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淼淼也不说话,只用滚圆的眼珠子直勾勾地看着他,许久之后才含含糊糊说道:“重阳那天不给你葬花了。”
她把自己的脸拔了出来,犹豫一会儿,踮起脚尖把手中的紫色菊花插在盛昭鬓间:“也不知道你重阳那天有没有空出来,先带一下菊花,祛病驱邪,消灾避难。”
盛昭垂眸,轻轻叹了一口气,温柔地喊了一声:“二娘。”
白淼淼嗯了一声,笑眯了眼。
“殿下今日找我做什么?”她笑说着,“怎么还借了公主殿下的势?”
盛昭把人带到一侧坐下,为她沏了一盏茶,笑说着:“陛下看我看得严,如今对公主殿下心中有愧,唯有她这边能躲开一二眼线。”
白淼淼心思未动,捧着那盏茶没有饮下,沉吟片刻后,惊疑不定反问道:“那日长安街上的刺客难道和……”
——陛下有关!?
第76章
当日长安街的事情可以说有惊无险, 这才没有酿成更大的祸端,此事就像被石头击破的湖面,虽也荡开了层层涟漪, 到到底还是消散而去,毫无踪迹。
白淼淼一直没见到盛昭, 便一直不明白当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陛下不是很喜欢宁国公主吗?”白淼淼不解问道。
盛昭讪笑一声,拨弄着小娘子的流苏簪子, 慢条斯理说道:“二娘喜欢耶耶也是喜欢, 喜欢我也是喜欢, 喜欢猫猫狗狗也是喜欢,这天底下这么多喜欢, 总是要分出个长短轻重来。”
白淼淼瞪了他眼一眼, 拨开他的手, 撑着下巴, 仔细想了想, 许久之后才怅然说道:“原来,陛下也没有这么喜欢宁国公主啊。”
众人都说陛下对宁国公主是不同的,给她尊贵,予她宠爱, 内宫公主甚多,唯有宁国公主能被陛下时时惦记, 这份特别足以令人侧目。
可若真的喜欢,回纥和亲之事又怎么会轮到她头上, 殿下祈求回宫的折子又怎么会按下不发,总归是还不够喜欢, 这点微弱的帝王亲情宛若深夜萤火,越不过大权在握的野心, 比不上至高无上的权威。
“公主都未必有你这般伤心的,你怎么还替她上心了。”盛昭凑过脑袋来,仔细打量着小娘子的神色,不解问道。
白淼淼蔫哒哒地睨了他一眼,推开他的脑袋:“你懂什么,殿下怎么会不伤心,只是不在外人面前表露出来而已,前二十几年里,陛下对她的感情也非作假,她对陛下的孺慕之情也只多不少,只事到临头,刀已出鞘,才惊觉这一切不过是镜花水月,殿下看重的东西对陛下而言,不过是随之可弃的棋子,殿下又非草木怎么可能不上心呢。”
盛昭垂眸看着小娘子悲悯的神色,伸手捏了捏小娘子的脸颊:“你倒是好心,我本以为你和殿下没有太多的交情,这才说与你听这些事情。”
“我与她有没有交情,并不代表我可以对她经历这些事情后可以视若无睹,更何况,我与殿下也并非全无交情,更不能心安理得越过这些事情。”白淼淼认真说道,“她毕竟是你的姊妹。”
盛昭敛眉,轻笑一声:“可我和她没有交情啊。”
宫内的孩子大都感情淡薄,更别说他这样一个幼年失母,带着妹妹在宫内艰难求生的人,那个时候的宁国公主是他接触不到的人,两人云泥之别,毫无交集,便是再大些,和政被昭仪娘娘收养,宁国一向自诩清贵,从不在后宫内站队,两人更是没有交集。
白淼淼拧眉,不悦地看着他。
盛昭无奈地揪着她的脸:“你我好不容易见面,你怎么张口闭口都是别人啊。”
白淼淼拨开他的手叹气,坚持刚才的话题:“那些奇怪的人本来打算对公主殿下做什么?”
盛昭许久没见白淼淼,便觉得她哪里都格外新鲜,发簪要碰一下,流苏要拽一下,小脸捏了,手指便也要看一下。
“怎么不说话?”白淼淼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他说话,追问着,“你是不是又要瞒着我做什么啊?”
盛昭心中一向是一肚子事情,偏能从他嘴里问出的连十之一二都没有,所以白淼淼一见他这般打马虎的样子,不由心生警惕。
“你可别忽悠我。”白淼淼警告道,“我到时候一问阿娘和阿霜,可是会露馅的!”
“阿娘超级聪明的!”
“阿霜可会打听消息了!”
她特意大声强调着。
盛昭把她的手指翻来覆去地看,漫不经心说道:“我这怕说了,你又开始多想了。”
白淼淼小脸一皱,果断抽回手。
盛昭眼疾手快抓着她的手,无奈说道:“现在都要同外人和我发脾气了。”
“不要给我打马虎眼。”白淼淼拧了一下盛昭的手腕,“快说。”
盛昭揉着小娘子纤细的骨节,笑说着:“无非是现在朝堂太过安静了,他不能完全享受这份权力,便打算起一些波澜。”
“波澜?”白淼淼心神微动,敏锐问道,“和你有关?”
盛昭失笑,捏了捏小娘子的脸:“关系不大,只是想杀死宁国,搅乱浑水,拉我下马。”
白淼淼惊呆,不可思议地打量着面前神色自若的人,犹豫猜测着他是不是又在骗人。
“我刚才就说了,我若是说了,你就该多想了。”盛昭笑说着。
白淼淼脸色不掩震惊之色,随后低下头沉默着。
“瞧着怎么要哭了。”盛昭低头,打趣着。
他伸手点了点小娘子的眼皮,单薄温热的眼皮下是滚动的眼珠子。
“你的处境已经这般凶险了吗?”白淼淼握住他的手,神色难过说道,“你都不与我说,我还以为这日子不过是寻常日子。”
盛昭轻笑一声:“没有你想的这般严重。”
白淼淼狠狠地折了折他的手指。
盛昭服软,弯下腰来,软下声来:“怎么对我下这么重的手啊。”
白淼淼冷哼一声,但还是揉了揉他的手指:“陛下都要杀你了,事情还不严重吗?”
盛昭虽说的是拉他下马,可在此之前已经牺牲了一个公主殿下,难道只是想把盛昭从太子之位拉下来,如此大费周章,必定是打算一劳永逸。
从中便能窥探出,陛下和东宫的冲突竟已经严重到这个地步。
“他若是已经杀了我,这事才是严重,如今鹿死谁手,尚未可知,何以谈严重。”盛昭镇定安慰着,口气霸道桀骜,依稀可见东宫太子并非软弱可欺之人,“不必为此事担忧。”
白淼淼眉心紧皱。
盛昭把人抱上膝盖,手指揉开她眉心的褶皱:“今日来找你可不是与你说这些的。”
“你们总是不和我说这些。”白淼淼自衣袖晃动间,一双黑漆漆的眸光直勾勾地看向盛昭。
盛昭动作一顿,亦是垂眸看了过来。
“是嫌弃我帮不上忙是不是。”白淼淼瘪了瘪嘴,委屈说道。
小娘子娇养在深闺,善良温和,是一块洁白温热的美玉,合该被人捧在手心仔细精养着,外面的血腥残忍自然是无人会在她面前提及。
“哪里帮不上忙,上次皇后身边的小黄门还是多亏了你才抓到的。”盛昭笑说着,“只是世事动荡,这些事情太过污秽,不想让你徒增烦恼罢了。”
“狡辩。”白淼淼不高兴说道,“什么事情是你们可以听,但我又不可以,我和阿娘都是白家人,可事情就是阿娘可以知道,我不可以知道,我和你是未婚夫妻,所有事情却还是比如次,这些事情又不是绕过我直奔你们,分明就是不想我参与而已。”
盛昭叹气,抱紧怀中的人。
白淼淼挣扎了几下,没挣脱开,索性恶向胆边生,直接捧起他的手,嗷呜一口咬了他的手腕。
盛昭只是温柔地注视面前生气的小娘子,好一会儿才说道:“只是我们做的事情都太过肮脏,怕你看了不喜欢,怕你看了连带着我们也不喜欢了。”
白淼淼抬起头来,睨了他一眼,随后低头看着他手腕上的牙印,冷笑一声,然后又咬了一口。
这一次还颇为用力。
“怎么还在生气?”盛昭摸着小娘子的发髻,无奈说着。
“你撒谎。”白淼淼不高兴说道。
盛昭扬眉。
“反正你就是在撒谎。”小娘子笃定说道,“我一眼就能看出来的!”
“你说的是你,而不是你们。”白淼淼小声说道,“阿娘不跟我说,是因为她一直觉得我是小孩,所以我问她,她也未必与我说。”
“我以为你不一样。”白淼淼沉重说道,“我的束脩白交了。”
她磨了磨牙,准备去咬第三口。
盛昭眼疾手快捏着她的嘴。
白淼淼不高兴地瞪着他。
“我……”盛昭一顿,“你只是怕你害怕我。”
他不堪残忍,血腥暴力,是因为他本就如此,自他失母后这条路便注定是充满荆棘和鲜血的,他对外并不掩饰他的雷霆手段,可只要一遇到面前的小娘子,他便忍不住收起獠牙,藏起尾巴,成了温顺无害的盛昭。
小娘子这般善良,皎洁如明月,灿烂似星辰,所见所想也该是水石清华,万象澄澈才是。
白淼淼呆怔地看着他。
“我不会害怕你的行事,阿娘说,朝堂之事,本就不会干干净净,我若是真的害怕,只有你做错事情之后。”许久之后,小娘子低声说道,“你千万不要行差踏错。”
盛昭嘴角微微抿起,抱紧怀中之人,把下巴搁在她肩窝上,好一会儿才笑说道:“那二娘一定要看紧我。”
白淼淼犹豫着,缓缓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
盛昭呼吸一顿,瞬间收紧环抱的双臂。
两人安静靠在一起,许久没有说话。
“此路凶险,你若是能少知道一点,便也安全一点。”盛昭低声说道,“我没有骗你的意思。”
白淼淼含含糊糊地嘟囔着。
盛昭叹气说道:“这是真话。”
“真到了关键时刻,他们难道还会绕过我不成。”白淼淼一脸凝重,手臂一挥,“肯定是要把我抓起来的!”
盛昭失笑:“我会保护好你的。”
“所以今日让我来公主府。”白淼淼睨了他一眼,“想要外人以为我和宁国公主关系匪浅,有这位公主殿下庇护,能让他们投鼠忌器。”
盛昭没想到她想到了这一层,吃惊地看着她。
白淼淼得意地笑了笑:“我可聪明了!”
“二娘真是慧眼如炬。”盛昭夸道,“陛下并非心狠手辣之人,当日一计不成,便不敢再生一计,相反会对宁国公主充满怜惜,殿下回长安至今,除初日入宫,之后都不曾入宫,已有言官不忙,可陛下却按下不发,甚至昨日又给殿下不少赏赐,你若是和宁国交好,她便会是你面前的挡箭牌。”
白淼淼若有所思地听着:“那你和宁国公主是有什么交易了吗?”
盛昭笑了笑不说话。
白淼淼立马张嘴准备咬人。
“哪里学来的招数。”盛昭哭笑不得地捏着她的脸,“我耗费心血让宁国从回纥回来,她自然要庇护你一二,且你当真以为她是不谙世事的公主殿下,她与你相交也是乐意之极,白家兵权在手,如今是她庇护你,他日你怎知不是你庇护她。
“我朝公主一向都是各有各的魄力。”他意味深长说道。
白淼淼长长哦了一声:“都是老狐狸。”
盛昭玩着小娘子鬓间的流苏:“这几日出门一定要带好人,千万不要和李大娘子独自出门。”
白淼淼歪了歪头:“是有人想要朝我下手吗?”
盛昭沉吟片刻后点了点头:“太上皇并未完全安分,陛下以是强弓之弩,皇后在一侧虎视眈眈,总归要小心一点。”
“你为何要突然和陛下撕破脸?”白淼淼不解问道。
东宫初露锋芒便是在宁国公主想要从回纥回长安一事说起。
想来当时陛下是不愿的,只是后来东宫发难,情势所逼,朝野舆论铺天盖地,陛下这才不得不同意。
白淼淼一直不明白,盛昭一向隐忍,之前也大都在暗地里行事,可这次却突然如此高调,毫不遮掩自己的势力,实在可疑。
毕竟此事若是真的按照盛昭以前的办事风格,也是可以成功的,他依旧可以安静低调,不引起各方注意,也不会现在陷入如此危险的境地。
盛昭手指轻轻拂过她的脸颊,轻笑一声:“陛下优柔寡断,朝中奸佞横升,前线正值关键,你我大婚在即。”
他一顿,注视着小娘子清澈的眸光,眉眼弯弯,偏眼尾那簇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留下一排小小的影子,平添了几分冰冷。
“我等不及了。”
第77章
九月的长安在中波澜不惊度过, 十月的长安却在一夜之间落了树叶,彰显自己的到来。
白淼淼装模作样地捏着针在绣布上戳了戳,半天也没绣出一朵花来, 一侧的嬷嬷并在不在意她在摸鱼,今日的教学不过是让小娘子磨磨性子, 只要坐得住那便是教会了。
“昨日入了秋,二娘怎么开这么大的窗户, 小心着凉了。”昔酒端着奶酪走了进来, 一进门就感受到迎面而来的风。
白淼淼耷拉着眉眼, 只闷闷不乐地看了她一眼,写满了‘委屈’两个字。
昔酒忍笑, 把托盘放在案几上, 借着关门的时机对着二娘使了个眼色:“马上就午时了, 二娘绣好这朵花便去同夫人一起用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