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我要先问一下阿霜,她若是同意了,我自然也是同意的。”她认真说道,随后话锋一转,机灵说道,“然后你带我去见三殿下。”
白浔一脸震惊。
——我家二娘什么时候这么不好骗了。
第42章
大福殿管辖本就颇为严格, 年后陛下加了三队神策军,就连宫女黄门们寻常走动都要被登记在册,是以偌大的大福殿竟然悄无声息。
盛昭的宫殿并不显眼, 甚至还有些角落,谁知这里的神策军也并不少, 两刻钟一班,巡逻密集, 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鸦冰推门进来, 眸光朝着刚刚走过的神策军看去, 随后轻轻推开门窗,声音却压得格外低:“陛下召了台省诸位相公。”
盛昭回神, 把前线送来的战报和盛显絮絮叨叨家书看了一遍便收了起来, 身形微动处, 露出颧骨处的一处破皮红肿。
说是昨日不小心磕了一下, 不仅如此还伤了腿。
鸦冰目不斜视, 继续低声说道:太上皇那边则又去长庆楼了,只要有百姓经过长跪瞻拜,呼喊万岁后便置酒食恩赐,昨日见到郭英乂等人甚至邀他们上楼赴宴, 今日早上更有剑南奏事官过楼下时拜舞。”
盛昭轻笑一声。
“听说太上皇的人和李静忠已经起了三四次冲突。”鸦冰借着给人研磨的功夫,低声说道。
盛昭不可置否, 饶有兴趣问道:“可是谁赢了?”
鸦冰转墨条的动作的一怔,嘴角忍不住抿出笑来:“陛下总不能不给太上皇面子。”
“捧得越高, 摔得越疼。”盛昭提笔,在纸上短正写上‘四弟亲启’四个字。
李静忠出声卑贱, 又是宦官,虽然因为用力陛下从龙有功, 但行事嚣张,拥泵众多,太上皇身边的人却都是权贵子弟,自诩尊贵,自然轻视这位高高在上的权相。
如今陛下和太上皇正斗得火热,朝堂战队早已泾渭分明,再也没有一开始强力退敌的雄心,许是如此,前几日白衣山人请求归山隐居,哪怕陛下强留,山人依旧不改其志,昨日陛下派人亲自护送他归隐衡山,下敕令郡县为他在山中筑室,按照三品官的俸禄发放。
“李静忠一直请封六殿下为太子,朝野上除几位相公外大都附和。”鸦冰继续说道,“只是陛下一直按下不发。”
如今两派的争斗落在太子之位身上。
“太上皇刚才让力士送了吃食过来。”鸦冰低声说道,“殿下可以要看看。”
盛昭并不说话,只是提腕收笔,一封简短的书信就写好了。
“四殿下写满了三张纸。”鸦冰忍不住说道,“殿下只写这几个字,可会伤了四殿下的心。”
盛昭淡淡说道:“早就说过不要再联系,偏要自作聪明,这份信送过去后,之后的信便不要送了。”
鸦冰闻言欲言又止,可看到殿下冰冷的脸,只好点头应下。
“还有其他事情吗?”盛昭随口问道。
“酒坊那边传来消息,说白家二郎君想见你。”鸦冰低声说道。
盛昭一听这个名字,就觉得脸颊微微抽疼。
别看白家二郎君总是笑眯眯的,一双桃花眼勾得长安城的小娘子春心浮动,但是打起架来倒是狠,打脸上的拳头一点也不含糊,两人最后甚至还惊动了白家的曲部,差点一起被抓。
“找我做什么?”盛昭巍然不动,显然并不打算赴约。
鸦冰摇头:“只说一定要见到三殿下,而且说若是三殿下不同意,一定会……哭的。”
他声音一顿,小心翼翼地按照字条里的话,把原话带道。
盛昭看着再一次一晃而过的神策军,眉尖一动,随后脸上露出笑来。
“准备出宫。”
—— ——
白浔先把白淼淼先撵到李家,得了李明霜的同意后,后又兴冲冲把碍事的二娘提溜到德家酒坊。
“殿下马上就来。”他扔下一句话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白淼淼眼睁睁地看着人走远了,只好闷闷地坐在后院的小胡床上,眼巴巴地看着不远处正热火朝天制作酒曲的妇人。
“小娘子若是想看,可以靠过来仔细看看。”那妇人被人盯久了终于忍不住开口说道,许是江南人,说起话来软软糯糯。
白淼淼眼睛一亮,随后又不好意思说道:“会不会打扰到你啊。”
“自然不会。”小妇人笑说着,“正好也可以和小娘子聊聊天。”
白淼淼一听,连忙搬着小胡床凑了过去。
“你是在把这些草药捣成细末吗?”白淼淼好奇问道。
小妇人点头,用下巴点了点:“这是就是木香,可以和胃气,泄肺气。”
白淼淼连连点头,随后又问道:“酒曲里面也放这么多草药吗?”
小妇人面前放了八个盆子,里面放着各不相同的草药。
“这是木香。”
白淼淼顺着她的手指看了过去,只看到一碰切片形状,好似枯木的草药,表面为黄棕色,一圈又一圈的纹理,甚至还有古怪的香味。
“这是川芎。”
第二盆的草药表面为味浅褐色,样子是结节模样的拳形切片,表皮粗糙,还未凑近就能闻到浓郁的味道。
“这是白术。”
第三个倒是比较常见,肥厚圆形的切片样的草药,颜色是灰黄色,表面痕迹断断续续。
随着小妇人一个介绍过去,白淼淼也一个个仔细观察过去。
“所以喝酒等于喝药,吃药治病,喝酒不是也可以治病吗。”小娘子冷不丁说道,信誓旦旦说道,“那我完全可以多喝啊,一点问题也没有。”
小酒鬼白淼淼眼睛亮晶晶的,等下次阿娘不给她喝酒时,便这样解释着。
真的非常有道理啊!
小妇人欲言又止,这话明明说的不对,酒就是酒,药就是药,怎么会一样呢,但按照小娘子说的,却又觉得非常有道理。
背后传来一声轻笑。
白淼淼机警扭头。
只看到盛昭不知何时倚靠在游廊处的红烛上,察觉到小娘子的视线,慢条斯理说道:“听说白夫人也是能上马弯弓的人。”
白淼淼虽不解其意,但还是骄傲说道:“我阿娘超级厉害的。”
“那看来打人应该挺疼的。”盛昭阴阳怪气说着,“你挨过你阿娘的打吗?”
白淼淼皱了皱脸。
“阿娘才不会打我。”她辩解着,“而且我说的很有道理。”
“你知道这点酒曲可以酿多少酒吗?”盛昭反问。
白淼淼摇头。
小妇人笑说着:“一曲能酿十升酒,这里大概能酿二十曲。”
“那一坛酒十斤,一曲是一两,那不是没药味了。”白淼淼在心里算了算,不甘心嘟囔着。
“二娘算数真不错。”盛昭认真夸道。
白淼淼红了脸,随后气得瞪了他一眼,转过身来,后脑勺朝着他。
“这是什么酒曲啊?”她问道。
“这是东家四月要酿金波酒,这个金波曲至少需要两月才能制成,所以现在便要开始着手做了。”小妇人笑说解释着。
“金波酒好喝,甜甜的。”白淼淼嘴馋。
“今日寻我来,就是看小馋猫的嘛?”
背后传来盛昭委屈的声音,随后白淼淼觉得自己头顶的绒花再一次被人捏了捏,甚至还往上提了提。
白淼淼:……
她眼疾手快把盛昭的手拍开,随后小心翼翼摸了摸头顶的迎春花绒花,愤愤说道:“你捏我花!”
盛昭更加无辜地反驳着:“是你先不理我的。”
“那也不能捏我花。”白淼淼愤怒极了,强调着,“会坏的!。”
“是你先不理我的。”
“这是我新买的!”
“是你先不理我的。”
白淼淼嘴边的话滚了好几下说不出来,只好用黑漆漆,圆滚滚的眼珠子瞪着面前风轻云淡的人。
——太过分了!
——胡搅蛮缠!
“喏,别生气了。”盛昭见小娘子小脸都气红了,弯腰哄道,“松子糖吃不吃。”
一包还带着温度的松子糖被塞到白淼淼手中。
小郎君锐利的眉眼因为满眼笑意,刹那间春光如海。
—— ——
“没打架,就是切磋切磋。”屋内,盛昭说道。
白淼淼嚼着松子糖,眼珠子直勾勾地看着他颧骨处的红痕,脸上写满了‘我不信’。
“切磋过头了而已。”盛昭侧了侧脸,镇定自若解释着。
“大晚上切磋?”白淼淼质问道。
盛昭镇定点头:“嗯,晚上安静。”
白淼淼看着他信誓旦旦的样子,不由陷入深思:我看上去这么好糊弄吗?
“我二哥都和我说了!”她用力嚼了嚼松子,得意说道,“别想再哄我。”
盛昭扬眉,随后眼波微动,捏着酒盏的手不自觉用了丝力气。
“二哥说你是心怀不轨!”白淼淼哼了一声,“我都知道了。”
盛昭心跳不由加快,手指因为用力而紧绷,嘴角忍不住微微抿起。
“大晚上找二哥喝酒,结果找错位置了!”白淼淼大声嘲笑着,“太笨了!”
盛昭只觉得悬在高处的心被一阵不知哪里吹来的风给晃得神色恍惚,再回过神来,便看到面前小娘子灿烂的笑容。
他缓缓松开酒杯,借着收手的动作动了动僵硬的肩颈,可若不是仔细发现,却又根本察觉不了他的紧张。
小娘子不知道啊。
这个念头刚一响起,便瞬间升出庆幸之情,可久而久之,心底却又弥漫出一丝隐晦的不甘。
她怎么就,还不知道呢。
“你怎么不说话了?”白淼淼见盛昭不说话,故作大人模样地安慰着,“没关系的,我们几个兄弟姊妹的院子都在一起,而且耶耶敷衍我们,每个院子都长得差不多,认错了很正常!二哥在我隔壁,以后不要忘记了啊。”
盛昭低头,轻笑一声,再抬头时,眸光倒映出面前之人生动的模样,低声说道:“不会忘的。”
第43章
今日一大早, 白泽闹着要在花园里炙肉,嘴里碎碎念着前几日在胡肆里吃到的炙肉,念念不忘, 天刚亮,就在院子里大喊着白浔和白淼淼的名字, 扰得两人不堪其扰。
“你们昨夜很迟才睡吗?”白泽看着两人的脸色,吃惊问道。
白淼淼打了一个哈欠, 神色萎靡, 低着头, 含含糊糊说着:“昨天睡不好。”
“昨日睡得比较晚。”白浔懒洋洋靠在一侧,眉眼低垂, 瞧着不太精神。
“那你们坐在这里看着我吃。”白泽跳脱说道。
“吃个肉也要拉着我们, 你已经十六岁了, 不是六岁。”白浔无情拒绝着, 转身就要离开。
白泽一手一人, 把人按在椅子上,一本正经说道:“我那日吃了浑羊殁忽想要亲自做给你们吃,你们给我打个掩护,而且我做了你们也有的吃, 若是阿娘说我,你们也帮忙分担一下。”
“你怎么不去找大哥?”白浔打着马虎, “阿娘最听大哥的话,你去找大哥。”
白泽臭着脸:“不行, 大哥一定第一个骂我,我不管, 你不准走,不然我今天晚上搬到你屋子睡觉。”
白泽这人睡相极差, 许是被吓到了,白浔只好找了个位置坐下。
白淼淼也跟着蔫哒哒地坐着:“那你给我弄条鱼来,再给我弄点菜来。”
女使们端上茶饮和奶酪,甚至还贴心的备了两坛酒。
白泽见他们都坐下了,自然是连连点头:“行,二娘现在这里顽一会。”
白淼淼喝了一口茶醒醒神,随后睨了一侧的白浔一眼,小声说道:“你昨夜很晚回家,你去哪里顽了,回来都过了宵禁。”
白浔拍开酒封,头也不抬说道:“大人的事情,小孩别管。”
“哼,那我就要告状。”白淼淼立马威胁着,“告诉阿娘!”
白浔嗯了一声:“那你去说,然后阿娘问你那你怎么大晚上还没睡啊,你就说正在和三殿下聊天,所以还没睡呢,不小心听到了。”
白淼淼大为吃惊,脸颊微红,随后立马踩了一脚白浔的脚。
——光天化日,胡说八道。
“三殿下马上就要成为太子了,还如此不规矩。”白浔一本正经说道,“赶明我去参他一本。”
白淼淼捧着茶饮喝了好几口,随后眼珠子一转,突然说道:“那你去啊,这样耶耶就可以把你的腿打断了,说你没事掺和政务,这样你就不用每天都爬墙出门了。”
白浔颇为吃惊,放下手中的酒盏:“原来脑子也会迎风长大的,二娘现在竟然也会围魏救赵了。”
白淼淼睁着圆滚滚的眼睛,冷哼一声,脸上是压不住的得意之色:“我也觉得我厉害了不少。”
“咦,你说殿下要当太子了?”白淼淼回过神来,惊讶说道,“邓国公的事情解决了吗?立太子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有啊。”
二月份的曲江游湖上,许远的好友李翰为他作传,乞求编列史官,但投表无门,不得不在曲江兵行险着,却不料直接被宁国公主撞下水,又直接被抓起来,本以为此事到此为止,那份折子却在民间悄然流行,甚至引起轩然大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