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见到白老将军,可前往别提起我阿耶。”她抬脚前,扭头跟着白淼淼说道,“我今日就是来办这事的,没有别的意思。”
白淼淼认真点头:“好”
“我可真是羡慕她。”李明霜恋恋不舍地看着她离开,“这世上总有自由的人,可都不是我。”
白淼淼也紧跟着叹气:“她可真勇敢。”
一个人孤身来长安,一个人在奔波此事,又一个人决定此事,洒脱果断。
“一个两个都不安分。”和政点了点两个人失落的小脑袋,“这世上又不是只有这么一种活法,你们的路还长着呢。”
白淼淼和李明霜对视一眼,各自叹了一口气。
—— ——
白淼淼回家时晡时过半,白夫人正在佛堂念经,她就只好先回了自己的屋子,碧酒去了厨房盯着厨娘做梅花糕,昔酒在督促丫鬟们打扫屋子,她挥了挥手,自己一个人入内,刚进内侍,就看到梳妆台上放着一张纸。
纸张安安静静躺在阳光下,隐隐能到倒扣的那一面穿透纸张的黑墨。
这个操作很眼熟啊。
白淼淼心里泛着嘟囔,走过去拿起纸张看了一眼,虽接近全力抿着唇,但后面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粉色的香笺上只写了龙飞凤舞的四个字,绿梅,吃食。
“二娘站在这里做什么的?”昔酒入内,笑说着,“可要松一下发髻,松快松快。”
白淼淼连忙把字条塞进袖子里,假装看着外面的梅花,哼哼唧唧说道:“我想去东面的花园里走走。”
昔酒以为是小娘子去陈家没好好顽,便笑着点头说道:“可要准备风筝和吃食,或者再带些人一起去斗草。”
白淼淼紧张地捏着那张薄薄的纸张,还没开口就小脸红扑扑。
“我想,一个人去花园逛逛。”她小声说着。
昔酒微微睁大眼睛,犹豫劝着:“一个人逛花园,若是渴了饿了怎么办?”
“在自己家里逛逛。”白淼淼有些不高兴,“一个人也不行吗?”
昔酒连忙安慰着:“自然不是,只是担心二娘子而已。”
“刚才在陈家都没好好玩一下,白浪费我今日的衣服了。”白淼淼哼哼唧唧说道,“你们要是跟着我,一定老是说我。”
昔酒无奈说道:“那二娘自己去玩可不要爬山下水,若是有事情一定要去找丫鬟小仆。”
白淼淼见她松了口,眼睛都亮了起来,连连点头。
“二娘可要换身轻便的衣服?”昔酒又问道。
白淼淼已经兴奋地朝着外面走去:“不要不要,东院的那株绿梅是不是开了,我去看看。”
“二娘可千万不要爬树。”昔酒跟在身后嘱咐着。
话还未说话,白淼淼已经提着裙子,好似欢快的蝴蝶飞走了。
“可要派人跟着点?”有小丫鬟担心问道。
昔酒摇了摇头:“算了,都在家里,若是被发现了,二娘要闹脾气了。”
白家东院的花园里有一小片绿梅,郁郁葱葱,格外好看,听说是因为白夫人小字梅淑,自小就爱梅花,所以白家刚入长安时,白老将军特意从老家挖了成婚时便种下的梅,迁移到长安来,精心养护着。
远远就能看到那梅花的影子,梅树冷凝,绿珠展艳,在冬日萧瑟的院子里格外显眼。
白淼淼开心地提着裙子绕着梅树走了几圈,却没发现要找的人,不由奇怪地站在树下,喃喃自语:“难道还没来。”
话还未说话,突然鼻子一动。
一股浓郁的奶香借着风飘了过来。
她顺着味道抬头去看,正和盛昭的视线撞在一起。
盛昭惊讶:“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白淼淼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挂在树枝上的一个油布小包,忍不住走近一步,小声说道:“是奶酪酥吗?是南市西街胡人开的那家吗?”
盛昭失笑,手指晃了晃优质小包。
只被一根细绳吊着的小包在空中晃来晃去,小娘子的眼睛便也跟着晃,漆黑的瞳仁中满满当当都是那个小包裹。
“想吃吗?”盛昭笑问着。
白淼淼眼睛挪不开,但老实点头:“想吃。”
“那想吃这个还是想吃这个?”盛昭不知从哪里抽出一串糖葫芦,故作为难问道。
又大又圆的红艳艳的山楂被送到她面前。
盛昭半挂满身子,自树上倒挂下来,手上的糖葫芦便不远不近地落在她面前,轻声引诱道:“吃哪个呢?”
头顶的树枝哗哗作响,开满枝头,绿云如盖的梅花便纷纷扬扬落下,好似下了一场梅花小雨。
正中的小娘子站在梅花雨下,歪着头,嫩绿色的梅花落在发梢,肩头,琼苞碧蕊,色绝千尘。
“都想吃。”她紧盯着糖葫芦,为难说着,“不可以都要吗?”
“那你说声好听地哄哄我。”盛昭低声哄骗着。
白淼淼眨了眨眼,顿时露出一个灿烂的笑来:“三哥哥真是天下第一大好人!”
树枝摇曳,绿雨纷扰,面前的小娘子冰肌妩媚,风姿娇俏,只一瞬间便成了最耀眼的村子啊,抚慰着盛昭躁动的心。
他听闻她在陈家受了委屈,便马不停蹄赶了过来,只想看看小娘子是不是伤心了,可那满腔的愤怒在看到她脸上笑意时便骤然消失不见。
“在陈家开心吗?”盛昭把糖葫芦递了过去,低声问道。
白淼淼摇头,软软说着:“不开心,但我用了你教我的办法,告诉陈家小娘子,是陈家夫人打伤他哥哥腿的,所以我想她以后应该不会来找我了,我厉害吗?”
盛昭失笑,紧跟着又笑眯了眼,大声夸道:“真是聪明的小娘子!”
“那你快把糕点拿过来。”白淼淼虽然嘴里吃着糖葫芦,但心里一点也没忘记还挂在树上的糕点,眼巴巴说着,“冷了就不好吃了。”
“想去树上吃吗?”盛昭冷不丁问道。
第25章
白家是御赐的四进大院子, 据说是前朝一个宰相的屋子,那宰相香粉糊墙,金珠装饰, 高阁宽屋,本就豪华之际, 陛下听闻白夫人是南方人后,赏下后又特意要求工部在两侧各加了一个小花园, 所以白家占地面积极大, 且屋子陈列格外豪华, 花园内的修饰也都是工部侍郎亲自把关,府内的树木大都郁郁葱葱, 高大茂盛。
东花园除了种梅花, 还种了不少果树, 最耀眼的还是正中那一棵枝叶繁茂的栗子树, 在一众入了冬后就开始变得稀疏的果树中格外显眼。
白淼淼被人抱坐在树梢上, 好奇得摸来摸去,甚至还要伸手去摘一侧的树叶,树叶被扯得哗啦啦作响,幸好不是坐在梅树上, 不然又要被劈头盖脸落满花瓣了。
小娘子穿着浅绿色的裙子,散开的裙摆宛若花瓣, 乍一看好似树冠中幻化出人形。
“今年这个栗子树结了好多好多栗子,又大又圆。”白淼淼兴奋地摸着手边纹理笔直的坚硬树木, “我后来还办了栗子宴,请了阿霜他们来吃, 做了栗子糕,栗子酥, 还烤了栗子,喝了酒,后来阿贤,就是仆骨家的小女儿,还教我们做栗子泥,说放在热奶里格外好喝,我就让厨房做了,确实很好喝。”
“那天晚上我们的饭菜也都是栗子,我家有一个厨娘是南边来的,他会做很多酸酸甜甜的菜,有一道栗子糖水格外好吃。”白淼淼扭头,眼睛亮晶晶得看着盛昭,“你吃过吗?栗子软软粉粉的,还放了红糖,又香又甜,可好吃了。”
盛昭看着她欣喜的样子,笑说着:“虽然没吃过,但听你这般说起,一定很好吃。”
“那明年我打了栗子,也请你来吃。”白淼淼拍着胸脯说道,“你肯定也会喜欢的。”
“二娘给的,我都喜欢。”盛昭被头顶圆晕处的光闪得眯了眯眼,连着声音都温柔了几分。
白淼淼自小被管得严,小时候还背着人爬过树,只后来有一次不小心摔了下来,脑袋都磕了一个洞,流了不少血,把全家都吓坏了,自此就被禁止爬树,之后她就再也没有从树上看路边的风景。
在边境时,大家的屋子都不高,所以她每次爬到高高的树上,可以看到很远很远的地方,看到不远处路上黄土飞扬的路面,可以看到外面那条小路上走过的百姓,甚至还可以看到不远处高高扬起的的军旗。
那是阿耶的军旗。
“长安的房子都好高啊。”白淼淼拨开树叶看向外面,东面的花园虽靠着马路,但整个仁安坊都格外安静,再想往外看,却被高高耸起的墙垣挡住视线,顿时生出遗憾之色,“原来这里看不到外面的大街啊。”
盛昭抬眸看着小娘子后背的玉梳,安静地听着她说话,只觉得怎么看都不够。
白淼淼一向是一个人也能玩得很开心,她坐在树冠上,扯了一片树叶,放在透过层层树叶落下的圆晕上,纤细的脉络瞬间清晰起来:“这里的树叶要比我小时候在的疏勒镇要更绿一些,更好看一些。”
“好看在哪里?”盛昭不解问道。
“少了点黄沙,绿油油的。”白淼淼叹气说道,“疏勒镇都是灰扑扑的,小时候最喜欢穿鹅黄色的裙子,但是只要出门顽一天,就会变成土黄色。”
“那不是小脸也黄了。”盛昭打趣着。
白淼淼确实点了点头,伸出两个手指比划着:“阿娘给我洗脸都要洗两次的。”
“边关这么苦,那你当时为何不住在宫内。”盛昭瞧着她脸上的遮挡不住的笑意,冷不丁问道。
当时白家大女儿已经入宫,白淼淼三岁那年入宫拜见,也就在那时,两人相遇。
有些人天生勇敢,从来和年纪无关。
三岁的小女郎路见不平,站在他面前,大声呵斥着比她要大上许多的人,甚至还为他挡下了一块泥巴,污了新作的衣裙。
——“不许欺负人。”
——“你要是揍我,我阿耶也会揍你,我还有三个阿兄。”
——“我才不怕你。”
年幼的小女郎一点也不害怕对面皇子黄门的嘲笑,只是板着脸,认认真真辩驳着。
“反正欺负人是不对的,阿耶说要保护弱小,所以不可以欺负他。”到最后,小女郎在一众放肆的嘲笑中,闷闷地重复着这句话。
她自小就嘴笨,偏又是固执的人。
小小的影子笼罩着地上狼狈不堪的人,她明明这般幼小,却好似一簇微弱的萤火,坚韧无畏地发着光。
满心阴郁,沉身黑暗的人自从开始渴望光亮。
白淼淼动了动身子,树叶发出簌簌的响声,那声音轻微,却瞬间惊醒陷入回忆的盛昭。
盛昭压着满心的酸涩,坚持看着白淼淼,似乎想要得到一个答案。
白淼淼眨了眨眼,嘴角抿出不好意思的梨涡:“可我想阿耶阿娘了,那个时候我大哥哥要成婚了,我想回家顽,而且,边境一点也不哭。”
盛昭捏着手中的树叶,细小的叶梗在指尖绕着,眉眼低垂。
“也不和我告别,害我找了好久。”许久之后 ,他低声说着。
“我本来想跟你说的。”白淼淼凑了过去,认真解释着,“但我当时睡过头了,再醒过来的时候,马车都已经出宫门了。”
“我和阿姊说了,阿姊没叫我。”白淼淼苦恼地皱了皱脸,“但我一向睡得熟,想来和阿姊关系也不大。”
“你生气了吗?我本来叫阿姊也收下你的,你怎么让四殿下去了啊。”白淼淼顺势问起另外一个困扰了许久的问题。
盛昭手中的叶子被翻了个面,再抬眸时,脸上已经是盈盈笑意:“四弟年纪比我小,更需要照顾。”
“可你也不大啊,八岁的小孩也是很需要被人照顾的。”白淼淼故作老城地叹了一口气,随后又夸道,“所以我就说三殿下是天下第一大好人了。”
盛昭只是看着她笑。
这些来,围绕着他的挥之不去的阴暗,避无可避的杀戮,他从韬光养晦的小可怜到名震天下的大将军,所有人都畏惧他,害怕他,只有面前的小娘子,用这一颗热泪温柔的赤诚之心去看待所有人。
小娘子不忍心伤害那个怀孕逼迫她的妾侍,不想报复流言中伤她的姜家女,伤害她的,污蔑她的,她都可以淡然处之。
世人都说她怯懦蠢笨,不会借着白家的权势去得到更好的名声,殊不知,这才是她最可贵的地方。
她觉得盛昭也是可怜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