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惊春听着周围的吵嚷声，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只能苍白的强调，“大家相信我，玉家不会坐视不理的。”
然而其他人还是在一个劲儿的说着担忧的话，好像根本没什么人听到她的解释。
“玉家真的能管我们大伙儿？”
一开始拦路的那个男人好像一直在认真听着玉惊春的话，见大家对她刚刚的回答好像没有反应，立刻抬起手示意大家安静，等他继续说，“现在就连当官的都在家里当缩头乌龟了，玉家你说了算吗？玉家真能管吗？”
玉惊春勉强回答，“玉家的根就在这里，再说，这些日子以来，我不是一直都在这里吗……”
然而那男人咄咄逼人，“你一个小娘子，让我们怎么放心信你？”
“还有那个在前头领兵打仗的霍小将军，认识他的都清楚得很，他就是个小卒子，能有什么带兵的能耐？等他那点儿胆子都用光了，他还能接着守城吗？”
“我们都等了多少天的援兵了，到现在援兵都不来，朝廷发的粮也早就断了，我看啊，现在是不是全城都要没饭吃了？”
他越说越觉得自己分析的有道理，“你们玉家有门路，家里还有家丁当护卫，真到了顶不住的时候，你们拍拍屁股跑了，留下我们在城里等死——”
“我不是……”
玉惊春一句话还没有解释完，又重新被群情激奋的人们淹没，“玉小娘子，求求你了，求求你再想想办法——”
“玉小娘子，你能不能再同乔娘子商量商量，就算、就算是一天只有一碗米汤也行啊——”
“玉小娘子……”
眼看着玉惊春在人群中被东拉西扯，玉家的家丁连忙分开人群，护着玉惊春回了前厅，又留下人来守在门外，以防不测。
玉惊春一进门，就先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外面不断的传进来哀求声，有些人见哀求无用，又开始不断喝骂。
各种声音堆在一起，不断的顺着门缝钻进来，玉惊春整理着皱乱的衣服走进去，看着坐在桌边从容看着物品清单的乔苏苏，复又叹了一口气。
“你倒是躲了个清闲。”
乔苏苏抬头看她一眼，见她头发凌乱，衣服也有些皱，不由得一皱眉，“有人对你动手了？”
玉惊春坐到另一边，探身看了一眼她正在看的清单，摇摇头，“那倒没有。”
又抓起杯子给自己倒了水，喝下润润嗓子，“先不说我了，如今这城里……你可打算好了？”
乔苏苏指尖在桌面上敲了敲，“万事俱备。”
……
日头渐渐西斜，冬日里天短，日落之后，很多人都陆陆续续开始休息。
但因为出了白日里听到的缺粮的那一遭事，这一晚注定是个无眠夜。
四处都静悄悄的，然而在其中一座临时搭建的帐子里，却鬼鬼祟祟的走出来一个黑影。
那黑影有意避过光亮，专挑暗处看顾不到的地方走，脚步也有意的放轻，像夜行的鬼。
等他悄无声息走出府衙，再七拐八拐钻进一条巷子，最后站在一扇稍有些破损的大门前。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黑影快速溜进去。
“咕咕咕……”
鸽笼里传来鸽子的叫声。
那黑影又朝周围看了看，见没有人跟着，这才将事先写好的纸条取出来，绑在信鸽腿上，将信鸽放飞。
等看着信鸽盘旋了两圈飞出院外，他才得意起来，抱着胳膊靠在一旁，仰头看着信鸽飞远的影子。
然而他才刚得意了没多久，忽然就看到那只信鸽晃了两下，“啪叽”一下从天上掉了下来。
他一惊，连忙跑出去看，然而一只脚才刚踏出院门，迎头就有一支火把撞了上来。
他下意识向后退，躲开即将打到脸上的火把，但火把的光亮仍然刺得他睁不开眼睛。
在他抬起胳膊挡住火把光，试图去看清楚外面的情形时，就听到一道熟悉的带笑的声音。
“要送信啊？”
他脸色一白，心里凉了一大截。
这时候又有一阵脚步声传过来，跟着是鸽子“咕咕咕”的叫声，还有一个有些憨直的声音，“嘿，这鸽子养得够肥，霍玄，一会儿咱们把它烤了吃了吧？”
霍玄把手里举着的火把，转手递给旁边的人，看了一眼侯泰手里抓着的信鸽。
信鸽很肥，足足比侯泰那蒲扇似的两只手还要再大上两圈。
但也很呆，被这么拿两只手抓着捧着，也不挣扎。
“把信拿来我看看。”
侯泰将信鸽腿上绑着的纸条递给霍玄。
纸条上鬼画符似的写了一串，霍玄拧眉看了一眼，又瞥向被绑在门口的人。
“哟，你还是个北然人？”
“不是！”那人反应突然很大，“霍玄——霍小狼！你不认识我了？”
霍玄一歪头，“我应该认识你？”
不过这么一细看，他也确实觉得眼前这人有些面熟，大概是从前一起值勤站岗过的。
“你——”那人脸上更加难看，“老子叫黄满！”
见霍玄还没有要想起来的意思，干脆自暴自弃似的举起右手，露出手背上一个丑陋的疤痕。
霍玄看了一眼那疤痕，才终于有了点儿印象。
一哂，“是你啊。”
黄满喘着粗气，“想起来就行，老子落在你手里，算老子倒霉，要杀要剐，随便你吧！”
“杀你不急，”霍玄甩一甩纸条，“要不你先告诉我，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你不是能耐吗，你自己看啊。”黄满说完，直接闭了眼睛，等着霍玄动手。
霍玄见状，也不着急，只挥挥手让人把黄满带走，而后朝着府衙的方向走去。
乔苏苏得了消息，便提着灯在外面等着，看到霍玄过来，她连忙便问，“怎么样？可有问出来？”
霍玄拉着她往里面走，“还没有，不过送信的纸条在我手里，人也被我扣下了，也算是问出来了一半，对了——”
霍玄说着，忽然扳过乔苏苏的肩，仔细将她打量一番。
“怎么了？”乔苏苏不解其意。
“之前让你演了那么一出戏，风险太大，我看看有没有人对你无礼。”
乔苏苏笑了一声，拉下他的手，继续往里面走，一边走一边说，“没人对我无礼，你忘啦，我还有护卫呢。”
两人说话间进了前厅。
玉惊春已经等在里面，霍玄淡然点头朝她示意了一下，然后将纸条拿出来，放在桌上。
问玉惊春，“这上面的北然文字，你可能认出来？”
玉家因为常年与各地商贾打交道，对各种语言都略知一二。
玉惊春一看那纸条，就认出来里面的内容。
“和你们推测的一样，”玉惊春翻译着纸条上的话，“上面写的是，城中缺粮，人心涣散，宜打，速来。”
第55章
乔苏苏听到霍玄毫不掩饰的嗤笑一声。
然后听到他说, “明白了，多谢。”
等霍玄出去继续处理黄满的事，乔苏苏也开始着人安抚余下的。
闹了这么一天, 其他人也因为满腹心事无法入睡，有些人时不时就会看一看外面的动静, 这会儿见霍玄带了人气势汹汹回来, 似乎还绑了个人回来，心里就更是画魂儿。
好不容易等稍稍安静一些, 就有胆子大的从各自的帐子里出来, 等在前厅附近, 小声商量着怎么去问问消息。
忽然看到一直紧闭着门的正厅有了动静, 不多时就有人从里面开了门。
烛光从厅内漫出来，接着就看到乔夫人从里面走出来，身旁还跟着玉小娘子。
两人一改白日剑拔弩张的模样，玉小娘子还体贴地扶了乔夫人一下，让她注意台阶。
外面的人都看傻了, 这……
这模样, 究竟是白天她们在演戏, 还是现在临时找补演给他们看啊……
几个人心中画魂儿, 谁也没主动开口，全都愣愣看着她们。
乔苏苏看到眼前的场景, 并未觉得奇怪，只当先开口问道, “各位深夜到来, 可是有事？”
“乔、乔夫人……”
终于有人下了决心似的开了口, 问，“我们就是想来求夫人一个准话……”
“城中现在是不是……真的已经缺粮了？”
乔苏苏没有立即回答, 而是反问一声，“若是，你们打算怎么办？”
几个人重新归于沉默，一旁的玉惊春见状，原是打算先说些什么缓和一下气氛，却忽然感觉自己好像被乔苏苏拉了一下，她诧异扭头，果然见乔苏苏几不可查地冲着她摇摇头。
玉惊春正觉诧异，却又听到那几个人忽然又开了口。
“若当真缺粮，还请乔夫人不必顾及我等上了年岁的，我们本就是夫人带人救回来的，救命之恩，就该以命相报。”
“我们虽然没什么大用处，但去城外拿这血肉之躯拖一拖蛮子，也还是能做的——”
“只求夫人能再想想办法，让城里的那些孩子们能活下来……”
乔苏苏没有想到自己会听到这样的回答。
她忽然想起宫里能因为一支步摇争得你死我活的情形，再对比眼前时，心中忽然感觉到一阵闷闷的堵。
她说不上来这是一种怎样的感受，只知道，有很多从前她以为本就该如此的事，放到宫墙之外，竟有如此大的不同。
她这时候忽然有些感谢虞子由。
如果她没有被送出来，恐怕她一辈子，都要被局限在宫墙那小小一方天地里，浑浑噩噩过完这一生。
也许是她沉默的时间久了，说话的几人迟迟等不到她的回答，心中更加惊恐。
难道……难道城里马上就要连一粒米都没有了吗？
“乔夫人？”玉惊春也发现了乔苏苏的异样，轻声叫了她一声。
乔苏苏连忙回神，“大家无须如此。”
她将一直拿在手里的清单展开，示意大家看上面记载的东西。
“无论是我、霍将军，还是玉家，既然挑了这个担子，就不会中途放手，如今城中并不缺粮。白日里大家听到的，只是我们为了抓出奸细，故意演给他看的。”
“那这么说……”有人想起刚才看到的被绑起来的人，“奸细已经抓住啦？”
乔苏苏点点头，“正是。”
听到这样的回答，众人立即赶到放心了许多，同时心中又生出感激之情，“乔夫人，我们都相信你们一定会带着我们打退蛮子的，日后若是还有需要，我们一定会跟着上！”
乔苏苏之后又与大家说了些以后的安排，定足了他们的心，众人这才心满意足地散去，各自回了帐子休息，并将这个好消息说给其它焦急等待结果的亲朋。
另一边，霍玄问到了纸条上的内容，直接奔向看押黄满的地方。
黄满被绑在牢房外的一根柱子上。
柱子顶端架着火盆，火光在夜幕中不断跳跃，照着周围的影子也跟着来回晃动。
霍玄看一眼半掩着的牢房大门，问侯泰，“不是让你先把人关牢房里吗？怎么绑在这儿了？”
侯泰脸上的表情有些古怪，“里边……没地方了。”
“没地方？”霍玄不明所以，“府衙的人都没个办正事的，这种时候还能抓人抓到牢房都塞满了？”
“不是……”侯泰幽幽开口，“里面都住满了。”
当霍玄听明白，如今的牢房里都被腾出来当了临时安置点，住了灾民；
再一想到之前，王三和高大款说的，感谢他和夫人给了他们第二次做人的机会，便明白了。
于是也不再纠结于把黄满关在哪里，转身回到绑着黄满的柱子处。
黄满因为一直被绑着，也没处活动，干脆就靠着柱子睡起觉来，霍玄居高临下看他一眼，抬脚往他腿上一踹。
“起来。”
黄满一下子惊醒，“要杀要剐！随你！”
“唰”的一下，一把刀刀尖朝下扎在地上，刀身与他的距离不过一指。
黄满哆嗦了一下，“你、你干嘛？”
霍玄却只在他身前蹲下来，顺便抬手握住刀把，像是要把刀拔出来，“不是要杀要剐随便吗？你这胆子，也没你说的那么大啊。”
黄满紧张的盯着霍玄的手，声音继续哆嗦着，“你……你别冲动，别冲动……”
“嘁。”
霍玄手上使力，将刀拔出来，刀尖对着黄满，先在他眼前晃了晃，然后突然手腕一翻。
“别！”
黄满一声惨叫。
然而并没有预想中的血溅当场，霍玄只玩味的看着他，擎着刀身，用他的衣服去擦拭刀上沾着的泥土。
“不想死？”
黄满不敢动，也不敢不说话，“你……你给我个痛快！”
“黄满，”霍玄忽然叫了他一声，“你说你，有贼心没贼胆，以前想害我，被我抓到了，就跟我求饶；现在出息了，学会当细作投敌了，再被我抓到，还是这么怂。”
他拿着刀，用刀背拍了拍黄满的脸，“这样吧，我给你指条路，你不是想送信吗，你尽管送，我不拦你。”
黄满一脸惊恐的看着他，仿佛看着什么魔鬼。
“哦，当然了，”霍玄补充，“内容得按我说的写，你要是敢瞎写，老子拧了你的脑袋！”
他最后一句话的语调又低又狠，黄满一瞬间什么想法都没有了，只有连声答应的份儿。
“商量”好了以后，霍玄就把黄满从地上拽起来，一路带回了前厅。
乔苏苏见他们回来，一指桌上准备好的笔墨，霍玄会意，直接把黄满按到了桌子前。
“我说，你写。”
之前被打下来的信鸽，此时正站在桌边“咕咕咕”的叫着。
玉惊春给信鸽检查了一下伤势，大概因为它太胖，被打中的地方倒也没什么大碍，只简单处理一下就看不出来了。
信鸽在桌上没心没肺的踱步，有时候又歪头看着黄满写字，看的不耐烦了，还凑过去，照着黄满的手叼了几口。
“信鸽是你的？”霍玄看着好笑。
黄满写完了信，抓着自己的手一边揉一边垂头丧气，“不是，他们给的。”
霍玄挑一挑眉，没说什么，只将纸条拿给玉惊春。
玉惊春看了一眼，见黄满没有乱写，便点头道，“可以了。”
等信鸽带着新写好的信消失在夜幕，霍玄便将黄满交给侯泰，说，“你把黄满送到隆叔那，就说请他老人家替我看着些。”
侯泰领命离去。
厅内只剩下了霍玄、乔苏苏还有玉惊春三个人。
玉惊春见状，就知道他们夫妻俩还有话要说，连忙表示自己跟着忙了一天，困得很，把空间留给他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