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检察官——Krantz【完结】
时间:2023-05-17 17:17:43

  尹铮赶个大早过去,本是要和徐翊白请教各个法系不同理念的相关问题,可哪知三观猝不及防被震得稀碎,还挨了顿教训。过后尹铮越想越气,约明澈出来喝咖啡,说要跟她说徐翊白的坏话,明澈不答应不算完。
  于是次日上午,明澈与尹铮端坐在咖啡厅的桌子两头,一个气急败坏,一个忍俊不禁。
  尹铮嘭地将咖啡杯落在桌上,苦口婆心劝明澈道:“姐姐,你可别被他的外表骗了。老男人都坏得很,你玩不过他的。”
  明澈觉得尹铮这少年心性可太逗了,但仍故作严肃,正襟危坐道:“你不是要说他坏话么?说吧。”
  “你知不知道他身边有过好多女人?”
  “知道啊。”明澈坦然回答,“都在一个圈子里,徐律的风流多情我还是有所耳闻的。”
  尹铮一噎,“那你还和他好?”
  明澈无所谓地喝了口牛奶,“我也没打算对他负责。扯平了。”
  “你,你这——”尹铮词穷半晌,仍旧试图据理力争,“从前他身边的女人没有一个是你这风格,他明显就是逗你玩的!”
  明澈起了好奇,八卦地凑近了些,“那他身边的女人都是什么风格?”
  话题被明澈越带越偏。可话头是自己起的,哭着也要说完。尹铮硬着头皮回答,“就都是……胸大无脑型的?有个模特穿上高跟鞋跟他一样高,我看她都得仰头。”
  “你见过几个?”
  尹铮叫道:“他怎么可能让我见他的情人?我见过那几个都是不小心撞见的。而且你猜怎么,没有一个女人能让我见过两次。”
  敢情床上工夫都是年复一年身体力行练出来的。明澈对这事看得很开——用在别人身上练出来的技能服务她,怎么想都是她占便宜。
  尹铮见明澈处之泰然,又装作若无其事地添了把柴,“而且这些年来我就眼见着他换女人了。从我记事起到现在,他从来没有过正式交往的女朋友——一个都没有。他早就说过他不结婚。”
  不结婚又不犯罪,法无禁止即可为。明澈反问,“那又怎么样?”
  尹铮理所当然道:“不以结婚为目的的谈恋爱都是耍流氓。”
  明澈乐了。怎么现在的小孩还知道这句话呢。“我俩也没谈恋爱啊。刚才你不还说么,他从来没有过女朋友。”
  尹铮心急如焚。说了半天都是跨服聊天,明澈好像完全没把他强调的重点当回事。“那你们俩算什么?”
  炮友。明澈在心里默默回答。
  “小孩子不要问东问西。”
  昨天受徐翊白的气不说,今天还得受明澈的气。尹铮头顶冒烟,咕嘟咕嘟干了一杯榛果拿铁。放下杯子,抹了抹嘴,尹铮问明澈,“你喜欢徐叔吗?”
  明澈没想过这问题。但如果说不喜欢,怕是会摧毁未成年人的爱情观。尽管尹铮的爱情观已经被摧毁得差不多了,可只要政府尚未责令拆除,危房也该尽力维护。“喜欢啊。”
  尹铮追问,“有多喜欢?”
  明澈刀子似的口才在检察院里都难逢敌手,糊弄小朋友不在话下。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明澈顺口回答,“喜欢到可以不计他的过去,也不计我们是否有未来。”
  尹铮难过地低垂视线,“可是姐姐,我也喜欢你。”
  明澈头痛地敲敲脑袋,难得倚老卖老,“孩子,咱俩可差着辈分呢。要是再提这话,你以后就跟我叫阿姨吧。”
  担心尹铮钻牛角尖,明澈又赶紧左拉右扯和他聊些别的。好不容易让尹小朋友心情缓和,明澈旁敲侧击,跟尹小朋友打听徐翊白的往事。
  尹铮没多想,傻了吧唧任由明澈套话。“他和我爸是发小,所以我还没出生就有这么个干爹。徐叔大概六七岁的时候吧,他爸甩了他妈,娶了情人,还给他生了个弟弟。但他爸——我小时候叫他徐爷爷——徐爷爷也没不管他们母子,生活费给得挺大方。
  “后来到了徐叔十五六岁,他妈妈去世了,徐爷爷就把他接回家里。可是没过多久,”尹铮停顿一下,“他就被赶了出来。”
  明澈没料到故事是这走向,心脏嗵地重重一跳,“因为什么?”
  “不知道。”尹铮望天摇头,“可能是因为后妈太刻薄吧。那老太太……呵。但是想想不应该啊,妈虽然不是亲妈,但爸是亲爸啊!”
  “然后呢?他那时候年纪不大,要怎么生活下去?”
  “然后徐爷爷给他钱,他就再没要过。我爸想用零花钱施舍施舍他来着,他也没要。”说到此处,尹铮眉飞色舞,“听我爸说,徐叔搞钱的花样层出不穷。那个年代生意好做,徐叔手里又有点积蓄,跟人合伙开过好几个店,反正比我爸那种伸手跟家里要钱的有钱多了。我爸说就徐叔那生意头脑,当什么律师,做商人不好么。还说我没遗传徐叔这基因可惜了,这话说的,我要是能遗传干爹那可就出问题了……”
  正说着,桌上的手机震动一下。明澈看了眼屏幕,开口道别,“我还有事,得先走了。你闲着没事别瞎琢磨,好好学习知道吗?”
  尹铮惋惜地“啊”了一声,想往明澈的手机上偷瞄,没瞄到。“姐姐你有什么事啊?不能和我一起吃午饭吗?”
  明澈拿了手机起身,“可能不太行。我叔叔找我。”
  --------------------
第20章
  =
  徐翊白同父异母的弟弟名叫徐翊然。两人第一次见面时徐翊然五岁半,拖着鼻涕,张大嘴巴仰视眼前比他高出许多的少年,又傻又乖。
  那年徐翊白十五岁,眉目已经渐露锋芒,身高拔高,挺拔俊俏。越过孤独的黑色大门,终于再次回到阔别多年的熟悉院落,徐翊白垂眼看杵在地上的小蹦豆,脖颈甚至没有为他稍微弯曲一下。“你是谁?”
  小蹦豆搓着衣角问,“你是哥哥吗?爸爸说今天哥哥要回来。”
  少年声音低沉,就好像在青春期里直接从童音跨越到男人的音色,从容避开了中间的尴尬期,动听如冬天夜色里的大提琴。徐翊白重复一遍,“你是谁?”
  小蹦豆没被徐翊白震慑,反而对这个哥哥喜欢得要命,可能是因为迟钝,也可能是因为血脉当中本能存在的亲近。“我是徐翊然。”
  徐翊白当然知道他的名字。
  徐翊白俯身,眉头微蹙,不苟言笑,仍对小蹦豆保持着俯视的角度。“我叫徐翊白,那你就应该叫徐翊黑。”
  这表情有点吓人。小蹦豆终于被吓到,嘴角一撇,眉毛耷拉,快哭了。徐翊白心情愉悦地端详这张惨兮兮垮塌着的小脸,将手里的纸袋递给他,“新款的汽车模型。拿去玩吧。”
  徐翊然立刻高兴起来,张开手臂“啪”地抱住巨大的纸袋,又蹦又跳,兴奋欢呼,“谢谢哥哥!”
  当许多年后小蹦豆长大了,仍没忘记这个不着调的哥哥是如何在初次见面时吓唬他。“其实你弟弟确实应该叫徐翊黑。可惜徐翊黑没生下来。幸亏幸亏,赶得早不如赶得巧,这名字要是给我,我会离家出走的。”
  徐翊白这位后妈与他父亲结婚时已经怀孕,几个月后流产,又过几年才有徐翊然。清纯女大学生带着B超单子撒泼逼宫,一哭二闹三上吊,可见哪怕再清纯的女大学生,在面对嫁入豪门的诱惑时都很难保持优雅。徐翊白仇恨那个让他被迫继承姓氏的父亲,但幼时却又不得不仰赖这一姓氏所带来的经济支持,毕竟他那柔弱而美丽的母亲这一辈子都十指不沾阳春水,完全无力独自抚养一个孩子。
  当年的清纯女大学生已经变成风姿绰约的中年美妇,声音却尖利刻薄,隔着窗子远远传出来,如同割破春风的裁纸刀。
  “从哪弄来的破玩具?不要了不要了,妈妈给你买好的。小然呀,你不可以什么东西都乱捡的知道伐?”
  咣当一声,徐翊白在商场精心挑选的汽车模型被不留情面地丢出了窗,随之而来的是小蹦豆的号啕大哭,直喊着那是哥哥给我的哥哥给我的。
  “你哪有什么哥哥?”美妇娇声笑着,风情万种向窗外的少年瞥去,眼尾一弯,如同毒蛇艳丽刺目的信子,“咱家只有你一个宝贝。”
  从踏入大门的那一刻起,不久之后的离开就注定是一种必然。那天的父亲大发雷霆,美妇惊慌骇然,小蹦豆躲到了茶几底下,而徐翊白大笑几声,眼神是在少年身上鲜见的锋利与狂妄。
  扬长而去。
  许多年后,徐翊白的发小、尹铮的爸爸问过徐翊白为何不选择从商。徐翊白那时的回答是,士农工商,商人最末,何况商人重利轻别离。可其实作出这样的选择并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不想与怨恨的人身处同一行当。
  大概是运气好,徐翊白一路顺风顺水,刚毕业即得师从一代名律,很快在诸多大案中崭露头角。又过几年,徐老爷子因为关联交易而被调查,事发之后来找徐翊白,说希望这事交给他来处理。
  徐翊白那时虽然初露锋芒,毕竟年轻,照理说这样的案子打着灯笼都找不到他头上——除非藉由他师父的关系。徐翊白没拒绝,而且狮子大开口,“这事我帮你摆平,条件是等你死后,我要你遗产的70%。”
  徐老爷子同意了。不日即立下遗嘱。
  徐翊白说那话时其实没想过徐老爷子会同意,只是年轻狂傲,逞一时口舌之快,非要逼得徐老爷子在他与徐翊然母子之间衡量轻重。对此,两鬓斑白的父亲一声叹息,“翊然资质平庸,公司交到他手里,我不放心。你要是愿意,就回来吧。”
  徐翊白侧脸绷紧,眉目森然,“我不愿意。”
  这答案并不在意料之外。徐老爷子了然地点点头,“那翊然以后要是有什么事,你多帮衬他。毕竟是兄弟,总要相互扶持的。”
  徐翊白冷笑道:“不是一个妈生的,算什么兄弟?”
  两年后,徐老爷子去世,财产按遗嘱分割。其中徐翊白应得的股份并未转到他名下,而是拟了代持协议,由徐翊然代持。徐翊白从未参与公司管理,也即公司之中,人前人后,徐翊然仍保持着最高话语权。而就在那之后不久,徐翊白忽然性情大变,判离师门,公然与宋明礼为伍,自此扶摇直上,毁誉参半。
  明澈站在路边等车,心惊胆战,时刻提防着尹铮会不会突然从哪个角落冒出来。最近气温升得很快,阳光明亮,白得晃眼,柏油马路仿佛都变得粘脚。明澈正热得发晕,宾利及时地缓缓停靠路旁。
  明澈赶紧跳上了车。
  车内冷气开得足。明澈仍嫌不够,拿手扇风,“今天好像有30度。”
  徐翊白难得面露倦容,靠着座椅昏昏欲睡,闻此,略微睁眼看她,“怎么不在商场里等?我到了会打电话叫你。”
  “不想让你等嘛。”明澈小声嘟囔,“而且这边不好停车。”
  徐翊白让老刘把空调温度调高,然后继续闭上眼睛假寐。徐翊白早上刚跟人开完会,一身西装,可明澈穿着T恤和短裙,时间长了扛不住车里的温度。
  明澈没凉快够,连说不用。徐翊白直接忽略明澈的抗议,伸手往她大腿上摸。皮肤光洁,细腻如瓷,上面还带着毒辣阳光的温度,热而有弹性。
  “裙子这么短,刚才见谁去了?”
  这话管得没道理,明澈不满地哼了一声,“我裙子都这长度。”
  徐翊白没追问,抬手要攥明澈的手,可眼睛仍闭着,一攥攥了个空。
  明澈心里忽然失重般咯噔一下,不由地再度想起尹铮刚刚给她讲的陈年往事。十五六岁的年纪,与现在的尹铮差不多大,那时候的徐翊白都做了什么,竟能本事通天地养活自己?这要是换到明澈,明澈自认只能靠帮同学写作业赚生活费。
  这个阴沉跋扈的老男人,曾也有过眉眼鲜亮、以梦为马的年少时光。
  明澈抓住徐翊白的手背,手指扣入指缝,大拇指在手背轻轻摩挲两下,按过凸起明显的血管。“周末也穿成这样,累不累?”
  昨晚的饭局边喝边聊,讨论辩护思路近一通宵;早上又连开三小时会,此时的徐翊白确实有些疲惫。刚入行的那十几年,如此这般点灯熬油的时候不计其数,徐翊白早就习以为常,随便抽空在车上、或者办公室的沙发上歇歇就好。
  徐翊白反握住明澈的手,“习惯了。”
  明澈看了徐翊白片刻,忽然问他,“你很困吗?你要不要靠着我睡?”
  徐翊白睁开眼睛,将明澈的手指扣得更紧了些,“没事。”
  “哦。”要约遭拒,明澈觉得没面子,想把手抽回去,却被徐翊白拽得死死的。
  徐翊白问明澈,“想吃什么?”
  明澈也把脑袋靠在座椅上,与徐翊白四目相望,“没什么想法。”
  “这附近有家日料我常去,想吃日料吗?”
  “好啊。但是这个时间会不会没有位子?”
  “我预约过了。”
  明澈卡了个壳,“那你还问我。”
  日料店店面不大,但装修精致素雅。徐翊白刚落座,老板就来打招呼,问是不是按老规矩,挑最新鲜的上。
  徐翊白问他,今天什么新鲜。
  老板三十来岁,侧脸留了一片青色胡茬,笑时眼睛眯着,还真有点岛国模样。“壶鲷、赤海胆和帝王鲑,都是一小时前刚送来的。”
  “那就各来一份。”
  点过了单,老板转身正要走,突然又转了回来,看看明澈,然后笑眯眯问徐翊白,“徐律师,今天要不要表演一下拿手绝活?”
  徐翊白也笑,说改日吧。老板走后,明澈八卦地问,“你有什么拿手绝活?胸口碎大石?”
  徐翊白听着前半句正要回答,就又兜头迎来了后半句,眉梢一扬,抬着眼皮觑她,“这是你的拿手绝活?”
  店里有位五十多岁、经验丰富的切鱼师,每每立于案前手执料理刀,刀法行云流水,总引得客人赞叹。前几年有段时间,徐翊白几乎天天晚上来,看切鱼看久了就生出一种自不量力的幻觉,那就是你行我也行。老板为徐翊白准备了一条鲷鱼,徐翊白信心十足,手起刀落——
  鱼头没砍下来。
  那鱼骨头奇硬,鱼片刀竟然不顶用,且这一砍刺激神经,鱼尾立刻在案板狂拍。鱼皮滑溜溜的,徐翊白没按住,鲷鱼哧溜滑到地上,张嘴瞪眼如同嘲笑。
  切鱼时更是风波不断。鱼皮好不容易勉强囫囵撕了下来,下刀时却怎么都把控不住鱼肉的纹理走向,切得坑坑洼洼,惨不忍睹。徐翊白自认刀工不差,从没想过有天会在一条鱼上折戟,遂自那天起只要晚上有空,都要过来让老板准备一条鱼,由切鱼师讲解要领,他再模仿学习。一段时间下来,不但将切鱼练得炉火纯青,甚至还学会了日语——切鱼师是日本人,徐翊白初时与其沟通需要老板这个中日混血做翻译,后来嫌翻译麻烦,硬是自己学会了。
  明澈听完,笑得快要趴桌子上,连声问徐翊白怎么那么幼稚,非要和一条鱼过不去。
  徐翊白垂着眼,口吻云淡风轻,说出的话却是,“争强好胜一辈子,就见不得自己有什么事情不行。”
  --------------------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