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教养嬷嬷是昭仪娘娘千挑万选的,本事是有的,只是性格刻板了些,刚来前几日,就让一向跳脱的白淼淼撞了好几次南墙,被罚抄了好几遍女则,便是白夫人来求情也不行。
嬷嬷离开后,昔酒这才说道:“二娘从宫内回来后就心情不好,这是为何?”
白淼淼从宫内回来已经一个月了,那日她逼问了许久也不见盛昭继续说出自己的计划,只好被人心事重重送回家。
“很明显吗?”白淼淼摸了摸脸。
昔酒点头:“大概就除了碧酒那个傻子看不出来。”
白淼淼紧跟着叹气,却还是不说话。
“是和殿下有关?”昔酒小心翼翼猜测着。
白淼淼一向藏不住事,眼珠子慌乱地动了动,最后一脑袋砸在案几上,苦闷说道:“我就想看了一本话本,然后发现它没有结局,现在正抓耳挠腮呢。”
昔酒温柔地把小娘子的脑袋扶起来:“那可要找夫人开解开解。”
小娘子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一下,但最后还是用力摇了摇头。
“不可言说的事情吗?”昔酒眉心微微皱起。
“反正我不和你们说了。”小娘子用手捂着嘴巴,只露出一双黑漆漆,圆滚滚的大眼珠。
昔酒无奈地摇了摇头:“那二娘就继续这样心不在焉吧。”
白淼淼眼睛耷拉着,瞧着格外可怜。
“听说宁国公主五日后就会回来,二娘可要去看看。”昔酒转移话题问道。
“这么快!”白淼淼惊讶。
“殿下他们能赶在八月底回来,看来使团的车架也是日夜兼程。”昔酒说,“能早些回来也好,免得回纥又生变了,平添事端。”
“阿霜说去吗?”白淼淼来了精神,“我写信去问问,你等会找人马上给我送过去。”
“李大娘子一向是爱凑热闹的人,这会儿肯定去。”昔酒笑说着。
白淼淼皱了皱鼻子:“说的也是,那我那天也去,对了,前线战况是不是很好,我看阿娘最近喜气洋洋的,最新的邸报有抄一份吗?给我看看。”
“说是已经打到叛军老巢了,如今两军正在僵持,但我军气势高涨,败军只剩下一城,若是顺利的话,年底可以拿下,就能赶在过年前回来。”昔酒说着外面的消息。
白淼淼漫不经心跳着:“只要陛下不出幺蛾子……”
昔酒眼疾手快捂住小娘子的嘴,低头看着小娘子圆滚滚的大眼珠子,无奈说道:“二娘慎言啊。”
—— ——
宁国公主回长安那天,明凤门前百官站立,就连长安街上也站满了围观的百姓。
白淼淼和李明霜坐在酒楼三层躲太阳,城门口还不见骚动,街上人潮涌动,有机灵的小贩挂着新鲜的吃食和冰饮子的食盒在叫卖,生意极好。
“今日来的人还挺多,陛下怎么弄出这么大的声势。”白淼淼看着不远处明凤门城楼上的人,不解问道。
今日陛下不仅要亲自来,甚至还让太子殿下和已经被封为越王的六殿下一起登楼,久不露面的九殿下也会难得出现在人前,更别说还有一干公主皇子,再往后才是数得上名称的朝臣心腹们。
如今他们虽未上来,但城门已经被重兵把位。
“宁国公主毕竟也算是完成使命,荣耀而归,我朝自立.国起还未有公主和亲之例,说起来也是有些打脸的,陛下自然是不想留下不好听的名声,既然宁国公主回长安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情,那这个面子自然是要给的。”李明霜吃着鸡腿,眼珠子朝着下面人群看去,漫不经心说着,“总不好即没了天朝上国的面子,也没有了耶女情深的遮掩。”
白淼淼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不解问道:“你在看什么?”
“喏,那个人?”李明霜拿着啃好的骨头一指楼下一颗柳树下的黑衣小摊贩,“好像要干坏事。”
白淼淼顺势看了过去,却没看出什么端倪来。
大街上人来人往,络绎不绝,人人脸上都带着笑来,那个黑衣摊贩正蹲在一侧和一个小孩说着话。
“下盘沉稳,手臂健硕,是一个练家子。”李明霜眯了眯眼,手中的骨头突然朝着那人扔了过去。
李明霜可不是长安城娇滴滴的小娘子,一向是精通手上功夫的,那常见的鸡腿骨头在此刻却成了锐利的暗器直勾勾地朝着那人飞去。
空气中传来鹤唳的破空之声,准确无误地飞向那人。
白淼淼惊讶地睁大眼睛。
那人微微偏了偏头,随后敏锐地看了过来。
“你看他开张了这么久,却一个东西也没卖出去,他买的是小玩具,可目光从来不落在小孩身上。”李明霜露齿一笑,看着那人头也不回地跑了,森森说道,“给我抓起来!”
她振臂一挥,李家的曲部立刻散入人群中,不约而同地朝着那人失踪的位置追踪而去。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可别惹出麻烦!”白淼淼皱眉。
“这条路是宁国公主车辇的必经之路,金吾卫巡逻严密,可以说是现在长安城最安全的地方,便是长安城的地头蛇今日来这条街,也都得盘起尾巴来不敢撒野,可偏又这样古怪的人悄无声息蹲在这里,这才麻烦。”李明霜坐了回去,抓起另外一只鸡腿吃着,目光在人群中一个个扫过去,“还不少。”
“你是说,有人打算破坏宁国公主回来……”白淼淼一顿,凝重说道,“可公主不是已经回来了,现在能打乱的也大概只有殿下的心情而已。”
李明霜睨了小娘子一眼,好一会儿才说道:“还有一样东西。”
白淼淼不解地看着她:“什么东西。”
“譬如,殿下的……命。”李明霜的声音在盛夏日光下却又冷得人一个哆嗦。
—— ——
如今宫内皇子中年级最大的便是盛昭,是以他坐在最前,之后才一次排开,三殿下如今的越王坐在第三的位置上,九殿下则在末尾,剩下更小的则是隔壁偏殿呆着。
时间未到,陛下还在屋内批改奏折,他们便那只能在侧殿等着,这一等便是一早上。
盛昭很少在这种场合开口,越王这几月长大了不少,人也跟着安分下来,九殿下自幼体弱,如今也只是闭眼小憩,一言不发,其余人更是眼观鼻鼻观心,安静地坐着。
更漏滴滴,树叶风动,角落的冰鉴飘出袅袅白烟。
“昭仪娘娘怕诸位殿下等久了,送了些吃食来。”门口,小黄门恭敬的声音打破沉默。
九殿下睁眼,眉心微动。
“有劳昭仪娘娘。”
盛昭开口后,小黄门便拎着食盒一个个送了过去。
“娘娘根据各位殿下的口味各自准备了吃食。”小黄门笑说着,亲自把手中的东西放到盛昭手边的茶几上。
盛宴借着小黄门布菜的功夫,下意识朝着盛昭的位置看去。
那位小黄门正殷勤地伺候着,端出一叠茶色便开口介绍着。
盛昭眉眼低垂地听着,脸上瞧不出异样来。
桌面上的东西也不是什么稀奇的玩意,大都是一碟甜食,一碗肉食,两碟素菜,再加一碟凉菜,最后是一碗冰饮罢了,只九殿下的面前还多了一碗汤药。
想来今日的口福也大都托了九殿下的这碗汤药。
“九弟,这是你阿娘宫内的小黄门,却忙着伺候太子殿下去了。”盛宴收回视线,讥笑着。
小黄门闻言,顿时惶恐地跪了下来。
九殿下拢了拢袖子,淡淡解围着:“皇子之中,三哥为首,这人也不过是按顺序来,于情于理,总不会惹人非议。”
“奴婢,奴婢也只是按着顺序来,不曾想这么多。”小黄门连忙告罪,“娘娘特意吩咐奴婢要照顾好殿下,奴婢是万万不敢耽误的。”
盛昭眉心微动,垂眸看着面前的小黄门。
这位小黄门确实是昭仪身边得力的人。
只,现在他神色惶恐。
“起来吧。”他说道。
小黄门忙不迭爬了起来。
九殿下把那药碗一饮而尽,脸色越发难看了。
盛宴见状,冷笑一声,不再说话。
“殿下请用。”小黄门谄媚地为盛昭递上筷子,恭敬说道。
盛昭打量着面前的小黄门,却见他低眉顺眼,刚才那点隐晦的机锋好似夏日的一阵风,消失地一干二净,他沉吟片刻,这才伸手接了过来。
“殿下慢用。”小黄门后退一步,对着几位皇子行了礼,这才带人离开。
一时间屋内饭香肆意,昭仪娘娘一向是大方的性子,这顿饭自然也不亏待任何人,皇子们很快就动了起来筷子。
盛昭低头,借着夹糕点的空档,手中的那张字条便顺势落入袖中。
——小黄门借着递筷子的空档,夹带了一张纸条过来。
第74章
车马的飞尘在远处扬起, 城门口瞧见动静也跟着热闹起来,门将遣人去送信,自己则亲自带人去门口迎接公主车架。
明凤门城楼上自然也看到动静, 原本安静站立的人各自有了动静。
李静忠远望了片刻,满脸堆笑:“公主的车架已经停在城门口了。”
陛下眯着眼看了看, 脸上露出和煦的笑来:“许久不见宁国,朕甚至想念。”
几日不见, 陛下眉宇间是遮掩不住的憔悴, 搭在扶手上的手背被日光一照, 露出道道细碎的皱纹,反观身侧的几位皇子则正在壮年, 英姿勃发。
“宁国能顺利回来, 多亏了太子一力回旋, 等会儿可要让宁国好好谢谢你。”已经开始衰老的帝王冷不丁看向盛昭, 嘴角露出浅浅的笑来, 眼尾深刻的皱褶敛下头顶的日光显出几分僵硬来。
一直沉默的盛宴忍不住微微侧首看了过来。
其他人不知,他却是知道的,陛下这些日子在阿娘寝宫中几乎是日日宣召医官。
陛下,到底是老了。
身侧的盛昭眉眼低垂, 神色恭敬有礼:“此事是陛下一力回旋,回纥感恩陛下天恩, 何来我的缘故。”
陛下眼尾微动,露出一分眸光, 自下而上打量着面前之人,目光苛刻森严, 似乎要把面前知人一点点割开切开,拉出他的心, 剖开他的肺,一点点看清他所有的所思所想才肯罢休。
盛昭低眉顺眼,一声不吭,任由那视线打量。
他的模样足够镇定,不卑不亢,就连脚下的影子都格外沉稳。
当真是一个年轻力壮的太子殿下。
陛下心中不悦,却不能声张便只能眉心耷下。
不知何时,这个总是躲在阴暗处一声不吭的瘦弱皇子,如今也能如此面不改色站在他身边,比他还要高大,还要强壮。
李静忠见状,立刻不阴不阳冷笑一声,讥笑着:“陛下千秋,自然人人敬畏,哪容宵小放肆。”
趾高气昂的口气骤然响起,原本还在交头接耳的众人忍不住屏息沉默着,恨不得在此刻消失不见,不再参与这等皇家之事。
一直不说话的九殿下盛晖却在人群肃然间不经意地看了过去,目光在权势滔天的李相国身上一扫而过。
盛昭依旧神色恭敬,并不因这些指桑骂槐变了脸色。
身后站着的大臣们也大都见风使舵奉承着,他们既不敢得罪大权在握的陛下,也不能下风头正势的太子殿下,便挑着好话往外说。
陛下冷眼看着面前的太子殿下,他明明低着头,敛着眉,可眉宇间偏又冷漠镇定,好似这些人的话不过是最不起眼的风,甚至是这些人,不过是脚下微小的石头,不会惊起他的一丝注意。
天家父子的暗流涌动还未落下帷幕,街面上传来热闹的喧闹声。
“车架来了。”盛宴看着远远走来的车架。
宁国公主深受恩宠,此番回长安的车架也是按照一品公主的架势安排的,四匹高头大马拉着华贵的马车,车帘层层而下,隐约可见其中女子的身影,却又窥探不见其真实容颜。
陛下这才收回视线,搭在城墙上的手指微微一动。
长安街口缓缓走进的车架,百姓拥挤在两侧兴奋地张望着,金吾卫在前清路,公主的亲卫队伍紧紧拱卫在车架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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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消息递进去了没有?”李明霜和白淼淼趴在窗户上,急的抓耳挠腮。
白淼淼点头:“送进去了,让阿姊送的,肯定已经送到殿下手中了,你不要着急。”
队伍越来越近,人群也越发汹涌。
“可别出事了。”李明霜的视线在百姓身上扫过,“这里人太多了,一旦出事可要牵连不少无辜之人。”
公主的车架又大又宽,占据了主干道,所有百姓不得不站在两侧,他们张望着,忍不住去看传闻中的天家公主,哪怕金吾卫呵斥也按捺不住雀跃的心情。
这可是话本里才有的公主啊。
这可是和亲回纥的公主啊。
白淼淼拧眉,看着越来越近的车队,一口气也忍不住提了起来:“中间只有一个时辰的时间,也不知道殿下安排妥当了没有。”
“你家曲部之前可以抓到人。”她扭头问道。
李明霜摇了摇头:“那人滑头的很,而且对长安各种小路很是熟悉,更重要的是有接应,不知道到底是谁想要在这个关节闹出事情。”
白淼淼的视线忍不住朝着远处的明凤门看去。
平日里难以见其一面的大官贵胄,如今站在城墙上,远远看去也成了一个个微不足道的细小身形,看不清模样,听不见声音。
那身华贵的衣服遮挡着皮肉,似乎人人都是为国为民的样子,脸上的笑意更是把一切的肮脏心思都掩盖着,谈笑风生间,每个人都成了高高在上的好人。
白淼淼听着逐渐清晰的车轮声,眸光微动。
所以这件事情,他当真毫不知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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