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因为她欣赏王飞雁的直爽,希望有个那样的儿媳妇,尤其昨日,这孩子还为了她大费周章买下镯子。
王氏沉默时,谢泠舟手一抬,云鹰带着一少女走了进来。
看到来人时,朱嬷嬷瘫坐在地。
随后少女把朱嬷嬷雇她出面当镯子并故意说是替小姐前去的事和盘托出。
朱嬷嬷跳起来,扑向少女:“死丫头片子!亏我待你这么好!你出卖我!”
云鹰迅速按住她,三两下捆住了。
事已至此,真相已然大白。
崔寄梦顾不上庆幸,起身到朱嬷嬷跟前,“您偷走镯子,不单是为财吧?”
朱嬷嬷恨恨盯着她。
崔寄梦平静地与她对视,语气还是一贯的温和,“我刚来谢府,不曾与人结过梁子。嬷嬷您早先就与旁人在假山石后讥讽我是南蛮子破落户,如今又弄出今日的事,应当不是对我有怨念吧。但我实在不知,我阿娘在何处得罪过您?”
朱嬷嬷彻底冷下脸,“话说到这份上,老奴也就敞开了说。”
她瞪着眼,声音变得尖利无比,“你们主子怎么苟且,我管不着,但为何要连累我那在侯府卖命的相公!”
“大小姐和世子爷要好时,常遣我相公送东西送信,忙前忙后,婚事黄了,世子爷就拿我相公撒气,不过是做错了件小事,何至于要把人活活打死!”
这触及了谢氏众人不愿提及的事,崔寄梦神色恍惚,而谢执则大步上前掐住朱嬷嬷脖颈:“你这毒妇满口胡言!信不信我撕烂你的嘴!”
朱嬷嬷愤恨地盯着他,“二爷护着妹妹,要杀要剐老奴没法子!但老奴早已赎出奴籍,您杀了我便得落罪!”
“好!好你个刁妇,还威胁我!你看我敢不敢杀你!”谢执刚要动手,被谢蕴拦住了,“她既如此说,不如扭送官府,自有牢狱刑罚等着她。”
众人亦跟着劝说,谢执竭力平复怒意,唤来贴身小厮把朱嬷嬷押送官府
人被押走后,总算平静了下来。
谢老夫人捂着心口,许久才缓过来,心疼地抱住崔寄梦,“孩子,你受屈了……”
这话落在王氏耳中,无异于责备她治家不严,霎时脸红一阵白一阵,低头拉过崔寄梦道歉:“舅母被这恶妇耍得团团转,险些误会了,舅母跟你道声不是。”
崔寄梦耳根子软,最看不得旁人低声下气,“您送我镯子本是好意,若非我粗心大意,也不会给了她可乘之机。”
她没有一句抱怨,还主动给台阶下,王氏更觉过意不去。
虽对这门亲事有遗憾,但是她先为难崔寄梦,于心有愧,以至于为了弥补这份愧疚,要拿更多诚意去填。
王氏取出镯子:“好孩子,舅母我啊就是个急脾气,见风就是雨,阿屿他们还小时,没少因为闹误会被吊起来打,但舅母没有坏心思,我是认准了你这个儿媳的,这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
崔寄梦只笑笑,说她能理解,但觉得镯子贵重,再也不愿收下,未免王氏觉得她拿乔,只说:“先前听表姐说舅母绣工一绝,若有幸,我更愿意同您讨一个香囊。”
素来寡言的云氏难得附和:“阿梦慧眼识珠,你二舅母的绣活便是连京陵最负盛名的绣娘也不及一二呢。”
众人说笑开来,厅内气氛再度变得和乐融融。
崔寄梦深吸一口气,此次能脱身,全赖大表兄及时出面,她回过身正要致谢,却发现他不知何时已悄然离去。
只能回头找机会道谢,否则有恩不谢,她会坐立难安。
谢氏二房。
王氏心力交瘁,瘫在贵妃榻上,习惯性地喊朱嬷嬷倒茶,随即想起她被押送官府了,唏嘘间,身侧递过来一杯水。
抬头望见谢执所有所思的眼神,王氏埋头接过茶盏,将心虚藏入茶杯后。
谢执心中明了,“为何你昨日拿到镯子却瞒着我,要当众让那孩子难堪?”
见避不开,王氏只得支支吾吾道:“我也是急火攻心,见自己一番心意被晚辈糟蹋了,气不过嘛。”
妻子脾气一向跟孩子似的,谢执最终只无奈叹息,“今日若非泠舟出面,即便事情不了了之,阿梦也会被怀疑。”
王氏顿感疑惑,“大哥儿从不关心弟弟妹妹们,怎么愿意帮梦丫头?”
谢执纠正她:“他是帮阿屿。”
王氏道也是,“早年间每次他被大哥罚跪佛堂,阿屿都会溜进去送吃的。”
谢执抿了口茶:“看人不能只看表面,泠舟虽冷淡,但内里重情;阿屿看似大大咧咧,实则最好面子;阿梦这孩子呢,别看乖顺温和,没什么脾气,但跟她阿娘一样,清高要强,若这次被冤枉了,便是大家不计较,她也过不去这个坎。”
话又拐回外甥女身上了,王氏失笑,要不是阿屿比阿梦大半岁,她甚至怀疑他生儿子就是为了给妹妹的女儿凑个夫君!
她和谢清芫不熟络,谢清芫清冷婉约,但过于周全,总像装出来的一样。
好在她嫁过来时,谢清芫已远嫁桂林郡两年多,否则一想到要和一个清冷才女的小姑子打交道,王氏就头疼。
想起当年那事,她不禁怀疑,谢执这个妹子真有他说的那么好?一个女子若真清高,怎会身负婚约却和他人暗合?
王氏搞不懂,复又叹了口气。
“有心事?”谢执打断她。
她讶异抬头,不敢相信丈夫居然主动关心她的情绪?霎时又爱屋及乌起来,为自己方才对小姑子的揣测质疑而惭愧。
随口找了个理由:“我就是懊悔,大将军夫人难得主动约人,京里多少贵妇人盼都盼不来,我竟给爽约了。”
谢执知道那位将军夫人豁达,非斤斤计较之人,但为了让妻子改改脑子被情绪支配的毛病,吓唬道:“陈夫人马上要回南边,下次可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果然,王氏一听肠子都悔青了,抓住谢执的手:“夫君,我又把事情搞砸了……”
谢执将手从王氏手里抽出,安抚地拍了拍她肩头,“无妨。”
王氏抬头,痴痴望向谢执棱角分明的下颚,他将近不惑之年,依旧俊朗逼人,当年她正是看中这副好皮囊,才不顾他心里有别人,也要嫁过来。
成婚多年,谢执虽不会哄人,但哪家夫婿能像他对妻子这般宽容?且谢氏家风清正,男眷不纳妾,两房人各自为政,没什么乱七八糟的纷争。
王氏越想,越觉得自己选了位好夫君,双臂紧紧环住谢执腰间。
谢执僵住了,手抬起又放下。
最终没推开妻子,望向外头盛放的广玉兰,纯白一片,清清冷冷的。
*
这厢众人散去后,谢泠屿奉父母之命,护送崔寄梦回皎梨院。
一路上崔寄梦虽在笑着,但谢泠屿能看得出她有些微失落。
想安慰又无从说起,毕竟事情是母亲和朱嬷嬷挑起的,他实在难以为颜,踢开她脚边的一块石子,“多亏兄长,不然我们就着了那老贼婆的道了!”
崔寄梦喃喃道,是啊。
谢泠屿忍不住嘀咕,“不过我是没想到,兄长这不食人间烟火的人,数起银子来顺溜得很,别说,要是个女子,说不定比阿娘还会持家。”
崔寄梦亦觉大表兄沉稳,方才经他一衬,二舅母反倒像个胡闹的孩子。
可这会二表兄把他说得像个操碎了心的老妈子,她实在忍俊不禁。
谢泠屿见她高兴,再也不顾兄弟之谊,一心逗佳人展颜:“我时常疑心兄长平时光饮露水,才能如此不染尘埃。”
其实表妹在他心里,也是一样的人,不食人间烟火,品性高洁,因此他才会克制不住想证实她没有因贪财而撒谎。
想到这,谢泠屿又觉自己混蛋,那时竟未考虑过倘若查不出,她该如何立足?心里顿时揪得慌,拉住崔寄梦,“表妹。”
“怎么了?”崔寄梦不解看他。
清澈眼眸让谢泠屿思绪卡顿须臾,“今日……虽是朱嬷嬷作乱,但我也有过错,我没有护好你。”
“表兄已经很偏袒我了。”崔寄梦浅笑了下,想避开这个话题。
不可否认,便是最初种种证据指向她,外祖母、两位舅舅和二表兄也依然在想方设法袒护她。
但这种袒护,更像是包庇。
包庇的前提是,她有错。
故崔寄梦更渴望得到无条件的信任,而不是无条件的包庇。
因为被信任时她和别人地位是对等的,但被包庇时,她会不自觉低入尘埃。
她又陷入了沉默,这沉默让谢泠屿颇不自在,语气极尽温和:“表妹莫难过,那老贼婆已被缉拿官府,有她受的了!往后,我会护着你的。”
崔寄梦苦笑着摇头,祖母说得对,她不能总指望着他人怜悯庇护。
她敛下思绪,侧首望向佛堂方向,“我方才是在想,大表兄帮了我还被朱嬷嬷玷污名声,如此大恩,不知该如何报答。”
谢泠屿也犯了难,“兄长这人看着无欲无求,也不知想要什么。”
无欲无求……
崔寄梦登时想到那些梦。
刚好经过湖边,她蓦然记起梦里他们在水中,面对着岸上的二表兄。
谢泠舟狎昵勾弄着长指,在身后低声哄着她:“乖,给我。”
霎时,她只觉挪不开腿脚。
恨不能把两只绣花鞋连同双膝,并得一丝间隙也不留。
作者有话说:
给大表兄挥舞荧光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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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执念
◎他想养的人,并不在外头◎
檀香在香炉中袅袅轻舞。
谢泠舟以手支颐,阖目养神。
那日他让云鹰去赎回镯子,却被当铺掌柜告知镯子已被一家珍玩铺子收走了,辗转找到珍玩铺子,竟又被卖了出去。
云鹰垂头丧气回来复命,“东家说是位姑娘家,出高价买了去,要不属下去打探打探是哪家姑娘?”
谢泠舟正欲颔首,但桌上经文点醒了他,不该过多留意她的事。
况且不过一个镯子,二房当不会介意,“不必,暂且这样吧。”
近日事务繁多,他无暇多想。昨夜刚忙完,听云鹰说见有人在谢府前将手镯交给二夫人,二夫人气得满脸通红。
谢泠舟深知这位婶母易怒,常被情绪支配,但这是二房的事,与他何干?
他狠心漠然置之,继续埋首案牍,入了夜再度想起此事,尚未来得及纠结,又被中书省的人急急叫走,一忙就到了黎明。
本已倦极,欲直接回佛堂休息,路过杏林时,步子顿了顿。
上次辞春宴她被人嘲弄,分明难过却强忍着走到这处杏林才敢哭出来,当夜梦中,他对她许诺,“二弟不管你,我管。”
最终谢泠舟还是叫来云飞,让他拿着自己手书,去长公主府送个信。
仅此一次,下不为例,他想。
忆起方才二弟把责任揽到身上同他致歉的事,谢泠舟不由哂笑,这个堂弟性子率真,但想法过于简单。
随之,他又想起那仆妇的话……
护着自己人、私情,这些暧昧又背l德的字眼在舌尖无声辗转。
像一朵艳丽罂粟。
谢泠舟手抵在唇边,修长食指轻轻摩挲下唇,眸中一抹暗色稍纵即逝。
这时云飞进来了,“公子,老爷唤您过去。还有,晨时属下去长公主府时,殿下说很想念公子,让您得空去看看她。”
谢泠舟揉了揉眉心,面上没什么特别的情绪,“知道了。”
但云飞知道他这会心情一定不怎么好,每次老爷传公子过去,不是议事便是挑剔,而长公主殿下叫公子,则是因为日子无聊,想起还有个儿子可逗一逗。
谢泠舟的确心情不佳,但不全是因为父母要见他,而是今日事端了结后,他们重归于好那一幕。
来到大房,谢蕴和云氏正教谢迎雪习字,一家三口都很安静,不说话只是相互微笑,但已足够温馨。
谢泠舟像在朝中面见上首那般客气行礼问候,“父亲找我有何吩咐。”
谢蕴不顾妻女在场,直接道:“你一贯不管家里事,今日却肯出面帮你表妹澄清,这很好,只不过。”
不必猜,谢泠舟也知道谢蕴接下来要说什么,他说话习惯了先肯定,再说“但是”,“不过”,在旁人看来是委婉,但谢泠舟却认为,无论前一句如何夸赞,一旦后面带上“但是”,先前的夸赞就变了味,成了对下文否定的铺垫。
果不其然,谢蕴又道:“你虽有证据,但越俎代庖终究不妥,况且身为晚辈,纵使你二婶无理,当面顶撞有失敬重。”
谢泠舟并非不懂这些道理,照他往日行事风格,至多拿了证据交由二弟,尔后置身事外,但这次他莫名有个执念。
总觉得这个人,得由他亲自庇护。
但如今在谢蕴跟前,过往那些训诫愈见清晰,他忽觉那执念荒诞至极。
云氏见父子俩陷入沉默,出言缓和:“泠舟也是出于好意,那仆妇过于奸诈,若不是他,阿梦怕是有口难辩。”
提起外甥女,谢蕴面色和缓些许,想起那仆妇的话,旋即皱眉:“阿梦是阿屿未婚妻子,自有阿屿护着,且听母亲意思,明年孝期后便要办喜事,往后那就是他弟妹,两处院子又只一墙之隔,更得避嫌。”
自十岁起,谢泠舟已不再会因为谢蕴的苛责有过多情绪起伏,唯独此刻,他感到烦躁,但他惯会用表面的恭敬以求清静,“父亲教训得是。”
他不愿多待,谢蕴亦不愿多留,挥挥手,“无事了,你自便吧。”
出了大房,云飞上前请示,“公子今日可还要去长公主府?属下好提前备车。”
谢泠舟才想起还有个母亲等着。父亲苛刻,生母散漫,往日出于孝道他还会客套虚礼,但今日,这二人他一个也不想见。
“不了,回佛堂。”稍顿,又改了主意:“备车,去别院。”
这一日,崔寄梦心力交瘁。
然而夜里躺在榻上却迟迟无法入眠,越想越觉得后怕。
那位朱嬷嬷心思着实深沉,面上热情周到,若不是早先亲耳听到她在搬弄是非,只怕她也会跟二舅母一样,以为那是个心地善良的妇人。
幸好有大表兄。
她突然发觉,这府里,因婚约之故对她最热情的人是二表兄,对她最疏远、交集最少的人,是大表兄。
但细数来,帮她最多的也是大表兄。
落水时救了她,为顾全她名节说是二表兄所救,后来她腹痛难忍,他又抱起她回了院子,还有此次一声不吭帮她取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