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霖骁和姚金枝站在门里,望着天,“这雨会下七日。”
第78章
七月这场雨整个北燕都为之担忧, 可这些担忧阻止不了老天爷,豆大的雨点像是离线的珠子,一日日不见任何变小的迹象。
西南还没有任何的消息, 但白海已经策马朝着桐林城赶来。
不过几日的功夫, 等白海到镇上的时候, 西南河堤决堤的消息也已经传到了他耳朵里, 东方彧筑造的大坝他见过图纸,一般的洪水自然不是问题。
但连那个大坝都承受不住, 可见这次的洪水有多么的汹涌。
而在山上的人此刻尚且不知这个消息,瞧着雨势从断了线的珠子变成细雨朦胧,姚金枝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 人也恹恹的提不起精神。
许是前段时间精神紧绷, 夜里也睡不安稳,这样想着她又回去补了一觉。
山中的雨停了,河水高涨漫过小屋门前的土路, 姚金枝打开院门,看着房子泡在水里, 心里有些复杂,庆幸的是这个房子用石头砌成, 地基加高不少, 这才没让水漫进院子里。
“我去后山的河里看看。”
看着娘子略带绯红的眼尾, 陈霖骁颇为餍足的笑道,“你再回去歇会儿。”
这会儿河水暴涨水流湍急,原本还想叮嘱他小心些,但看到他这副餍足又得意的样子, 姚金枝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一句话也不想和他多说。
扶着酸软的腰肢转身回了屋, 她也着实没有多余的力气干别的,回到还有余温的土炕上,一沾枕头就说了过去,这次终于能睡个安稳觉了。
一阵犬吠和马鸣声同时响起,沉睡的中的人尚不知今夕是何夕,本能的爬起来朝外走去。
“霖骁,外面发生了什么?”
陈霖骁不让她再叫“二哥”非要她喊夫君,但喊了几次她总是觉得有些别扭,关键是每次她一喊“夫君”,陈霖骁那一双眼睛就像是饿急眼的狼,好像下一刻就要将她拆骨入腹。
索性直接改口称呼他的名字。
说完,她才慢慢的恢复了意识,想起来陈霖骁说要去后山的河边看看,想到这里她一阵慌乱,赶紧收拾好自己的散开的衣衫和头发。
山里几乎没有什么外人过来,青梅道人过来也不会骑着马,想到这里她又有些害怕,但又有些好奇。
还好陈霖骁只带了金乌出门,大黑和二黄天青都在家里,她带着两狗一狼来到了院子里。
大黑和二黄还在狂吠恐吓门外人,“咚咚咚——”门外传来有节奏的敲门声。
跟着陈霖骁去了一趟京城,也学习到不少的礼仪规矩,听到这声敲门声,她心中的惶恐减少很多。
至少门外的人应该不是什么无礼之人。
“是谁?”她一边朝着门走去,一边柔声的询问。
门外的人听到她的声音,手上的动作明显一顿,“陈夫人,白某星夜兼程赶来,诚心拜见闻山先生。”
认出门外之人,姚金枝暗暗松了一口气,脚上的动作也快了不少,打开院门便见白海一身湿衣,额间还有一缕墨发湿哒哒落下。
“原来是白大人,快进来,霖……我夫君应该马上就回来了。”
她话刚说完,就看到不远处走来的男人,刚才客气疏离的眸子,在看到来人后瞬间变得柔软含笑。
“可是巧,他这不就回来了。”
白海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刚好和陈霖骁冷厉无情的眼眸对上,虽然早就知道他素来这样冷情,但还是不由得心里哆嗦了一下。
“闻山先生,主子让我给您带封信。”
这功夫陈霖骁也已经走到了姚金枝的身边,他向来冷淡的目光在她身上打量了一番,转而看向白海。
“进去再说。”
被他牵着进了门,姚金枝才注意到陈霖骁手里拎着三四条大鱼,各个都是肥头肥脑的。
“河里的鱼很多?”在京城她就已经习惯了家里日日都有人拜访,这会儿也不会觉得拘束。
依旧像平时一样,和陈霖骁说着家常。
“嗯,雨大水急不少鱼被冲了下来,搁浅在浅滩上。”
她眼睛瞬间明亮了不少,但瞟到走在陈霖骁身后的白海,又将心里中的激动往下压了压。
见她的表情尽收眼底,陈霖骁忍不住勾了勾嘴角,“晚点带着桶一起过去。”
见两人旁若无人闲聊,跟在后面的白海急的抿紧了唇,却又忍住没有打扰二人。
进了屋姚金枝接过了鱼,并没有跟着二人往堂屋走,陈霖骁带着白海来到了堂屋坐下。
“山里简陋没有茶水,白大人喝点热水缓缓吧。”
七月的天淋了雨也不觉得冷,更何况白海还是习武之人,这样的温度于他而言更是算不得什么。
接过陈霖骁递给他的水,顾不上喝一口,赶紧拿出藏在胸前的油纸包,打开后露出了明黄的绢布封皮。
“之前主子和先生谈的卫所之事已经初见成果,只是还有不少的问题没有解决,朝中大人们也出了不少的良策,但效果了了,所以主子命属下八百里加急送信。”
说明来意之后,他又想起来时听到的消息。
“先生可断古今,西南果然暴雨不断,东方大人那边筑造的大坝在前几日已经被冲毁,但也庆幸大坝筑造的结实,给足周围百姓撤离的时间,所以人员伤亡并不大,只是损毁不少良田。”
白海还在感慨良田的损失,陈霖骁已经面无表情的拆开了那封信,他目光淡淡的扫过,剑眉微蹙。
“重新丈量良田,重新统计人力财力都耗费巨大,且官绅霸占百姓良田,这次重新丈量统计过后,岂不是要名正言顺纳入官绅名下?”
霸占百姓良田或许不能轻易改田契,但这次重新丈量后,只要和里正报上去,官府就可以随时改动,这全然是给了官绅欺压百姓的机会。
这个问题在朝会上早已经吵了不是多少次,不然景宣帝也不会让他跑这么远找闻山。
“可官绅得了良田,上缴的税是平民的两倍,如此正好解决了朝廷的燃眉……。”
对上冷厉却充满怒火的眸子,白海将没说完的话都咽了下去,他知道陈霖骁和朝中那些言官一样,都心向百姓,只是替百姓伸冤了,那么卫所的事情就能以解决。
这也是他来的目的,或者说是景宣帝的目的。
他们都想逼陈霖骁想出一个两全之策。
似乎看出他的想法,陈霖骁突然勾唇还没有多少感情的笑了一下,愣是让白海冷的哆嗦了一下。
“夫人过来一下。”陈霖骁突然看向灶房的位置。
即便他还没有看到人,但看过去的目光转瞬就柔和了下来。
坐在一旁的白海好像参透了玄机,再看走近的姚金枝的时候,目光都变得更加尊重了。
顶着白海这怪异的目光,姚金枝来到了陈霖骁的身边坐下。
“做什么?”她好奇的看着他。
陈霖骁眼眸含笑的看着她,桌下的手趁人不注意抓住一只柔荑轻轻揉捏。
“白大人家里养了十个兵,但那些人留在了很远的地方,照常理白大人应该给他们发月利和粮食,但现在白大人家中有事,一时拿不出粮食,只能给月利,夫人可有什么好的法子帮帮他?”
没想到陈霖骁突然给自己出题,之前在京城他也会偶尔问她几个问题,所以姚金枝也没有多想,按照自己的思路忖度了一下。
“那不如和那些兵说清楚,给他们月利和地,让他们没事自己种,反正现在也用不到他们,平时岂不是闲着无事可做?”
其实她已经在心里给白海盖了一个“好人”的戳。
那些大户人家雇人看庄子,都是只发月利,可没有管饭的,只有在家里做工的家奴才会管饭。
而白海的护卫离着那么远,白大人还给工钱管着饭,而对方什么都不用做,哪里找这样好的东家。
于是她目光带着怜悯的看着白海,似乎在怜悯他这个大傻子。
陈霖骁淡笑不语的看着白海。
“听到了吗?内子的办法你可学会了?”
白海顶着姚金枝的目光,浑身不自在,端起茶猛灌了一口。
“你们是想着让卫……那些兵自己种粮?”
这个办法好像朝中还真没又人提过,似乎众人下意识就认为兵就应该吃皇粮养着,从没有想过让士兵自己种粮。
兵不是应该闲时操练,乱时应敌?
但他几乎在听到姚金枝说完之后,心里其实就已经偏向于这个办法。
卫所的兵多是民兵,素来比较闲散没有什么纪律性,若是给他们找点事情做也是好的,粮食种多了卫所还可以赚点,冬日也可以添补一些棉衣。
陈霖骁却并没有直接回答的他,只是淡淡的看着白海,眼眸里还想带着嫌弃。
这么简单的事情也要问?
姚金枝摆弄着手里新做出来的机关盒子,有一句没一句的听两人聊到了别处。
“秋闱名单出来了,主子那边还特意问了一下先生的情况,竟然没在桐林这边找到您的消息。”
提到这个陈霖骁脸上终于多了一旦表情,像是遇到了什么烦心的事情,轻轻的皱了一下眉头,虽然很短暂但白海还是捕捉到了。
“先生可是有什么难处?”
陈霖骁轻轻摇了摇头,“没有,只是不喜欢官场,也不想三年搬一次家,有个秀才的功名足以。”
第79章
北燕朝中的规矩, 地方官每三年政.审一次,若是过了就可以往上提一提或者换个富庶的地方任职,若是没有过, 那只能去穷乡僻壤之地, 或者官职往下挪一挪。
总之不会让地方官在一个地方待足三年, 一则是担心官员久居占地为王, 二者也是为了鼓励官员努力政务,给予提升的机会。
陈霖骁前世虽然身居高位, 但也在外奔波了六年,第三次考核才升为京官,如此才入了景宣帝的眼, 一次次破格提升到了左丞相。
白海可能做梦也没有想到, 不当官竟然是为了这个原因,愣是被震惊的半天没有说话,但也十分识趣没有多说什么。
上山的环境也不适合他久留, 又和陈霖骁聊了一下朝中的事情,便准备起身告辞, 在他起身的时候,陈霖骁却按住了他的肩膀。
“今年北边鞑靼会偷袭临关和雁关, 若是将这两城那些他们会在正月十五当日拿下巨虎关。”
此等机密从陈霖骁的嘴里说出来, 白海不得不都看了他一眼, 若说之前陈霖骁说对了两次天灾还能说会观天象。
但若说他算出了鞑靼偷袭的城池,打死白海他也不会单纯的相信这也是陈霖骁掐算出来的。
对上他狐疑的目光,陈霖骁冷淡的眉眼没有多余的表情,像是丝毫没有看出来对方的怀疑, 也像是根本就不在意白海的猜忌。
“不管什么理由,你最好劝说你主子暗中派兵过去, 若真有战事打对方给措手不及,临近年关倒是可以让鞑靼送些战马过来,当做给陛下贺岁了。”
闻言白海突然笑了起来,“只先生这一个条件,只怕主子也会好好想一下的。”
这不过是句玩笑话,没有任何边关的战报,直接调兵过去,即便景宣帝有意如此但百官也会极力劝阻。
虽然陈霖骁说了出来,但也没有真的相信事情会凭他的三言两句解决,左右离着陛下亲征还有几年的时间,到时他在想办法就是。
即便最终也没有成功阻止陛下,也没有关系,到底这一世和前世不一样了,大皇子还活着到时监国自然是有人,他只管好好做好自己的猎户或者教书先生便是。
这一世他可不想再费心了。
白海下山的时候,陈霖骁已经拎着姚金枝去后山了,金乌天青像两只玩疯的孩子,丝毫不在意地上湿泞的泥水,疯跑追逐溅起泥水差点弄脏了姚金枝的衣裙。
“跑什么,也不嫌脏。”姚金枝提着衣裙小心的躲开。
还没有站稳手就被男人紧紧的握住。
“跟着我走。”
陈霖骁快她一步,若是遇到小水洼,他就弯腰布块石头在她的脚下,大黑和二黄稳重的跟在两人的身后。
走过最泥泞的地方,临近河滩都是沙地,反而没有积水和泥巴,姚金枝初次见这水漫金山的景象,眼睛瞪大嘴巴微微的张开。
但很快她就被水里那跳跃的身影吸引。
河滩原本就比河流高出一些,水漫上来也不算深,刚过人的脚裸一点,被冲到河滩的鱼小点的还能勉强自由游动,大一点的背鳍露在水外,勉强呼吸游动却难以进行。
许是听到金乌和天青的吼叫声,鱼儿惊得努力甩尾,游不动就努力拍打尾巴,愣是跃出水面跳了起来。
命好的落入河流中终于脱险,命不好的愣是将自己摔得直翻白眼。
这样的场面实属难得,有陈霖骁在身边,她也没有顾及将裙摆一收脱了鞋袜就下了水。
男人一手拎着两个水桶,一手拎着她甩在一旁的鞋袜,“小心脚下。”
桶和鞋子放在一旁,二黄不喜欢这样深度的水,它不喜欢自己的肚子泡在水里,所以看了看并没有打算下去的意思,于是陈霖骁就留它在水桶旁看着东西。
七月的水并不冷,反而消除了她的暑热,雨一停河滩上的水也退的很快,她挑着个头小的往河里扔,那些鱼还能在长长。
单说大鱼都已经够他们捉的,半大的鱼也就不那么让人有动手的欲.望。
“霖骁,这次捉到了鱼要送下山吗?”
他们才刚上山不久,姚念祖那边还安排的课业也没有学完……
不用,回去收拾好,让东青下山送封信给霍广,明日让他上山一趟把鱼送下山就行。
家里现在人多,也不那么缺钱,这些鱼陈霖骁也不打算卖掉,直接和杜家分一下吃了便是。
霍广来的时候,院子里的车架上个已经摆着一个大木桶,里边装着十几尾又肥又大的鲢鱼和鲤鱼。
“属下这就送下去,明日再将牛车赶回来。”
下过雨的山林里,即便是站着不动,都被这闷热的潮气憋得呼吸不畅,蝉鸣声扰得人心烦,但听久了好像这种声音又能被忽略掉。
见他来时走得急,这会儿一身的汗,姚金枝端着一碗在井中镇过的酸梅汤递给他。
“不急,你先歇一会儿,灶上炖了鱼,用过午饭再下山。”
这会儿离着午饭也就半个时辰的时间,若他赶着牛车下山,只怕错过了饭点,所以两人再就说好留他用过饭再让他走。
所以午饭她特意多做了一些。
但她话音刚落,就感觉后背一阵冰冷,像是被山里的野狼盯上了似的。
身后有谁她不用回头也知道,只是纳闷怎么突然又不高兴了?
她装作若无其事的转身,拧眉看着身后不断冒冷气的男人,用目光询问。
做什么这么盯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