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了顿,又试探性地问:“江炽周末有时间吗?能不能也教教我家小儿子滑雪啊?他最近看了广告,吵着想去玩呢。”
江炽语调很平缓,开口作答:“阿姨,滑雪有危险系数,是一定需要教练指导的。如果您家孩子有兴趣的话,可以先去少儿滑雪场找个专业的教练,让他接触看看。”
他声音非常好听,朗朗绰绰,像是某种弦乐器的声音,还能显得很有说服力。
是什么呢?
初萝在心里想了一会儿,觉得自己没学过弦乐,实在描述不出来,只能寡淡地以“好听”概括。
两三句话功夫,三人已经走进小区。
这个小区并不能算别墅区,也有两排多层住宅楼,和小别墅分开在小区两边,各自矗立,互不打扰。
这阿姨和他们不是一个方向。
分岔路口,脚步迟疑,但还是只能依依不舍地和江炽作别。
“江炽啊,比赛也要注意安全啊。有时间的话到阿姨家里来玩啊。”
江炽:“好。”
得到这个字,阿姨心满意足,拍了拍他肩膀。
这会儿,目光才终于落到旁边的初萝身上,像是刚刚才看到她一样,瞪了瞪眼睛,嘴唇微微翕动,脸上露出一丝微妙神色。
她讪笑,“原来萝萝也在啊。”
“……”
初萝无语凝噎。
她知道江炽个子高,初三毕业体检就检出184,还不确定这几个月有没有再长。但哪怕他两米高,也不至于和一堵墙有相同作用,能把她人完完整整挡住。
她也有一米六一呢,又不是拇指姑娘。
初萝心想。
不过,长辈面前,稍微还是要有点礼貌。她没把情绪表现出来,抿了抿唇,轻声开口:“阿姨你好。”
“好好好……啊呀,时间不早了,你们快点回家休息吧。”
说完,那阿姨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背影甚至还能看出几分慌乱,像是在躲避什么瘟疫似的。
初萝盯着看了会儿,习以为常,只低低嗤笑了一声。
下一秒,江炽倏地伸出手,摸了摸她脑袋。
掌心温度落在她头顶,动作轻柔,似是安抚。
他说:“回家吧。”
初萝知道,他是在安慰她。
这是他近十年里经常做的一件事。
她心领了这份好意,没有甩开他,垂着眼,点点头,“嗯。”
……
这会儿功夫,天色终于彻底黑下来。
北岱市的夜空总是澄澈干净,哪怕白天阴沉,晚上竟然也能看到星子。
两人并肩穿过入户花园。
初萝家门在右边。
江炽要从另一边上楼。
在岔路口分道扬镳,似乎是某种命中注定的预兆。
江炽停下脚步,看了看一楼的窗户,问初萝:“叔叔没在家?”
初萝:“唔。”
应过声,才伸出手,想要从江炽那边拿过自己的书包,赶紧进去。
江炽没立马给她,继续问:“晚饭吃什么?”
初萝:“……随便吃。”
江炽笑了,下巴微微一抬,“走吧,一起上楼。”
这也不是什么新鲜提议。
一年到头,初柘不在家的时候远超在家。看小初萝总是一个人可怜兮兮的,江炽爸妈就会叫她上去一起吃饭。
初柘觉得不好意思,逢年过节总是上门道谢,再给江炽塞上几个大红包,算作感谢。
对年幼的小初萝来说,那时候,江炽家就像她自己家一样。
不过,等年岁渐长,等她掌握了自己做一些简单的食物这个技能后,上楼蹭饭的次数便开始直线下降。
她摇摇头,拒绝,“不用了。”
江炽挑眉,“真不去?我妈今天做了好多菜。”
他刚在国外比赛里拿了好名次,还被媒体形容为雪道上炽手可热的新星、单板滑雪界的天才少年,之后进国家队大概也只是时间问题。
回到北岱,家里肯定要庆祝庆祝。
今天路过学校,江炽想着时间差不多快要放学,刚好把初萝一起接回家,一起热闹一下。
初萝生得好看,一双大眼睛葡萄似的,秋水盈盈。再加上尖下巴,长头发,唇红齿白,整个人还瘦伶伶的。
组合起来,像是橱柜里的洋娃娃,明眸皓齿,单纯无害又惹人怜爱。
江炽是独生子,但他爸妈都想要个女儿。
想象里,小女儿就是像初萝这样。
所以,他们一直非常喜欢初萝,恨不得让她直接搬到自己家来,给江炽当亲妹妹才好。
只不过,初萝拒绝得坚定,丝毫没有被动摇。
“不去了,今天作业很多。”
顿了顿,她将包带从江炽手上扯走,抿唇,“……反正,恭喜你。”
江炽迟疑了一下,不打算为难她,只微微颔首,“谢谢。那明天见。”
他转过身,往楼梯方向走去。
初萝却又倏地喊了他一声:“江炽!”
江炽回头,“嗯?怎么了?”
初萝捏着拳头,深吸了一口气,小声开口:“……你别可怜我。”
江炽:“为什么可怜你?”
话音甫一落下。
初萝蓦地仰起头,试图在江炽脸上捕捉一丝细微表情,试图用细枝末节来读懂他所有行为的意图。
但很可惜,并没有成功。
江炽总是那个样子。
完美无缺到让人窥不出丝毫端倪。
好像所有想象、所有不甘、所有恼恨,都只是她一个人在演独角戏,一个人在脑补。
——真气人。
——所以她才讨厌江炽啊。
初萝鼓了鼓脸,暗自咬牙,也没再继续追根溯源。
话题终结。
江炽正过身,继续往前。只留给她一个清瘦修长的背影。
“……”
别墅外墙屋檐下有一圈声控灯。
江炽步伐所到之处,光线依次亮起,在地上画下一道道的影子。
更远处,月光微凉,整片云杉树在夜色中屹立,魑魅魍魉似的张牙舞爪着,成为他前进路上的背景板,仿佛再不能看得真切。
这一幕,像是褪色的老旧默片,印刻在视网膜表层,带人穿梭回某个、或是很多个过去的瞬间,成为剧情里、冗长情节的一部分,熟悉又陌生,触手可得却遥不可及。
刹那间,初萝觉得身上更冷了,冷得人浑身直发抖。
眼眶却开始不由自主地发烫。
她站在原地,许久都没有挪动脚步。
直到江炽妈妈林英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打破了这种孤立和僵硬。
林英的声音虽然很轻,所处距离也挺远,但因为别墅周遭弥足安静,初萝还是听到了具体对话内容。
林英:“阿炽回来了啊?辛苦了……萝萝呢?不是让你顺便把萝萝也接回来吗?”
然后是江炽。
“她说不过来了。”
林英急急追问:“怎么不过来呢?她爸爸在家吗?……”
初萝没有继续听下去,从书包侧袋摸出钥匙,打开房门,再反手阖上,将一切混乱心情尽数隔绝在门外。
幸好,世界总算平静下来。
没有让她难熬太久。
她低下头,摸了摸手臂。
第05章
次日,阳光难得冒出一点点头,驱散些许寒意。
江炽回到学校上课。
大抵是因为这个原因,早自习开始前,他们教室外面变得比往日热闹许多。
甚至,还有不少高二的学长学姐们特地跑过来,和江炽打招呼。
北岱是小地方,江炽从小就在这个区上学,同学朋友邻居积累了不少,七弯八拐地绕个圈,谁来都能扯上关系。
比如“我是你初中补习班同学的邻居,早就听过你的名字啦”、“我们是幼儿园隔壁班,还一起滑过雪呢!你还记得吗……”之类的,不胜枚举,叫人目不暇接。
江炽明显有点无奈,但又难以脱身。
只好客套笑笑,以作应付。
人却始终没法从教室门口走掉。
初萝踩着早自习铃声姗姗来迟,但也有幸见到这一“盛况”的尾声。
她撇了撇嘴,先将作业交到讲台上,再目不斜视地回到座位,同安妮窃窃私语。
“这些人这么嚣张,不怕被学校处分啊。”
安妮笑起来,也学她模样压低声音,“咱们学校没有早恋处分的校规。而且,大家也不是都抱有那种想法,很多是来看热闹的。”
毕竟,连学校都觉得,江炽有可能成为学校下一个冬奥会冠军。
要不然,也不至于刚一开学,学校有这么多人都知道江炽去参加国外比赛的事情了。
初萝轻轻“哼”了一声,不以为然,继续嘀嘀咕咕,“冬奥不是还没开呢吗,还好几年呢。这阵仗,我还以为是已经拿奖了,啧。”
安妮摊手,“我看网上说,江炽是国内新生代的单板滑雪第一人,过往几个项目的比赛成绩都很好,希望很大啊。况且,也没好几年吧,就……后年?”
闻言,初萝狐疑地看向她,“你怎么这么了解呀?”
难不成,安妮也喜欢江炽?
顿时,她被自己这个设想吓了一跳。
安妮:“想什么呢。昨天你跟我说了你们之间的渊源之后,我刚去搜来学习的。免得以后跟不上你吐槽江炽的脚步嘛。”
初萝非常喜欢这种同仇敌忾,用力点头,“真的,江炽可讨厌了,千万别对他抱有什么幻想。”
对。
真的非常讨厌。
就是这样。
所以,哪怕江炽早上特地来按门铃,打算顺路把初萝载到学校,她也坚持没有搭理他。直到他人走之后,才慌慌张张地出门,还差点迟到。
初萝在心里反复认可自己,像是某种自我催眠。
显然,很有成效。
不过小半分钟,整个人精神状态都顺利跟着平和稳定下来。
她没有继续深思,侧过身,抓着安妮的手,轻轻摆了两下,像是撒娇。
“安安,这周末,我们一起出去玩吧?”
开学至今,两人还没有一起出去玩过。
国庆长假期间,班上不少同学都组织了活动,什么聚餐唱K打球之类的,热热闹闹,青春洋溢,看了就叫人心生艳羡。
但,初萝只有安妮一个朋友,和其他人都不太熟。
哪怕有“江炽的青梅竹马”这个身份,竟然也没有什么特别优待。
从小到大,她始终是个边缘人物,早已习以为常。
幸好,安妮一口答应:“好呀,你想去哪里?”
初萝也没什么好主意,蹙起眉,默默想了半天。
眼见着早自习即将开始,教室也渐渐安静下来,她正过身坐直,从草稿本上撕了一页纸下来,龙飞凤舞地写上:【听你的。】
放下笔,再把纸从桌面递过去,小心翼翼地放到安妮手边。
少顷,安妮如法炮制,将纸条重新还给初萝。
下面新写了一行字:【去冰场吗?】
初萝心念微动,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朝安妮点了下头。
两人相视一笑。
计划就此确定下来。
-
周六。
气温和前几天基本持平,但看天色,总觉得更阴更沉,好像随时随地会刮起一阵大风、或是开始降雪。
下午一点多。
初萝急匆匆地冲向商场电梯口。
安妮已经在那里等着。她没穿校服,脖子上戴了一条红色的围巾,衬得皮肤雪白,看着也很暖和。
两人还有一段距离,初萝先喊了一声“安安”。
等对方看过来,她再将最后一段路跑完,小声道歉:“对不起啊安安,我迟到了。你等很久了吗?”
安妮看了看表,笑起来,“没有啊,时间刚好。是我没算好,来早了。”
初萝轻轻“啊“一声,“你从家里过来的吗?”
安妮摇头,“学校。”
“你周末没回家?”
“嗯。”
初萝挠了挠脸,“早知道约离学校近的那家冰场了。”
她其实不知道安妮家住在哪里,只是想着挑一家市中心一点的,不管哪里过来都方便。
“没事啊,这里也很近。”
说着,安妮伸出手,挽住了初萝的手臂,拉着她,兴致勃勃地上了电梯,“我还是第一次有机会滑冰呢。萝萝,你要教我啊。”
初萝蓦地一僵,顿了许久,才闷声闷气地说:“……其实我已经好久没练了。”
7岁那年,初柘带着初萝搬到江炽家楼下。从不久后,初萝开始练冰舞。但因为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搭档,从冰舞转练了单人花样滑冰。
不过,因为客观原因,她没能走上专业花滑的路子,只是业余练练,当成一项兴趣爱好。
等到初二之后,也没再继续练了。
家里的考斯滕尺寸已经太小,冰刀鞋大抵也快生锈,像落了灰的回忆,被尘封在某个角落,无人再去翻阅。
……
“叮。”
电梯抵达冰场所在楼层。
安妮出声,打断了初萝走神。她开口:“没关系啊,肯定比我这种第一次上冰的新手强吧。你教我能不摔倒就好啦。”
初萝吁了口气,“那应该没问题。”
两人在前台付了钱,租了两双冰刀鞋。
安妮还额外买了一套护膝。
这才双双走到旁边,各自开始换鞋。
周末,冰场里人也不算多,都是些小孩子。
这个季节,北岱急速降温入冬,室外冰场早早已经开始开放。
作为冰雪之乡,冰雪运动在此地盛行,不少人都是从小就会溜冰滑雪的。这种就会选择去洒水制冰的室外冰场,比较冷,也比较有气氛。
或者,等到了十一月十二月,直接上河里去滑。河水冻成冰,牢固得比砖还结实。
初萝家附近就有个大型室外冰场。
每逢冬季,生意一直很好。
不过,前几天,安妮提出这个提议,她却丝毫没有考虑过那家,潜意识便略过了这个选项。
陡然间,初萝又开始觉得有点冷,牙齿像是要打架。
她的注意力被转移,忙不迭系好鞋,决定赶紧动一动。身体只要运动开,体温就会恢复。
与此同时,安妮也已经穿好装备。
两人稍微做了几下拉伸热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