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澈始终觉得她这种鱼死网破的性格多少和原生家庭有点关系。
她不想四十岁以后也活成明书砚那样。
明澈去疗养院陪明书砚坐了一会。明书砚大概今天心情不佳，没和明澈说话。明书砚心情好时也会和明澈聊两句，说的大多是好好工作，好好学习，好好吃饭。明书砚知道明澈不喜欢吃饭。
从疗养院出来，徐翊白正在车里回邮件。驾驶座空着，司机不在。
明澈上了车，问徐翊白，“司机呢？”
徐翊白仍在敲键盘，“让他先走了。”
“那今天谁开车？”
“我给你当司机。”徐翊白合上电脑，“晚上回哪？还回你妈那么？”
明澈疲惫地摇头，不去。“这么多年我一直觉得，我多跟我妈说句话都是对我爸的背叛。”
徐翊白伸出拇指，在明澈湿漉漉的眼尾揩了一下，“怎么还哭呢？”
明澈没觉得自己想哭，可能是被车载香水熏的。
徐翊白将电脑随手扔到一边，伸手将明澈抱进怀里。本来还没怎么，可徐翊白一这样，明澈就受不住了。多年委屈积于一处爆发，明澈忽然伏在徐翊白肩上大哭，“我妈凭什么把我《狮子王》送人啊？”
徐翊白可能挺喜欢看明澈哭，平日那些严肃和戾气全不见了，明澈一哭，醇厚嗓音就带出两声笑来，“多大点事。明天爸爸给你买。”
明澈又不哭了，狐疑抬头，正对上徐翊白那双深邃眼睛，“真的？”
“真的。叫声爸爸听听。”
虽然徐翊白哄她这话挺扯，但明澈从没被人这么哄过，干脆放弃质证权，催眠自己将这话信了十成。羞耻感被抛到九霄云外，明澈乖巧地唤了一声，“爸爸。”
声音带着鼻音。明澈故意似的，可怜兮兮耷着眼尾，眼睛一眨不眨，盈着泪光看徐翊白。
徐翊白摸摸明澈的头发，“乖女儿。”
明天还得上班，明澈估摸跟徐翊白耗不动，做不了什么费体力的事情，遂说要回自己那去。时间还不太晚，两人又都没吃饭，徐翊白提议去超市买食材，然后到明澈的住处烹饪。
去的是徐翊白日常御用超市，明澈看着价签都觉得推的那购物车烫手。两人并排走了小半圈，徐翊白问明澈，“吃什么？”
明澈琢磨这话的意思好像是默认她做饭，于是先发制人，“你做什么我吃什么。”
徐翊白疑惑，“你的地盘，难道不是你做饭？”
明澈两手一摊，“我不会。”
明澈虽然味觉挑剔，但对吃喝并没什么深远的追求与执念，工作日全靠食堂凑合，周末就出去吃或者点外卖。做饭浪费时间，毕竟明澈一直觉得她吃东西纯粹是为了活着。
可若说“不会”，里面多少掺杂了一点谎话的成分。明澈见杨文雅的厨艺死活扶不上墙，愤而下厨试过几次，对着视频教程照猫画虎，竟也似模似样。说白了就是手感好，天生能领悟“适量”与“少许”两词的精髓。
徐翊白眯起眼睛审视明澈。明澈硬着头皮，迎接徐翊白无声的质疑。目光交织缠斗一番，徐翊白说：“我做饭可以。”
明澈警惕地竖起耳朵。这话后头明显还有但书条款。
徐翊白仍保持原有站姿，没弯腰，也没低头，只微微垂下眼睑，“亲我一下。”
口吻如同背诵法条，竟然奇异地不带任何狎昵，似命令非命令，似商榷非商榷。
对方不笑，眼中也毫无亲昵拉扯，明澈一如此前，仍旧无法判断这话到底是挑逗还是别的什么。但好在应对经验充分，明澈哼了一声，推着购物车往前走，“爱做不做。大不了点外卖。”
徐翊白信步跟了上去，“喜欢吃什么？有什么忌口？”
明澈随手拿了一罐巧克力，“我不太挑具体的食材，但要保持食材原有状态，烹饪方式简单，别太多调料。不要精加工食品。”
徐翊白轻声笑了，“还挺会吃。”
“哦还有，不吃香菜，不要淡水鱼，不喜欢禽类，也别太多碳水化合物。”
“不是不挑具体食材、我做什么你吃什么么？”
“我那就是客气客气。”
“养你还挺麻烦。”
“我可没让你养。”
按明澈提出的要求，日料或西餐的烹饪方式最适合。徐翊白选了牛排，配菜要拿西兰花和胡萝卜。没等胡萝卜进购物车，明澈又不乐意了，说不吃这个，徐翊白就征她同意，换了圣女果。
徐翊白在厨房衬衫西裤系围裙，明澈就换了睡衣趴在床上玩手机。明澈租的这房子不大，一室户，床边三米远摆着沙发，连餐桌都没有。正刷着微博，徐翊白端盘上茶几，新买的陶瓷盘上置着香嫩的菲力牛排，里头隐约还飘着几丝黄油香甜。
明澈咕噜从床上爬起来，打开电视，馋猫似的吸吸鼻子，又赶紧拿手机投屏，“是不是该看《哈利·波特3》了？”
跟徐翊白待在一起容易形成条件反射。老觉得应该看《哈利·波特》。
“看吧。”
“你怎么会喜欢这种电影呢？”明澈顺手拿起餐刀，可投屏还没投上，那注意力就全没放在牛排上，“不符合你气质。”
“什么符合我气质？”
“……《冰与火之歌》？”
徐翊白将他面前的牛排仔细切好，又跟明澈换了盘，“小孩不是都喜欢看么？”
主题曲熟悉悠扬的旋律中，明澈琢磨一会才反应过来，徐翊白这话的潜台词是，《哈利·波特》是选给她看的。
明澈瞬间有点想问徐翊白，他是不是对所有床伴都这样，但这问题扫兴，不问也罢。火花似的想法一转头就灭了，明澈心里依然挺乐。反正电影选得合她心意，那就乐得年轻一把。
吃过了饭，明澈没好意思指使徐翊白洗盘子。摄魂怪袭击霍格沃茨特快列车，卢平教授将巧克力分给哈利。明澈看得馋，将刚才在超市买的巧克力打开，扔了颗巧克力豆进嘴里。
灯光泛黄，不明不暗。明澈一直不喜欢这灯光，不够亮，而且色调太暖，催人睡觉。可这点小事不好去烦房东，明澈又懒得爬高，就一直忍着，只买了个台灯看书的时候用。
徐翊白侧头看着明澈，昏黄灯光将高挺鼻梁在脸上投出一截阴影。徐翊白的长相是有攻击性的，虽然英俊却太过锋利，就像出鞘的刀，让人心生畏惧。
徐翊白问，“好吃么？”
明澈把手里的糖盒递给徐翊白，视线没从电视屏幕移开。夜骐拉着马车，无声进入校园。
徐翊白忽然低头衔住明澈的嘴唇。舌尖轻易打开齿关，将那颗巧克力勾了出来。
--------------------
第16章
=
明澈遭遇突袭，眼皮忽地一抖，回过神后却并未推开徐翊白，而是顺从地伸手搂他的脖子。
明澈完全不排斥徐翊白的身体，更不排斥与这个男人亲昵。实际上，这具强壮的男性躯体对明澈十分有吸引力。宽肩，窄腰，四肢修长，坚实肌肉惊人地漂亮。巧克力在舌尖交缠中迅速化开，甜得发齁。
徐翊白的大手拢住明澈的肩头，将她牢牢控制在自己股掌之中，而后下移，落在明澈胸口。都说饱暖之后容易思点什么，古人诚不我欺。明澈将徐翊白搂得更紧，正想在吻中换换气，忽然脑子里一道闪电，猛地在他肩膀推了一下。
没套。也没润滑油——明澈是通过徐翊白才发现这个神奇而伟大的发明，救她狗命。刚才在超市压根没想着买。
虽然徐翊白接起吻来给人的压迫感极强，但推开他不是难事。动作停下，徐翊白往后退了几厘米，垂眸看她。
烟味和古龙水混杂在一起就是荷尔蒙，搅得空气都乱了。明澈顶住男□□惑，干笑两声，“时间不早了，你早点回去休息。”
徐翊白多年流连风月场，说不定车上就有东西。但今晚已经够折腾了，要是再被徐翊白折腾，估计明天上不了班。
逐客令下得干脆而突兀。徐翊白仍然凝视明澈，墨玉似的眸子里看不出情绪。片刻，徐翊白问，“想什么呢？”
刚才被徐翊白端详太久，明澈下意识转了转眼珠。跟这老混蛋藏不住心思，明澈实话实说，“想着什么时候能把你送进去。这得多有成就感啊。”
控方与辩方针锋相对，明澈却从没在庭上与徐翊白狭路相逢。归根结底是她资历太浅，想想有点遗憾。
徐翊白笑了，将掌中的人松开，“我等着。”随后起身，“那我走了。”
明澈点点头，坐在沙发上抱腿仰视徐翊白，不说话，也没起身送他。作为回报，徐翊白头也不回地推门而去。
巧克力的余味犹在，炽热香甜。大门合上，明澈后知后觉摸摸嘴唇。
高雪晴家里最近一直在给她介绍相亲，但高雪晴大大咧咧，能把所有男人都处成兄弟，甚至有次周末一口气拉四个相亲对象开黑打游戏。中午，食堂人声喧闹，高雪晴把手机杵到明澈眼前，“看看这个，是不是还挺帅？”
明澈瞄了一眼，差点把嘴里的汤喷出来。隔了几秒，决定坦白从宽，“我妈也把这人介绍给我了。”
宝山检察院那个韩系小伙。照片都是同一张。
高雪晴惊讶得眉毛起飞，“不是吧？他是不是想把检察系统里所有适龄女青年都走一遍？哎，你俩进行到哪一步了？”
“就加个微信，话都没说。”明澈被一上午的工作搓磨得毫无兴致，没精打采提起筷子。
高雪晴庄重地批评她，“你朋友圈都不发点什么吃吃喝喝啦，看书撸猫什么的，你让人家哪有话题和你搭讪？”
明澈不知怎么就想起徐翊白。虽然和徐大律师只是床上关系，但她那向来不太靠谱的道德观竟然让她莫名生出一种忠贞不二的感觉——在和徐大律师保持床上关系期间，明澈并没什么与其他男人接触的意愿。当然，这也可能和道德没有关系，纯粹是懒，以及不想麻烦。
明澈将话题又转移回高雪晴身上，“你们俩呢？”
“一起打过游戏，打算有空见见。”
“见得好了就拿下，见不好说明他是个奇葩，我也不用见了。”
晌午阳光热烈，明晃晃的让人头晕，街边树上最近生出蝉鸣，聒噪得很。明澈和高雪晴在园里慢腾腾溜达两圈，像两株快被晒蔫巴的小草，很快高雪晴嫌热，要回去。明澈想起上午收到了快递处的短信，就说要去取快递。
高雪晴拿手扇风，“你买什么了？”
明澈歪头想了一会，“忘了，好像没买东西。可能犯嫌家属给我寄炸弹了。”
平日快递来检察院的文件资料会由收发室统一送到办公室，所以那东西不可能是文件，而明澈平日网购都会填住处的地址，想来想去唯一的可能就是杨文雅又在奇怪之处施展母爱——杨文雅经常不跟明澈打招呼就给她买奇怪的东西，比如老年人广场舞标配打底衫，或者海南果农含泪甩卖的巨大芒果。
快递处在园子后门。明澈让高雪晴先回去，独自来到快递处，报了取件码，等人给她拿快递。
两分钟后。
明澈目瞪口呆看着地上足有十来斤的大纸箱子，束手无策地问，“您那小拖车能借我用用么？”
明澈拖着小拖车，将大纸箱子挪回办公室。这东西就算作为炸弹也太沉了点，明澈拽来椅子，抹了把汗，一边俯身拆箱一边纳闷里面到底是些什么东西。胶带粘得十分整齐，层层叠叠，拿剪刀划都要划半天，一看就是强迫症的手笔。
箱子一开，明澈就被震住了。
里面堆叠着各个版本的《狮子王》故事书和蓝光光碟，甚至连百老汇版的录像都有。在箱子角落，安静趴着一只乖巧的辛巴玩偶。
同事凑过脑袋，瞠目结舌，“你买这些干什么？返老还童？”
明澈将玩偶捞在怀里抱着，又把箱子合上，“托人给我外甥买的。”
“你外甥多大？”
……两岁就看《狮子王》，这谎话好像不太靠谱。“反正到了该识字的年纪，可以看了。”
“现在还有人看《狮子王》吗？人家不都看《小猪佩奇》？你买完你外甥不喜欢怎么办？”
明澈揉了两把辛巴的小脑袋，起身拽着小推车霸气诡辩，“管他喜不喜欢。我送的东西，我喜欢就行。”
还小拖车的一路上，明澈都抑制不住地无比雀跃，脚步轻盈，飘得像是快飞起来。小狮子在明澈的臂弯挂着，随着明检察官耀武扬威穿过整个一分院。明澈暗骂自己真没出息，人家送东西都送豪宅豪车，轮到徐翊白可好，送一堆动画片就够哄她高兴。
园子角落树荫寂静，四下无人。送还了小拖车，明澈站在树荫里拨了个电话。
电话等了几秒才接通。两边都不说话，明澈拿指尖挠辛巴的下巴，偏要看看和徐翊白谁能耗得过谁。
最后是徐翊白先开口。
“快递收到了？”
明澈嗯了一声。“你从哪找来这么多版本？”
“秘书找的。这几天他没干别的，天天忙这个，差点杀了我。”
即使借了秘书的手，徐翊白能用这心思也属不易。明澈并不计较这礼物是否是他亲手准备如何如何，转而立即开始思考一个现实问题，“我电脑没光驱，光碟怎么看？”
徐翊白笑了两声。声音与心脏共振，激得明澈心头一颤。
“今晚来我家。我陪你看。”等了几秒，没得到回应，徐翊白就当她默认，“晚上想吃什么？”
明澈将辛巴的尾巴在手指上绕圈圈，一点也没客气，“想吃你做的。”
“好。”
庭审录像里听惯了的冷冽声音此刻对她百依百顺，明澈心情不错，就也放纵自己有那么三五秒不去思考这是一段如何错位的关系。人生又苦又长，来点美好幻想调剂当然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事。
周五，办公室里只要能不加班的都尽早溜了。明澈虽然一向工作效率极高，可临下班时有份文书还差个结尾，明澈就让徐翊白等她一会，她把文书写完再走。办公桌不大，快递箱子放在脚下，紧巴得脚一挪就能踢到。其实除了没有光驱，还有另外一个问题更现实——这一箱子的光碟和书该怎么带走。思虑一下午，明澈觉得唯一的办法就是她每天下班往回背两本，背半个多月也就差不多了，愚公移山似的。
徐翊白在车里处理工作。等明澈上了车，徐翊白也没合上电脑，甚至没向明澈多看两眼，只吩咐司机开车。
都是工作起来六亲不认的人，明澈不挑他冷落，坦然拿出手机回微信，还刷了会微博。等徐翊白回完邮件，明澈才支着下巴凑去一张小脸，问了个上次见面忘记问的重要问题，“你找营销号做推手花了多少钱？该不会花了很多钱吧？”
现在营销号报价都高得离谱，要是徐翊白自掏腰包做这事，那明澈真是把自己拆成零件卖了也还不起。但明澈仔细想想又觉得离奇，毕竟徐翊白从来也不是个做慈善的人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