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不住了，再来一波老子可能真就得交代在这儿了……”
师子如艰难的动着嘴皮子，连转头的力气都没了，但仍絮絮叨叨地接着同霍玄说，“哎，兄弟，你以前想过咱们还能有今天这种时候没？”
霍玄仰头靠着，盯着渐渐泛起鱼肚白的天。
闻言勉强笑了一下，“倒也想过，不过……不是这种场景。”
那时候他每天都在不同的地方奔波，想得最多的，是如何在最短的时间内赚够换赌债的钱；
偶尔也会想一想自己穿上一身铠甲以后的样子，再不然就是些听上去响亮的“马革裹尸”一类的话。
“哎，”师子如拿肩膀顶了他一下，“你说，是援兵先来，还是蛮子的下一次攻城先来？”
“我饿了，”霍玄却叹了一口气，“我只想先吃饭。”
一听到“饭”这个字，师子如的肚子立刻就“咕噜咕噜”叫开了。
他立刻哀嚎起来，“你不说还好点儿，一说我就觉得我饿的前腔贴后背两眼冒金星——”
“嗯？”师子如忽然停下了哀嚎，用力吸了吸鼻子，人都瞬间变得有力气起来，“我好像闻到饭味儿了？我不是闻错了吧？”
霍玄也闻到了，在周围弥漫着的血腥气中，隐隐约约有一股似有若无的饭香。
城楼上的其他人也都闻到了，纷纷撑着身子，坐直了，寻找着香味的来源。
“没闻错，绝对没闻错！”
师子如抻着脖子往另一头看，而后抬起胳膊，指着沿着石阶上来的几个人影，“看看看！饭！饭来啦！”
周围接连响起欢呼声，大家虽然没了站起来的力气，但目光全都齐刷刷盯向来人的方向。
等到那几个人终于抬着东西上了城楼，看清楚城楼上的情况以后，立刻就有人撑不住，跑到一边干呕起来。
霍玄勉强撑起自己，从旁边随意抓了个长棍来当拐杖，走到领头那个人跟前，低头打量他两眼。
“谁派你们来的？”
城中若还有当官儿的能出面负责后勤，为什么却迟迟叫不来援兵？
领头那人脸上已经吓得没了血色，但勉强还能维持住，听到问话，磕磕巴巴地答，“乔、乔夫人……”
乔夫人？
霍玄一挑眉。
城中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一号人？
“你叫什么？”
“王三。”
王三看着霍玄的反应，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但他还是谨记着乔苏苏的吩咐，说，“乔夫人让我们先来送饭，一会儿还有些人过来抬伤兵回去。”
霍玄看着放在地上的几个大筐，弯腰掀开盖在上面的布，立刻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饺子香。
“乔夫人说，将军带人打仗，比较辛苦，得吃好。”
这话说的有些道理，霍玄回身招呼人过来把饺子分发下去，自己则留在原地，跟着王三他们一起给大家倒水喝。
又过了一会儿，他看到一队人扛着东西匆匆赶过来。
霍玄打眼一扫，知道了这大概就是王三说的来抬伤兵的人。
一时又有些感慨，这位乔夫人当真是思虑周到。
“对了霍将军，”王三挠挠头，“乔夫人还让我给你带句话儿。”
“什么话？”
霍玄心不在焉，一边听着，一边在心里想，等安顿好这边，他得去会会这位把后勤安排的如此周到的乔夫人。
“乔夫人说，家中都好，让你不用挂心，还有……”
王三回想了一下乔苏苏的话，接着说，“哦对，你们家那个小院，现在空着也是空着，她做了主，暂时先给无家可归的人落脚了。”
霍玄还不等他说完，眉毛已经拧成了个麻花，“她做主？她谁——”
刚说到一半，又忽然反应过来了什么，立刻问，“你说的那个乔夫人，全名叫什么？”
“全名……”
王三还真不知道，“不、不知道啊。”
跟着又一脸奇怪，“不是，你不是她夫君吗，你自己媳妇叫啥名，你不知道？”
第52章
这话让霍玄直接愣在当场。
他想起他走的时候, 他那柔柔弱弱的小妻子还满眼不舍的看他，嘱咐他万事小心。
这才过去多久，她竟担起了整个军镇的后勤, 还调动了这么多的人手……
一时间，他内心情绪复杂。
不知道城中究竟成了何种炼狱, 竟然让她那样一个本应好好受人保护的人, 也不得不站出来。
他恨不得下一刻就直接飞到她面前！
“哎？你也吃啊，别愣着！”
师子如安排好了后面, 这时候端了一碗饺子走过来。
又把自己手里拿着的筷子塞给霍玄, 而后大剌剌用手抓了个饺子塞进嘴里, 鼓着腮帮子继续道, “没想到这个时候还能吃到饺子，这仗打得不亏！”
霍玄看着周围席地而坐分吃饺子的众人，又看了看躺在担架上不断被抬走的伤兵，念头一动，接着把手里的筷子重新塞回师子如手中, 转身跟在一个担架后面, 跟着抬起就走。
师子如都看愣了, 眼见他的身影就要消失在夜幕下, 连忙端着饺子碗，跟过去, “你干啥去？”
霍玄扭头留给他一句，“你留下盯着点儿动静, 我去城里看看情况。”
师子如不疑有他, “那你放心去, 这里有我呢。”
走了两步，忽然又喊, “你先吃点儿东西再走啊！饺子都要凉了！”
霍玄背对着他挥了两下手臂，他现在没心思吃东西，他就想赶快回去看看。
在霍玄跟着王三他们往回走的时候，乔苏苏正在府衙院内的空地上，听玉惊春同她说着如今城内的物资情况。
尽管有之前粗粮和细粮的对比，但此时听来，乔苏苏愈发觉得城中的情况不甚乐观。
就连镇上公认的大户玉家，存粮也并不太多，更不用说那些本就不太富裕，又因为朝廷迟迟不拨粮而快要断了口粮的百姓。
“若是放在平日，玉家倒也不至于这么紧张，”
玉惊春的眉头也皱起来，“玉家大部分的产业其实都在后面的靖远城、还有绥城，要是需要什么东西，都可以从别处运过来。只是眼下有蛮人盯着，贸然送这么多东西，实在是不方便，也不保险。”
乔苏苏也点了点头，眼下能解了这个难题的，除非是后面的靖远城马上派来援兵，击退北然。
只是……
她觉得奇怪，都到了这个份上了，派出去求援的人都不知道出去了多少拨，为什么靖远城却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当然，援兵不来，也还有个法子。
她将玉惊春拉远了些，压低了声音问，“玉小娘子，你可知道城内的粮仓在何处？”
每座城中都有官仓，非是紧急之时不能开启，如今蛮敌来犯，正是开仓的好时机。
玉惊春想了想，“城北有一座，只是粮仓都有专人看管，除非有手令，否则就算是县衙府君过来，也不能随意开仓。”
见乔苏苏若有所思，玉惊春不由得问，“乔娘子，你想动官仓？”
“没有。”乔苏苏一口否定。
“哦……那就好。”玉惊春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官仓等闲动不得，就算现在城里是霍玄在带兵抵抗外敌，但他终归还只是个小队长，这位乔娘子更只是个普通女子——
他们要是就这么开了官仓，恐怕将来光是斩首都不知道要斩他们多少回了。
而乔苏苏却打定了主意，她是一定不能主动开仓取粮的，但若是仓门自己开了……
这种事只能让自己信任的人来，眼下搬来府衙中的粮食还够一阵子，她便和玉惊春一起到了人群这边，跟着一起分发东西。
这时候王三、高大款他们也抬着伤兵回来了。
大堂后面的几处屋子都被收拾出来放了伤兵，前来的难民中有懂些包扎手法的人赶过去，帮着给伤兵包扎上药，有些伤得重的，又需要额外派些人去熬药，一时间忙得不可开交。
霍玄将担架放下，直起身大致打量了一番周围。
府衙之内被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安置伤兵，还有一部分被用来安置那些无家可归的人们，屋外的一处空地上又支起几口大锅，随时准备着做饭烧水。
虽然忙乱，但也是井井有条。
看得出来，组织这些的人很有条理，在这些人当中威望也很高。
霍玄在人群中一路走一路看，很快就看到前院分发东西的地方有一道熟悉的身影。
这时候月亮逐渐隐去，天边隐隐泛起日光，新的一天正在缓慢到来。
本该是家家酣睡的时候，但前院聚着许多灰头土脸的人，有些人的手里拿着空碗，排队等着发吃食，还有人刚刚接到一床被子，正要转身走开。
在队伍的尽头，临时支起的台子后面，最醒目的是一道红影。
是才成了亲，如今尚穿着嫁衣的乔苏苏。
她一勺一勺的给大家盛着粥，神色亲和，仿佛有她在，就绝不会出现任何意外。
她在一声一声的感激之语里含笑回应，然后忽然像是有所感，抬头看过来。
四目相对，周围的一切都仿佛不复存在。
霍玄就像是钉在了原地，隔着人群，贪婪的看着她。
分开不过一晚，可有些东西，好像忽然一下子就有了变化，他忽然就有些不敢认她。
似乎只过了一瞬，乔苏苏弯起眉眼，朝着他一笑。
恰在此时，朝阳破开云层，洒出第一捧阳光。
阳光照在她脸庞，那一笑就也像沾了金边儿，又纯净又透彻。
霍玄就这么呆呆地看着，一直到旁边有人不小心撞上他的胳膊，才让他终于回了神。
他几步绕开排队的人，来到最前面，从乔苏苏的手里拿过饭勺，极其自然的盛给端碗等待的人，然后转头对她说，“你去歇歇，我来。”
乔苏苏正要说话，就听排在后面的人小心翼翼地向着霍玄道，“这位……英雄，你伤的好像挺重的，要不要先去包扎一下啊？”
太阳升起，这时候已经不再像之前那样光线昏暗，周围的一切都渐渐看的一清二楚，于是也就显得霍玄此时格外的格格不入。
因为才从战场上回来的关系，霍玄身上还穿着甲胄，动起来就能听到甲胄之间相互碰撞的声响。
又因为长时间的厮杀，他身上几乎被鲜血染透，血腥气也极其浓郁，身上还带着未散的杀气。
周围的人都有些怯怯的看着他，虽然不敢明说，但眼神里的意思却仿佛在说，他们有些害怕。
霍玄低头看了看自己，也反应了过来。
连忙下意识看向乔苏苏，神色间不自觉就带出一丝忐忑。
之前他在外面，偶尔也会与小股北然人发生械斗，但每次回来，他都会提前把自己收拾好，尽量不让她察觉出什么。
然而这一次他来的太急，全然忘记了自己如今的样子。
她应该从未见过他这样满身杀气与血迹的时候，可千万别因此就怕他……
但乔苏苏的神色并未有什么不同，她先将不远处的四儿叫过来，替她给大家盛粥，而后毫不避讳的拉过霍玄的手，将他带到后面。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这个样子的霍玄，也许是因为之前看多了负伤回来的人，如今她心中已经没有了多少最初的惊骇。
但在同时，她心中隐隐腾起一种难过。
她当然是相信他一定会安然无恙，也事先在心里同自己说过很多次，战场上刀剑无眼，一定会有受伤的情况。
可这些开解的话，放在此刻，却仍是苍白。
因为只要会发生这些情况的那个人是霍玄，她就没办法将这些视为平常。
她心中酸涩，眼眶也跟着红了。
然而她还是尽量忍住情绪，只在开口的时候闷闷的说上一句，“怎么弄的啊……”
霍玄将她的这些变化全部看在眼里，看着小姑娘因为担心他而泛红的眼圈，却又要顾及着周围，保持得体的样子而拼命忍住哭腔，他心里也软得一塌糊涂。
于是哪怕他身上的伤痛再多，他也仍是让自己看上去一派轻松，笑道，“打仗嘛，挂点儿彩很正常，你别担心。”
接着又抬起手，拍拍自己的脖子，指指自己的头，语气轻松的逗她，“看，这不都还在嘛……”
乔苏苏睨他一眼，板起脸来。
霍玄见势不对，连忙放下手，悄悄观察她的表情。
“我去给你拿伤药。”乔苏苏仍是板着脸。
等拿回了伤药，看着霍玄一身衣甲上深一块浅一块的血色，还是皱起了眉头。
“我真没什么事儿，”霍玄连忙动了动胳膊，证明自己完好无损，又主动露出伤处来，从她手里拿过金疮药，敷在上面，“你看，都是皮肉伤，包扎起来过几天就好啦。”
乔苏苏还是不说话，只低头替他将伤处一一处理好。
霍玄伸出手，在她头上揉了揉，讨好着说，“我答应你，以后多注意一些。”
又迅速转移了话题，“你怎么到这儿来了？那些……”
他看向明显不是普通人打扮的四儿等人，有些狐疑，“都是什么人？”
乔苏苏听到他这么问，忽然也想起什么，反问他，“先别说我，你怎么突然回来了？我让人送过去的饭，你吃了吗？”
霍玄一听这话，直接大剌剌往旁边的台阶上一坐，伸手自然的搂住她，将自己的重量渡过去一半，懒洋洋地说，“城门那边稳定下来啦，我让师子如在那边盯着呢。”
乔苏苏顺势扶着他，也顾不上会不会被别人看到了，又问了一声，“那就是还没吃就回来了？”
“嗯……”
霍玄仍然是懒洋洋的调子，又刻意拖长了音调，可怜兮兮，“我好饿，劳烦娘子也给我盛一碗来吧。”
第53章
留在府衙做后勤的人吃食简单, 乔苏苏先盛了一碗粥回来给霍玄垫垫肚子，之后又重新煮了一碗面，添了些配菜。
“你亲手做的？”霍玄端着面碗, 看着里面满满当当的面条和菜，问了一声。
乔苏苏坦然回答, “不是, 我拜托玉家的厨娘单独做的。”
热腾腾的面瞬间勾起霍玄的食欲，他毕竟也耗费了太多体力, 这会儿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 整个人又累又饿, 也顾不得再说什么, 直接端起碗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
乔苏苏等他吃得差不多，便将尤婶一家的情况，还有她将他们的小院暂时借给无家可归的百姓住的事，挑了重点和他说了。
霍玄端着碗，紧皱了眉头, 久久没有吭声。
乔苏苏以为他是在怪她自作主张。
那院子毕竟才修葺不久, 大部分东西都是新打制的, 如今突然住了那么多生人进去, 人多手杂，难免会磕磕碰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