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门离开时,父亲的那句“大丈夫三妻四妾是寻常”令他生出反感,自幼他就厌恶父亲那满是胭脂味的后院。
回到客房时,见秦妧等在门口,不觉柔了目光,“怎么不先睡?”
秦妧单手扶在门框上,想着老邵和承牧的话,很想试探一下,眼前这个男子是否对她日久生情了。
虽不能完全理解自己怪异的试探心里,可内心深处,似对这份“日久生情”有了期待。若老邵的判断是假,她很可能会......失落。
但为何会有失落的情绪,她还无法梳理清楚。
“兄长可用膳了?”
“在外用了一些,不多。”
听此,秦妧命人将事先备好的饭菜端了进来。
两人来到圆桌前,秦妧很有眼力见地为男子按揉起肩胛,“堤坝那边可解决了?”
裴衍没什么胃口,只喝了一小碗银耳莲子烫,闭眼享受起她的服侍,“有了初步的修缮计划,还要再完善一下。”
“嗯。”秦妧不再多问,目光落在男子的右耳上,忽然发现他的耳舟上有道血痕,赶忙拿出帕子去擦,“兄长受伤了。”
裴衍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是考察堤坝时,被枝桠剐了一下,无碍的。”
可秦妧还是执意为他擦拭,还对着破皮的小口子吹了吹。
通过屋中的落地镜,裴衍看清了秦妧嘟嘴吹气的模样,甚觉乖萌,心中一动,将人拉坐在腿上,稳稳抱住。
不比前几日的拘谨,今晚的秦妧有意试探,主动伸手环住男子的肩,继续为他吹着耳舟,还学着他上次在书房的手段,舔了舔伤口。
裴衍一僵,掐住她的后颈逼她仰起来,“做什么?”
秦妧无理找理,“学你。”
“学的不像,像小狗。”
像小狗......秦妧没有生气,反而被逗笑,大着胆子跨坐在他身上,对着他的左耳耳尖下了嘴,还瓮声瓮气道:“一边一个小口子,叫你笑话我。”
感受到妻子今晚的热忱,裴衍兜住她的胯骨走向罗汉床,身体向后一倒,靠在了围背的如意纹引枕上,闭起眼闻着她身上的鹅梨香,似这样就能解乏。
秦妧还保持着跨坐,双脚一勾,成了树袋熊。
离得近了,秦妧从“雪中春信”中闻到一股淡淡的胭脂味,想起今日公爹的施压,她忽然有种警惕感,又揪起裴衍的前襟仔细闻了闻,“你今日去饮酒,可有舞姬作陪?”
“没有。”
“这还差不多。”
“有个乐姬。”
舞姬和乐姬区别很大?秦妧挣开他的束缚,坐起身,抓起自己的裙带一角甩在他的胸膛上,精致的小脸浮现不满。
裴衍捏捏鼻梁骨,斜瞥一眼,“不是你给我送人的时候了?”
“上次的账,不已翻篇了。”
裴衍默了默,将她拉回怀里,解释了几句,“以后不会了,再有人敢趁机兴风作浪,为夫就搬出夫人这张底牌。”
秦妧嘴儿一歪,气人的话张口就来,“再有下次,我也去外面寻欢作乐就是了。”
裴衍低笑,知她在说气话,没有乱吃味。
气氛尚好,秦妧还记着正事,忍着剧烈的心跳,堵住了裴衍的唇,将他压于引枕上,生疏地展示起吻技。
看似像个女霸王,实则外强中干,很快没了气焰。
她还不太会换气。
裴衍抬起下颔,双侧的颌骨线条更为流畅,凸显了优越。
不知是不是今日饮了酒,有些困倦,还是享受于秦妧的主动,裴衍看起来慵懒至极,没有反客为主,就那么半仰着,感受唇上的丝丝甘甜,照单全收。
没夹杂欲念的吻,令两人浑身的毛孔和皮肤都舒展开来,不约而同寻到了亲昵的乐趣。
秦妧很喜欢裴衍的唇,尤其是能给她带来由凉转温的层次感官,但她没胆儿更深层次的试探,浅尝辄止地浮于表面,却已用尽了勇气。
裴衍似乎很喜欢她的靠近,真的是日久生情吗?
呼吸不畅时,她扭向一侧,觉得口干,又从榻边退开,走到桌前给自己倒了碗荔枝桂花甜水,而在她看不到的角度,裴衍摸了摸自己的唇,眸底似蕴了夤夜狂澜,偏被温雅的外表遮掩,看起来人蓄无害。
没人知道他等待秦妧的主动等了多久,可这种得偿所愿的感觉并不踏实,或许暗夺来的与明媒正娶之间,有道越不过的鸿沟吧。
等秦妧折返回来,又趴在他怀里时,男子的眼中只剩下缱绻和柔煦。
“喏。”含糊一声后,秦妧将口中的荔枝桂花甜水渡给了裴衍,然后一张红透的俏脸扬扬下颔,“好喝吧?”
“嗯。”
“唔。”
她本想问“喜欢吗”,有种一语双关之意,可话到嘴边,怂唧唧地变成了“好喝吗”。
暗恼一瞬,她想故技重施,再去喝上一口荔枝桂花甜水,可刚撅起身子,就被仰躺的男子按了回去,虚虚圈住腰,“不折腾了,躺会儿。”
以卑劣手段谋算来的人儿,多少会让谋划者患得患失,即便围守重重,不可能让人儿跑掉,可主动的“依赖”远比强势的“牵手”能沉淀谋划者缥缈的心绪,此刻,裴衍真切感受到了尘埃落定前来自曙光的温度。
掐住女子的下颔,他仰头吻了上去,同样不染欲念,翻身将人压于竹席上,与投入窗棂的皎光相融,温柔又耐心十足。
掐了一下她的脸蛋,裴衍示意她别紧咬着牙关。
“要我教吗?”
秦妧被皎光晃了眼,又似被蛊惑般,微眯着张开檀口,感受着唇齿的触碰。
后颈有些累,她伸手搂住裴衍的肩,沉浸在了柔情中。
怎会有裴衍这样的人啊,明明一身风华和卓跞,却喜欢在暗欲中停留,宁愿被尘埃染了月白衣衫,也不愿做高岭上清心寡欲的“寒松”,远离一切世俗浅薄,专心清修。
胸口有些微痛,秦妧单手抵在男子的唇上,偏头道:“渴,取些甜水来。”
怎么总是渴呢,裴衍擦了擦她的唇角,取来小半碗荔枝桂花甜水的同时,将瓷盅上用于装饰的四季桂沾在指尖,递到了秦妧面前。
一朵沾水的桂花花钿跃然眉间,点缀了女子的秾丽,锦上添了花。
秦妧喝了几口甜水润喉,又揽住男子渡了过去。
裴衍弯下腰,接受了他本不喜欢的甜食。
说来也怪,不喜甜的人,却钟情于女子身上的清甜,连他自己都不知其中的道理。
将甜水喝得见了底,秦妧心跳如鼓地问道:“喜欢吗?”
“喜欢。”
秦妧顿了顿,“我是说,喜欢我吗?”
静默许久,久到秦妧开始怀疑,怀疑刚刚柔情是镜花水月,一碰消弭。
可裴衍没有她的不确定,慢慢坐在罗汉床边,对上她的琉璃眸,低哑道:“喜欢,一直喜欢。”
作者有话说:
上一章可以看了,不要漏掉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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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甜蜜日常(一更)◎
秦妧没有去辨别“日久生情”和“一直喜欢”的区别, 只因当初被小姑子误导,试探裴衍不成反被戏谑,从那晚起, 她就没有怀疑过裴衍娶她的目的。
听完裴衍的回答,小娘子翘起樱唇, 窝进了夫君的怀里。
这夜, 夜风和煦, 花好月圆。
次日醒来, 裴衍已经前往当地的官府, 去商讨完善堤坝修缮的事了。秦妧用膳后,带着两名隐卫前往了唐宅,打算与周芝语谈谈心。
周芝语是个诗情画意的女子, 在自己居住的小院里种满了各色花卉,虽不及名胜之地,却有种尺树寸泓的景观感。
两人坐在簇簇锦带前, 聊了许多。秦妧告辞前, 拉住周芝语的手问道:“过两日, 我和夫君就要启程回京了,周姐姐可要一同回去?”
这是个不得不面对的问题, 周阁主不能没有女儿, 阿湛不能没有娘亲,而周芝语似乎也不能没有唐九榆, 即便两人之间蒙着朦朦胧胧的一层纱, 但明眼人都看得出, 他们很在意彼此。
卫岐已逝, 或许化为了繁星中的一颗, 永远守护在她们母子身边, 也或许化作了风,推动着周芝语向前走,让她寻到另一个可以依靠的男子。
秦妧和裴衍已经商量好,不会左右周芝语的意愿,尊重她的选择。
周芝语向前探手,握住了秦妧的小臂,语气柔而轻,“侯爷昨夜派人前来,劝我随你们回京,可我想要等丹桂花开再回去。”
在失忆又失明的苦难下,她的心门早已垒砌得坚不可摧,防备心过重,不愿轻易打破现状,连她的父兄都走不进那道心门,也唯有曾朝夕相对的唐九榆能给她足够的安全感。秦妧明白她话里的意思,无非是想要拖延一段时日思量今后的路。
没有勉强,还给予了鼓励和支撑,秦妧走向躺在花丛中的阿湛,递出手将他拉了起来。
“阿湛乖,婶婶这次就不带你回京了,你要照顾自己,也照顾好你的娘亲。待到丹桂飘香的时节,婶婶会在城门前,迎你回城。”
阿湛小大人似的点了点头,主动与秦妧贴了贴脸,“阿湛会想念婶婶的。”
秦妧抱住他,说了些贴心窝子的话。
夏日暖融,云鬓堆鸦的女子在曦光中与母子道别,娉娉婷婷地走出宅门,与早已等在巷中的唐九榆微微颔首,“唐先生在等我?”
还是一身玉色长袍,唐九榆笑着上前,“大奶奶借一步讲话。”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巷子拐口,唐九榆道:“昨夜唐某已修书一封,让人快马加鞭送到家母手上,待大奶奶回京后,应该就能收到家母寄到侯府的信函,那些信函就是肖逢毅当年的亲笔信,至于能不能揭穿他的虚伪面具,只能靠大奶奶自己了。”
身为局外人,能做到这个份儿,已令秦妧感激万分,她再次交叠双手向唐九榆施礼,亦如前不久在侯府花苑里的作揖。
熏风吹过粼粼碧浔,晃动起菱藤上的水珠,有蛙跳在上面,咕呱咕呱地叫个不停,周遭的一切都在蓬蓬勃勃地散发着夏意,人的心境也豁然开朗。
晌午时分,裴衍从官府前往堤坝,与主墨匠师们一同下河勘察,认真的样子,映入了岸边每一名总兵府侍卫的眼中。
裴劲广站在树荫下,望着衣摆染湿的长子,暗叹之余又生出诡异感,这样一个自小矫矫不群的儿郎,真的会藏有偏执阴暗的一面吗?
但自己呢,不也是如此,声名远扬、大权在握,却做出过无法弥补的事啊。
握了握背在身后的拳头,裴劲广和颜上前,将蹚到岸边的长子和主墨们一一拉了上来。
从马车里更换上干爽的衣衫,裴衍看向坐在对面的父亲,“儿打算过两日返程,父亲可有要捎回的书信?”
裴劲广摆摆手,“你久与为父团聚,何必急着离开?再留几日无妨。”
“朝中事多,还需速速回京,请父亲见谅。”
除了感情牌,裴劲广没理由留下裴衍,想到自己让陈叔派去京城的数百下属,忽然握了握长子的手,“二郎的事,还需你再上上心。你们是亲兄弟,该相互扶持才是,别让为父和你母亲寒心。”
说到这儿,他重重叹口气,“二郎性子倔,脾气暴,若是落在歹人之手,肯定吃了不少苦。每每想起,为父夜不能寐,只盼着一家人能尽早团圆。”
裴衍略一扯唇,“儿明白。”
裴灏......成了让自己万劫不复的存在,自己露于表的阴鸷,大半用在了他身上。
明明与卫岐的案子脱不了干系,可嘴够严、骨头够硬,让本该有了节点的“蓄谋”一拖再拖,迟迟没有得到答案。
靠在车壁上闭上眼,裴衍面容淡淡,略显疲累。
一行人计划两日后返程,留阿湛在周芝语身边慢慢培养母子情,可天公不作美,在返程的前夜,天降暴雨,冲垮了河堤,阻止了车队的离开。
湘玉城易守难攻,起到最大因素的就是围在城池周围的护城河。
裴衍执伞站在黄沙湍流的河畔,惦记着朝中的事,可面对决堤,即便三头六臂,也无法带着车队离开。
不过,他也没流露焦急的情绪,在修葺护城桥期间,偶尔在雨落时,与裴衍牵手走过城中的每一条老巷。
秦妧发觉自己的月事推迟了,可原本就无规律,也就没有太过上心,直到河堤修好准备启程那日,已是大暑节气了。
耽误了数十日之久,裴衍再没耽搁,于破晓时分与父亲作别,下次相见不知是何月。
临行前,他以“监军”之名,视察了父亲所管辖的各个卫所,再次劝解父亲削减兵力、节省总兵府的开支,但隐约觉着,父亲没有听进去。
怀着浅浅的顾忌,他带着秦妧等人踏上了归途。
车队抄了近道,崎岖蜿蜒,秦妧咬牙挺过了潮湿的壑谷、炎炎的赤地,只盼快点驶入官道,沿途寻个客栈休整。
穿过一片幽蹊时,打头的承牧举起手中佩刀,示意人马原地休息。
秦妧被裴衍抱下马车,寻了棵古树纳凉。
裴衍递上水囊和浆果,“再行两个时辰,差不多就入官道了,先吃一些解渴,等寻到客栈,咱们歇上一晚。”
秦妧不想拖后腿,忍着胃口不适,吃起爆汁的浆果,“这是什么,酸酸甜甜的?”
裴衍坐在她身侧,支起一条腿,感受着夹带炙烤的夏风,“一种长在北方的野果,小时候我常带着裴灏、裴池去郊外采摘,再拿回府让魏妈妈做出凉饮。”
这还是秦妧第一次听他讲起少时与两个弟弟有关的事,听起来他们那时的关系并不差,怎地如今这般疏离?
像是看出了她的疑惑,裴衍捻着一片落叶淡笑了声。
少时,父亲还未纳妾,与母亲感情很好,可不知后来为何一连抬进多房姨娘,也许是俗话中的七年之痒、喜新厌旧吧。
在府内胭脂味越来越浓的那些年里,只有他不愿适应,而裴灏和裴池都与姨娘们相处得极为融洽,而裴池甚至还为父亲“甄选”过美姬。
也是从那些年里,他发觉自己与两个弟弟不是一类人。他们为了讨好父亲,几乎不去在意母亲的感受。
三妻四妾在高门是寻常事,甚至母亲都没有表露过不满,可他像是个与世俗格格不入的人,愈发孤寂,直到遇见卫岐和承牧,才因知己有了点人间烟火气。
正回忆着,唇边突然袭来一抹温热,再转眸时,秦妧已经将一颗浆果喂进了他嘴里。
裴衍揉揉她的头,让她靠在自己肩上休息,“闭眼,休息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