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袍、金鱼袋,呵,是个大员……”肖清兮手指着沈襄,口中低喃了一声,语气里似有讥讽之意,可面上的神情却有些恍惚。
沈襄却似是没有听清她说的什么,此刻,他的全部心思都在她的身上。他看见她鬓角的发丝有些乱,一双原本灵动黑亮的杏仁眼,此刻眼角泛红,分明是哭过了。平日里柔皙润白的巴掌小脸上,似是隐有泪痕,粉唇也似是失了点色。在昏黄的灯光映照之下,整个人越发显得娇小。似是一株堪堪才绽放的花骨朵儿,刚受了一阵风雨的肆虐,变得颤微微的,柔弱而又无助。
见了这样的肖清兮,沈襄只觉得心头被什么锐利的东西突然硬生生撅住了一样,一阵窒息的揪痛席卷了他,让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想要抚平她鬓边的碎发,再轻抚下她印有泪痕的脸颊。
见得沈襄伸手过来,肖清兮却是立即偏过脸上去,避开了他的碰触。见她躲闪,沈襄顿了下手,瞬间醒过神来,赶紧收回了手再不敢造次。
“不知沈大人还要哄骗我到何时?”肖清兮低垂着眉眼,一声“沈大人”唤得异常的清晰。
这声大人沈襄听得尤为刺耳,他双眼定定地注视着她,口中低哑着嗓音道:“这里没有什么大人,在外面,我叫沈襄,可在这里,我是呆鹅,你肖清兮一个人的呆鹅……”
沈襄断断续续的,总算把心里的藏了这久的话说了出来,说完之后,不敢抬眼看肖清兮的反应,只垂着眼睛看着自己的脚尖。
“沈襄,你便是沈襄?害得我爹爹被贬落异地的沈襄,也是害得我姐姐被人退婚的沈襄吗?”
肖清兮连声问着,只问得沈襄心惊胆战,脚下都不由自主地退后了半步。
“不,我没有害你爹爹,也没有故意让陈家退婚,李易前次和你们姐妹说的话,那都是真的。”沈襄不敢抬眼看肖清兮,只轻着声音有些苍白无力地解释着。
“没害我爹爹吗?那是谁在朝堂上与我爹爹起了争执,又是谁当着圣上和百官的面假装气厥,让我爹爹落得了骂名,让圣上都对他心生不满?”肖清兮逼近了沈襄一步,声音也变得有些尖利了起来。
“你怎么知道我是假装的?是李易告诉你的是不是?”听得肖清兮的指责,沈襄脱口而出道。
听了这一句,肖清兮越发气恼了,她恨恨瞪了沈襄一眼,口中气道:“好啊,我原是猜的,没想到你倒自己承认了,你这无耻的小人!”
原来是套他的话,沈襄心里好一阵后悔,脸上却是露了点慌乱来,赶紧又后退一点,口中却是嗫嚅着道:“我,我那不是有意的……是你,你爹爹他……他骂我骂的太狠了,我一时气不过,才,才……”
沈襄一边说着,一边抬起头看了眼肖清兮,见她板着一张小脸,面上皆是气怒之色,他顿时心惊不已,忙将脚步又后退了下,不料这时绊到了身后的一只矮凳,顿时身子一个趄趔,紧接着脚下连连后退,眼看着就要摔倒在地,可就在此时,他一眼瞥见肖清兮脸上一闪而过的惊慌来,当即心中一喜,于是也不住伸手抓住身侧的椅子稳住身影,而是任凭着自己身子后仰,一下子摔坐在了地上。
见得沈襄倒地,肖清吃了一惊,兮本能的就迈步过来,又弯了腰,打算在他身侧蹲了下来看看,腰弯了一半,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于是赶紧站起身又转过身想要离开,可地上的沈襄却不容她走,他突然间伸手一把拽住了她的衣袖。
“清儿,别走……我,我如今已是后悔了,肠子都快悔断了。下次若是见了令尊,我任他打任他骂,只要他能解气,打折了我的胳膊我也甘愿……”沈襄一边说着,一边倾身过来,双手紧抓着肖清兮的衣袖,似是害怕她就些走开再也不理会她。
肖清兮用力甩了甩自己的胳膊,可沈襄将她的衣袖拽得死死的,她根本甩不开。
“你,你快放手!”肖清兮只得清喝了一声。
“不,不放,除非你答应原谅我。”沈襄口中嘟囔了一声,瞬间又想起李易教他的那些话,于是双手一搂,竟是不管不顾抱住了肖清兮的双腿。
“哎呀,你个不要脸的,你快些放手!”见得沈襄竟是紧紧搂着自己的双腿不撒手,肖清兮顿时气笑不得,一边喝骂着,一边用力迈开腿想要强行离开。
沈襄哪里肯依,肖清兮每挪动一步,他便膝行一步,步步紧跟,俨然一只八爪鱼一样黏得死死的。肖清兮转过脸来,见得沈襄这一副没皮没脸的模样,一时间还真不知作何表情。
“沈襄,你好歹也是天子门生,堂堂朝廷命官,如此死乞白赖,你真就一点都不要脸了吗?”肖清兮指着沈襄的鼻子问道。
“我不管,清儿都不要我了,我还要这脸有何用?”沈襄将不要脸发挥到了极致。
“你,你……”肖清兮发现一时竟是找不出什么合适的来骂他,气恼之下,干脆也蹲下了身子。
“见过皮厚的,可像你这样皮厚的,还世上还真是找不了第二个。”肖清兮双眼盯着沈襄的脸咬牙切齿般地道。
沈襄听得这话,面上竟是露了笑意来,口中却是小心翼翼的道:“有第二个,是李易,他是我的师傅。”
肖清兮听得这一句,先是愣了下,随即想起李易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她下意识的伸手揉了揉脑门,只觉得那里生生的疼。心道她姐妹两个是造了什么孽,竟结识了这样两个没皮没脸的人?
“清儿,是头疼了吗?我给你揉揉?”沈襄立即抓住时机,一会软声问道,一边还伸手过来,想要替她揉捏太阳穴。
肖清兮伸手拍开了沈襄的手,又恨恨瞪了他一眼,沈襄便不敢再造次,只将膝盖并拢在地上,又将身子挺直了,一双眼睛巴巴地看着她,一副等待她发落的模样。肖清兮抬眼一看,他这姿势便似是跪在她跟前一样了。
“你个混蛋,做这没出息的样,你快起来!”肖清兮气得伸手捶向了沈襄的胸口。
见她含怒带嗔,似有心疼他的意思,沈襄顿时惊喜过望,他一把握住了她的手,然后带着她的手朝他自己的胸口重重捶了上去。一边捶着还一边道:“清儿,你打我好了,重重地打,打得解了气为止。”
沈襄用了大力,引得胸口发出一连好几声闷响,疼得他眉头都蹙了起来,可还是紧握着肖清兮的继续捶打自己,肖清兮赶紧试着收手,可沈襄偏不让,仍是一下双一下打向了自己。肖清兮无可奈何,只得抬起另一只手掰住了自己的手腕,以阻上沈襄继续捶打下去。
沈襄见状终于停了手,口中欢喜着声音问道:“清儿你心疼我了,不忍打我了是不是?”
“呸,我心疼个鬼,我是手疼了……”肖清兮气红着脸,一边揉着自己的手,一边斥了一声。
第51章
“手疼吗?我替你揉……”沈襄一听赶紧凑了过来, 一边说着一边又要伸手过来。
肖清兮赶紧站起身来避开了他,然后快步走到了一旁的小榻上坐了下来,先是背对着沈襄的, 可好半天过后, 屋内一丝动静都没有,她只得转过身看了过去,就见得沈襄仍是保持着刚才双膝着地的姿态,还将眉眼低垂着, 两只手交叠在腿上,一副毕恭毕敬又可怜巴巴的模样。
“你, 你怎么还不起来?”肖清兮无可奈何, 只得没好气地问他道。
“清儿还没原谅我, 我就不能起来。”沈襄没抬头, 只小声嘀咕了一声。
“你……”肖清兮一时没了话,顿了一会儿才恨声道:“你,你再不起来,我以后都不再理你。”
沈襄听得这话, 先是一愣,紧接着反应了过来, 脸上顿时生了紧张来,赶紧一个激灵自地上站了起来。肖清兮将他这神情和动作都看在眼内, 一时忍不住,竟是弯起唇角笑了起来, 笑容一出来她就后悔了, 赶紧抬手想掩, 可已是被眼尖的沈襄看到了,她顿觉尴尬, 只得装作咳嗽一声,硬生生的收敛了笑意。
沈襄见她笑了,顿时心花怒放,脚下的步子都似轻飘飘的,几大步迈了过来,在小榻前站了,看她不声不语,他胆子渐大,一小步一步走的挪着,看样子是想在她的身侧坐下来。
“你,坐去那里,我有话要问你。”就在沈襄快到蹭到她身边时,肖清兮突然抬起了手,伸手指着小榻旁的一只矮凳道。
沈襄立即顿住了脚,转脸看看旁边的矮凳,迟疑了片刻,还是依着她的话走过去委委屈屈地坐了下来。坐好之后,将双腿并拢了,双手摆在膝上,双眼巴巴地看向肖清兮问道:“我坐好了,你开始问吧。”
见他这般,肖清兮又是忍不住想笑,好不容易才忍住了,板着脸一本正经地问道:“我问你,你都得罪了什么人?那些人又为什么要来找我的麻烦?”
沈襄听得这话面上露了一丝为难来,可又不敢隐瞒,将白天玄武司林千户查到的消息如实说了出来。
“竟是相府千金的奶娘指使青云帮干的的?这怎么可能?难不成你得罪过相府的千金?”
肖清兮惊讶得抬高了声音,若说他与崔相之间生了什么罅隙,惹得崔相暗地里下手倒还没那么离谱,可如今却是相府小姐让奶娘雇凶作恶,这唱是的哪一出?
肖清兮问完之后,突然想到了什么,于是瞥了沈襄一眼,心道莫不是他先前与这相府小姐有过交往,做了什么始乱终弃的事?
“没,我没有,我都没见过什么相府千金!”沈襄见了肖清兮的神色。立即猜出她心里要想什么,赶紧摆着手大声否认道。
见得肖清兮一脸不相信的神情,沈襄无可奈何,只得将崔家欲与他沈家结亲,崔相屡次在他跟前提起此事,可都被他婉言相拒的前后都说了,又将殷夫人设宴邀请崔灵胧入沈府,他避而不见之事也说了一遍。
原来是这样,肖清兮听得惊讶不已,想不到那堂堂相府千金,竟会因为爱而不得生出了恨意。只是,她是怎么知晓沈襄与她之间的关系,难道事前曾派人来过杏花坞吗?
肖清兮想到这里,脑中突然灵光一闪,立即想起前些日子路过杏花坞进家赏景那位小姐,当时就觉得那位小姐样貌气度皆是过人的,就连身边伺候的也都是一身珠光宝气的模样。现在回想起来,那样的气派也只有高门大户才能有的了。
“清儿,你是想到什么了吗?”见得肖清兮一脸的思索之色,沈襄有些好奇的问她道。
“你还记不记得,上次吃鱼羹那天的事了?”肖清兮问沈襄道。
“当然记得。”沈襄重重点头。
肖清兮紧接着又道:“那天庄里来了一位前呼后拥很是气派的贵家小姐,说是路过这里进来赏景的,要我陪着她在庄内很是转了一圈,走得累了,就在绣品馆歇息了一会儿,后来你就拎着两条鱼来找我了……”
“也就是说,当时你和我在院内说话的情形,那屋内的人全都看在了眼内?”沈襄接着肖清兮的话道。
肖清兮听得点了点头,两人这时候都想到一块儿去了,那天来的人,必是崔灵胧无疑了。
明白了前因后果的肖清兮心里好一阵感慨,真没想到,她竟因为沈襄而得罪了相府千金,也更没想到,这崔府的千金小姐,竟有如此的心肠和手段。
“我问你,那位相府千金,生得貌美,家世又好,你与那崔相爷本来也就是一路人,你为何不同意这门天作之合的亲事?”肖清兮琢磨了一会儿,突然看向沈襄一连声问道。
“不合我的意。”沈襄只回了她五个字,语气里带着气恼之意。
“那样的都不合你的意,怕是要找个天仙才配你?肖清兮忍不住发出了一声讥讽声。
肖清兮说出这一句话后,就发现沈襄突然笑了起来,一边笑着,一边拿眼还朝她定定地看着。肖清兮被他看得莫名其妙,再想一想自己刚才说的话,一时间就窘得不行了。
“哪有人把自己比作天仙的?”沈襄忍着笑小声嘀咕了一句。
“你,我……”
肖清兮听清楚了这句话,顿时羞恼不已,可又想不出话来怼他。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恼火着道:“你,你就是个祸水,先前害了我爹,我姐姐还不算,如今又害我,你快些走吧,从今往后都别往这里来了。”
见得肖清兮说得一脸的气恼之色,沈襄顿时又着了慌来,立即自矮凳上站起了身,走到肖清兮跟前,也不敢坐下,只敢在她脚边蹲下了身子。
“清儿别赶我走,我向你发誓,令尊令姐的事,我都会想办法解决的。还有今日青云帮之事,也绝不会再有下一次。”沈襄说和一脸的恳切之色。
“我爹我姐的事,你会解决?你打算如何解决?”肖清兮盯着沈襄问道。
沈襄听得这话,赶紧又凑近了一点,将肖雪松上书请求朝廷拨钱修筑防洪大堤一事详细说了,又说到皇帝已在他跟前透过话了,待大堤修成,肖雪松便算立有大功,很快就回重新调他回京城来的。肖清兮听得这话,心里一直为父亲悬着的大石头总算落了下来。
“那我姐姐的事,你又打算怎么办?”肖清兮问向沈襄的语气仍是有些没好气,可面色明显缓和了不少。
“姐姐的事,我是这么想的……”沈襄说到这里停顿了下,悄悄观察了下肖清兮的脸色,随即心里有了数,于是接着刚才的话道:“那陈常安条件是不错,可他是个背信弃义又没有担当的,依我看来,这婚约被毁不一定是坏事。如今我们只要替姐姐另觅一门合适的亲事,寻个家世及样貌以及人品都高出陈常安一截的,让姐姐风光大嫁岂不更好?”
肖清兮听得这话,先是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紧接着却又轻轻叹了一口气。
“风光大嫁?你说得倒轻巧,如今上哪里去找那家世及样貌以及人品都好的人去?”肖清兮一边叹息着,一边还恨恨瞥了沈襄一眼。当初可不就是觉得他生得一副好皮囊,又是一副斯文儒雅有气度的样,让她觉得他与姐姐般配,让她存了撮合之意,从而与他套近乎,才让自己粘上了这块牛皮糖,如今想甩都甩不掉了。
“清儿,你看李易行么?”沈襄软着声音,一边说着,一边伸手过来摇了下肖清兮的胳膊。
“李易,他嘛……”听他提起李易,肖清兮面上故作沉吟之色,心里却在嘀咕道,难道沈襄也看出姐姐对李意有意吗?
“李易是安平侯府的世子,姐姐若是嫁过去,便是个正经的世子夫人了。他这家世和样貌都没得说了,还有他的人品,处了这些时候相信你也都看到了,他虽说面上总是一副不正经的模样,可内心里极是端正,为人又仗义,比那陈常安不知道要好出多少。”沈襄一脸正色地说着李易的好话。
他这说得倒是实情,肖清兮听得又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可随即又想到,姐姐虽是对李易有意,可也不知道李易对姐姐的心意究竟如何?仔细想起来,李易已是有好些天都没来杏花坞了,昨晚姐姐还拐弯磨角的问起过她李易的行踪,她当时还想着等沈襄过几天来时替她打听下的,只没想到今天就出了那档子事,沈襄倒提前来了。
“你说得好似有些道理,只不过,李易他对我姐姐究竟是个什么心思?他这人,上次来还对着我姐姐一脸犯痴样,可这好些天了,他都不见个人影,我看他分明不是真心的,只是见了美貌的,就忍不住想要表现,想要撩拨一番吧……”肖清兮语气有些不满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