你安排新的身份,还娶你做王妃。”
  师惠卿莫名其妙,道:“王爷,您认错人了。”
  宋允初哪里肯信,固执的眼中闪动着一点得意的光芒,道:“你们骗不过我,我知道你没死,什么柳树精都是假的,他是太子派来救你的人,我真傻,居然信以为真!”
  师惠卿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他也不在乎她懂不懂,自顾自道:“昨日看见你,我便觉得熟悉。太子有什么好,他会娶你么?聘则为妻,奔则为妾,你怎么连这个道理都不懂?”
  师惠卿无言以对,宋允初见她不似往日伶牙俐齿,只当她知错,心中一软,抬手轻抚她的鬓发,柔声道:“你看你在这里,别人都以为你是娼妓,跟我回去罢,我给你安排新的身份,还娶你做王妃。”
  师惠卿又惊又疑,心想听这话的意思,倒像是太子与已故鲁王妃有私,难道太子喜欢我,是因为我像鲁王妃?思及此,浑似一盆冰水浇下来,脸色煞白,颤声道:“王爷,我本就是娼妓,不明白您的话。”
  宋允初沉下脸,目光森冷道:“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你做下的事,我若告诉父皇,你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师惠卿手腕被他攥得生疼,眼中沁出泪来,道:“王爷,我当真不是您要找的人!”
  宋允初嘴唇紧抿,眉宇间阴云密布,看着她梨花带雨的样子,忽而露出一笑,道:“到底是不是,我们去床上理论,自家夫人的身子我总不会认错!”
  师惠卿被他抱起来,奋力反抗不过,惶急道:“王爷何必为了我这种人,得罪太子?”
  宋允初走到床边,将她丢在落花流水紫锦被褥上,俯身按住她的肩头,狠戾道:“别拿太子来压我,我不怕他!不过就是个太子,将来能否坐上皇位,还未可知呢!”
  刺啦几声,单薄的绸衫罗裙在他手中变成碎片,师惠卿绝望地闭上眼睛,泪水没入云鬓。宋允初没有迎来期待中的拳打脚踢,便感觉不对,扯下那片杏黄抹胸,她玲珑有致的酮体展露在眼前,却是陌生的春光。
  他心沉下去,失望如潮水上涨,须臾没过头顶,香衾锦帐,雪肤花貌,化作一片苍茫。身体好像破了个洞,气力都漏光,他靠着围栏,寂然良久,手一松,那片杏黄抹胸飘落在地。
  师惠卿见他就这么走了,怔了片刻,会过意来,反比失身更觉羞辱。
  师妈妈走进来,见她裹着被子,抱膝坐在床上,望着地上沾了足印的抹胸,面若死灰,安慰道:“好女儿,你就当被狗咬了一口,待我告诉太子,他必定替你出气。”
  师惠卿厉声道:“不许告诉他!”
  师妈妈一愣,以为她怕太子嫌弃,忙道:“好好好!不告诉他!我叫春梅送热水来,你先洗一洗。”又问:“饿不饿?想吃什么?”
  师惠卿冷冷道:“我累了,你出去罢,别再让人来烦我。”说罢向床里躺下,用被子蒙住头。
  师妈妈叹息而去,师惠卿想鲁王妃是个什么样的女子,叫太子和鲁王兄弟二人都念念不忘?晚词,是她的闺名罢。原来太子喜欢我,只是因为我与她有几分相像。但人家必定出身名门,我一个娼妓,怎么比得上?
  何况她已经死了,活人是万万争不过死人的,那么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她本是多愁善感之人,不幸沦落风尘,哪经得起这番误会,思前想后,愈觉了无生趣,竟打开抽屉,拿出一块金子,吞下自尽了。
  次日一早,宋允煦得到消息,登时脸色发白,颤声道:“什么?自尽了?好端端的,怎么会自尽?”
  师家来报信的小厮道:“昨晚鲁王带着一帮人上门,打伤了妈妈,欺负了姑娘。姑娘的性子,殿下是知道的,哪里受得了这般委屈?夜里想不开,便悄悄自尽了。”
  宋允煦听了这话,火冒三丈,怒恨交加,心道:这厮明摆着是冲我来!我若不给他点颜色,还算什么太子!当下先赶到师家,见了尸体,悲从中来,几欲落泪。
  师妈妈抹着泪在旁添油加醋,把昨晚的事又说了一遍。
  “鲁王走后,老身便想告诉殿下,惠卿拦着不让。她什么心思,殿下想必也明白。这傻孩子,真是命苦啊!”
  宋允煦抱着佳人冰冷僵硬的身子,越想越恨,离开师家,直奔鲁王府。谁知宋允初彻夜未归,宋允煦叫人去找。
  章衡昨日出城办事,未能赶在城门关闭前回来,便宿在渌园。五更天时,他骑马回城,经过留仙湖畔的观澜亭,见两名兵士守在亭外,亭中一人凭栏饮酒,却是宋允初。
  宋允初也看见了他,招手道:“章侍郎,过来吃酒!”
  章衡下了马,走到亭中行礼,见地上几个东倒西歪的空酒坛,想他必是昨夜就在此灌黄汤,真是醉生梦死,面上笑道:“王爷为何在此独饮?”
  宋允初叹了口气,斟一大杯酒递给他,道:“昨日偶遇一人,以为是故人,不想认错了,好惆怅也。”
  章衡心中一惊,暗道莫不是晚词?抿了口酒,套他话道:“能叫王爷如此惆怅,这故人多半是个女子。”
  宋允初但笑不答,反问他道:“章侍郎,听说你尚未定亲,莫不是在等什么人?”
  章衡笑道:“王爷说笑了,微臣不过是喜欢这份清静罢了。”
  两人吃了几杯酒,路上行人还很稀疏,章衡远远看见对岸一伙人骑着马,飞驰电掣般赶来,为首的好像是宋允煦。
  马蹄声近,宋允初回头看了一眼,笑道:“皇兄也来吃酒了。”
  宋允煦在亭外勒住马,两人起身迎上前,宋允煦脸色铁青,眼中怒意翻腾,头上几乎冒火光。他一向沉得住气,章衡从未见过他这副怒容,仿佛谁给他戴了绿帽子,不,比这还严重些。
  宋允初脚步踉跄,扶着章衡,没看见宋允煦脸色似的,笑吟吟道:“皇兄,你怎么来了?”
  宋允煦跳下马来,揪住他的衣襟,一记重拳捣在他脸上。宋允初被打得眼冒金星,鼻血迸流,又被他一拳打在肚子上,胃里翻江倒海,酒酸气直往上涌。
  宋允煦见他要吐,一脚踢开他,道:“宋允初,你这个畜生!惠卿被你害死了,你知不知道!”
  章衡心想果然是比戴绿帽子更严重的事。
  一名兵士赶上来扶住宋允初,他吐得昏天黑地,吃下去的酒几乎都吐了出来,用袖子擦了擦嘴,神情茫然道:“惠卿?”偏头想了一会儿,道:“哦,那个婊子,昨晚还在床上叫得欢,怎么就死了?”
  这话分明是火上浇油,章衡看着醉醺醺的宋允初,怀疑他其实清醒得很。
  宋允煦被激怒到了极点,浑身乱战,抽出佩剑道:“直娘贼,我杀了你!”
第一百四十四章
  祭卿文
  章衡真想他一剑斩了宋允初,但自己深受他信任,不能看着他这样自毁前程,犹豫了一瞬,攥住他的手臂道:“殿下,使不得!”“章衡,你放手!”宋允煦双目泛赤,像一头愤怒的公牛,蛮力无穷。几名亲随也忙上前劝阻,挡在他和宋允初之间,宋允初就像那斗牛的红布,不住嘴地说些难听刺耳的话。章衡叫随从弄来一顶轿子,连拖带拽把他塞进去,抬走了。
  章衡真想他一剑斩了宋允初,但自己深受他信任,不能看着他这样自毁前程,犹豫了一瞬,攥住他的手臂道:“殿下,使不得!”
  “章衡,你放手!”宋允煦双目泛赤,像一头愤怒的公牛,蛮力无穷。
  几名亲随也忙上前劝阻,挡在他和宋允初之间,宋允初就像那斗牛的红布,不住嘴地说些难听刺耳的话。章衡叫随从弄来一顶轿子,连拖带拽把他塞进去,抬走了。
  宋允煦气急败坏,走到亭子里,挥剑将那些酒坛打了个稀巴烂。
  午后,梁贵妃便向天子告状,说太子为了一名妓女,险些杀了鲁王。至于鲁王为何欺辱那名妓女,自然被轻轻带过。
  天子本就疼爱鲁王,哪里在乎一名妓女的死活,只怪太子色令智昏,不顾念手足之情,做出这等叫人寒心的事。宋允煦在延福宫里聆听圣训时,已然冷静,心知争辩无用,忍着满腹委屈,低头认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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