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为聘——怡米【完结】
时间:2023-05-20 23:19:05

  时隔十年,裴衍握住母亲冰凉的手,淡淡一笑,给予了支撑,“母亲不必太过忧虑。父亲的兵力,只够画地为牢,就看朝廷是否要强攻,父亲又是否能及时回头。”
  “怎能不忧虑?安定侯府会就此没落,甚至满门抄斩。”
  “有儿在,不会满门抄斩的,但荣华富贵是保不住了。”
  裴衍还在淡淡的笑,凤眸凝着泠泠水光,以最温和的口吻,给予母亲最残酷的提醒,百年安定侯府,会在消息确定时,冰消瓦解。
  “那妧儿呢?她刚刚诞下裴氏的后人,若侯府出事,身为长媳,她也会受到牵连。”杨氏握紧儿子的手,嗓子又哑又疼,“赶着她在外头,咱们想想法子,送她一封休书,让她带着孩子逃吧!”
  听着母亲情真意切的提议,裴衍却抽回手,“就算是真的走到了那一步,我们之间也不会是和离。”
  “那是......”
  裴衍看向门缝外的明月,第一次生出无垠的惆怅,“是让她休夫。婚事是我骗来的,是我配不上她。”
  **
  整月后,小满前,一人一马飞骑入城,直奔宫城。
  在府中掐算着日子的裴衍负手石榴树旁,眼看着一身戎装的承牧手拿凤翅盔走进来,看样子是从校练场过来的。
  许久不见的人,隔着葫芦门对望片刻,一个偏过头复又低垂,一个会意于心,闭了闭眼。
  大批侍卫涌入侯府,让府中的主仆们押到了二进院内,一时之间,侯府浑似密布了浓浓云翳,令人战战兢兢。
  不止安定侯府,裴氏宗亲的府邸也都被相继查封。
  裴悦芙被侍卫摁坐在地,红着眼睛寻找着杨氏,“母亲!”
  杨氏冲过去抱住她,一下下抚着她的背。为母则强,她至少还有一个女儿要保护,不能露出脆弱和胆怯。
  可除了杨氏,其余不明情况的妾室们惊恐至极,哭喊着“侯爷”,殊不知,全是拜她们的“侯爷”所赐。
  素馨苑内,承牧走到裴衍面前,“裴劲广命人关闭了城门,收起护城河的吊桥,拒绝百姓出入,必然是拥兵自重了。陛下和杜首辅已商议好,想要先派钦差前去说服,以免战火起,湘玉城民不聊生。”
  这也是为何要将握有兵权的诸侯王的亲眷们留在皇家的看管范围内,就是以防他们逆反啊。而一旦拥兵自重,亲眷们也无安宁可讲了。
  裴衍看向宫城的方向,“是陛下派你过来的吧”
  承牧点了点头,“裴衍接口谕。”
  已猜到是什么旨意的裴衍撩袍跪地。
  承牧宣读口谕——
  “次辅裴衍自上任起,兢兢业业,两袖清风,受百姓之爱戴,乃朕之股肱臣。朕信卿之为人,刚正不阿、浩然正气,不会与佞臣为伍,必要时会大义灭亲,故而下发此诏,封卿为钦差,即日赶往湘玉城,说服佞臣回头是岸。但人心隔肚皮,卿休怪朕多疑,将以裴氏千余性命做卿筹码,愿卿立功而归,保住同宗族人,以证丹心、碧血、清魂。”
  裴衍眸微动,天子和杜首辅派他前去,无疑是在给他留后路,即便不能说服父亲,也能表明立场,不至于满门抄斩。
  但即便是立功,他也无法再入仕途,而裴氏的宗亲们,也逃不过发配的命运。
  既如此,那也没什么好顾虑的了,在抄家和抄斩上,他会竭力将族人推向前者。
  裴衍叩首,“罪臣接旨。”
  承牧扶起裴衍,又递出两张纸条,“这是杜首辅让我转交给你的。”
  裴衍收下,又从袖管中取出一封信,“倘若此行,我遭遇不测,请将这封信交到内子手中。”
  **
  裴衍于深夜乘马出城,一行百人,在芒种节气时赶到了湘玉城外护城河畔。
  又是一年芒种时,又来到了此地,却已物是人非。
  当城楼上的侍卫将裴衍前来做说客的消息传到裴劲广跟前时,裴劲广靠在锦带花旁的摇椅上,陷入了两难。
  他招兵买马的事,本不会这么快传到朝廷那边,是那个已被他买通的坐营官出尔反尔,才致使他有些措手不及。不过,湘玉城连同附近的几座城池易守难攻,自立为王也非无稽之谈,既命运将他推到了这步,亦无回头的路。
  让他的长子来做说客,不过是天子的手段罢了。
  若真开了城门,迎入御林军,他必然会被押解入宫,五马分尸。
  缓缓起身时,心中已蕴了熊熊烈火,除了烧尽“阻碍”,再无其他。
  身穿刀枪不入的金丝软甲来到城门上,裴劲广单手扶上垛堞,“天子逼吾反叛,又让吾儿前来劝说,可谓杀人诛心。不过来都来了,不妨入城一叙。”
  裴衍驱马上前,“既要一叙,还请父亲放下吊桥。”
  “那是自然,否则,就算吾儿有三头六臂,也跨不过这湍急的护城河啊。”望了一眼裴衍身后百十来个侍卫,裴劲广笑道,“但为父只容你一人进城,不知吾儿敢于单刀赴会吗?”
  随行的侍卫副统领举刀指向城楼,“裴劲广,莫要耍手段,你的宗亲现已全部押入诏狱,但凡这次谈不妥,他们都将被送上断头台!”
  裴劲广握紧负在身后的手,绷着嘴角冷笑,“不用陈将军提醒,本帅若是想耍手段,你都没有机会举起刀。放下吊桥!”
  裴衍侧眸,示意副统领冷静。
  副统领小声道:“愿裴先生以天下苍生为己任,不徇私情,戴罪立功。”
  随着吊桥下落,裴衍跨下马匹,独自走了上去,身子挺阔,步履稳健,掩在宽袖下的右手还捏着杜首辅的纸条。
  随着“咯吱”几声刺耳的声响,裹铜皮的榆木城门缓缓打开,黑压压的侍卫分站左右,似望不到头。
  而随着裴衍走进门洞,身上那身霁色长衫被风吹鼓,仿若一缕晓光照进黑夜。
  城楼之上,裴劲广让人端来棋桌,不紧不慢地邀长子对弈。
  裴衍落座,执起白子,请裴劲广先行。
  裴劲广挑眉,“来者是客,理应执黑子。”
  “儿棋技高于父亲,该执白子。”
  “是么。”裴劲广笑了笑,“为父年长为尊,该执白子。”
  “父亲不问世间疾苦,唯利是图,无芳蔼之品行,还是勿要以尊者自誉了。”
  从未被人如此奚落过,还出自自己引以为傲的长子之口,裴劲广险些捏碎竹笥中的棋子,“为父为朝廷戎马半生,身上负伤十余处,却要在中年受天子忌惮,征兵被上谏成谋逆,这不是天子逼为父反吗?!”
  对方不行棋,裴衍捻着棋子迟迟未落,“湘玉城兵强马壮,焉需征兵?”
  “仅为储备!”
  “仅是储备,为何不敢向朝廷解释清楚?还要连累裴氏全族被押入狱,进而名声扫地?父亲可知,侯府门前,全是臭鸡蛋和烂菜,永远无法洗脱!”
  “那是为父被人出卖,来不及转移他们!”
  “所以,父亲是承认,有谋逆之心了?”
  论口才,裴劲广也非裴衍对手,他敛气舔舔嘴角,哼笑一声,翻了棋桌,“为父引以为傲的长子,就是这么报答为父的?还不如你那两个胞弟!”
  在得知他要谋反后,裴灏和裴池双双持反对意见,但裴劲广为了刺激长子,违心怒吼,以此来抵抗长子的针对和挖苦。
  “话不投机,钦差大人请回吧。”
  听得称呼,裴衍抬眸,“父亲就这么放我离开?我倒希望,父亲此时能更绝些。”
  裴劲广起身站在垛堞前,声音幽幽:“斩杀使臣、钦差,皆非君子所为,何况咱们父子一场,为父下不去手。”
  裴衍淡笑,甚觉荒唐,一个为了利益,可以抛弃妻子的人,还会在意子嗣吗?
  余光瞥见一抹躲在角落的熟悉身影,裴衍不动声色地起身,掸了掸布衫上的褶皱,拾级而下,来时步履稳健,去时亦然。
  然而,就在他走进门洞时,站在垛堞前的男人半抬起手,红着眼示意弓箭手瞄准目标。
  他对不住裴氏宗亲,就只能以这种方式,让裴衍得一苦劳,尽量免除裴氏一族被灭门的惨剧。
  抄家远比抄斩强得多,至少还有翻身的可能。
  绛霄之下,狂风肆虐,吹散他眼眶的泪,也带走了他最后回头的机会。
  护城河外,当侍卫副统领看清门洞内的情形时,大喝一声:“裴先生,小心埋伏!”
  可话音刚落,一支支白羽箭朝裴衍的背影射去。
  当箭矢刺入皮肉时,裴衍蹙起眉,眼前浮现一帧帧昔日的煦媮画面。
  卫岐和承牧并肩的身影、母亲和妹妹对视的笑靥、秦妧和雪霖依偎的场景......
  他忍着背后和腿部传来的痛,费力走出城门,手里始终捏着杜首辅给他的纸条。
  当他趔趄地来到吊桥前时,最致命的一记冷箭射了出来,擦过左肩胛,刺穿胸膛。
  河对岸的御林军慌了,纷纷下马向吊桥跑去。
  站在城楼上的裴劲广蓦地转头看向执弓的次子,怒道:“混账!!”
  裴灏却狞笑了起来,笑得歇斯底里,扒着垛堞喊道:“裴衍,我说过会让你付出代价!!!”
  左手按着不停留血的胸口,裴衍转过身,望着城楼上被侍卫按住的弟弟,颤着眼看向乐熹伯府的方向。
  妧儿,为夫不能履行承诺,去接你们母子了......
  随着他倒入护城河,手中的纸条随风飘远,上面清晰写着八个字:金蝉脱壳,脱胎换骨。
  **
  一道惊雷炸开在墨黑天际,秦妧从噩梦中惊醒,额头溢出细细的汗珠。
  她怔怔凝着被紫电映亮的门扉,耳边传来婴儿的啼哭声。
  匆忙间,她赤脚下地,跑到小床前,抱起哇哇大哭的雪霖,放在臂弯轻晃,无意中撞到了妆台一角,致使放在其上的梅花木簪滚落在地。
  被雷电扰得心里发慌,她抱着雪霖下蹲,捡起木簪,却发现木簪裂开了一条缝。
  正在这时,朝廷派过来看守在门外的侍卫忽然惊呼:“下雹子了!”
  侍卫们躲进廊道中,于狂风中,看着豆大冰雹砸了下来,虽不至于伤人,却将木牖的明瓦砸出小小的裂痕。
  秦妧又看向手中裂开的木簪,心里莫名生出担忧。
  裴衍,你还好吗?
  作者有话说:
  莫慌,稳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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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英雄救美(一更)◎
  深夜, 哄睡了雪霖后,秦妧在烛灯下,修复起裂纹的梅花簪, 却是难以恢复如初。左右也被困在此地无所事事,她没有放弃, 日复一日, 终在十日后, 将裂纹“抚平”, 可没等她流露出欣喜, 一道健壮的身影来到门前,叩响了门扉......
  从湘玉城来到此地的御林军副统领,将裴衍中箭坠入护城河的消息带到了。
  乐熹伯夫妇愣了许久, 而秦妧直接晕了过去。
  徐夫人惊呼:“妧儿!”
  暮色四合,秦妧缓缓睁开眼,平静的仿若遇不到风的铜铃, 不言不语、不声不响, 就那么平躺着, 只定时给雪霖喂些母乳。
  夜深人静时,她会抱着雪霖看墨空的繁星, 没有言笑, 只安静地观赏着,似仰头就能让泪水倒流。
  雪霖已长得又白又胖, 咿咿呀呀像个小话痨。
  看着乖萌讨喜的孩子, 秦妧贴了贴他的脸, “雪霖要像爹爹啊。”
  像爹爹一样独当一面, 不惧荆棘, 好不好?
  她抱住雪霖, 悲伤得无以复加,这一刻,也真正意识到,自己有多在乎裴衍。
  灯火噼里啪啦地突突跳动,打乱了母子二人映在帐上的身影。
  缓释完悲伤,秦妧将雪霖托付给徐夫人,想要同看管的侍卫头目商量一下,看看能否容她去湘玉城的护城河畔寻人。
  那条护城河有多长,她寄予的希望就有多深,在没有发现裴衍的尸首前,她不会接受任何假设和猜想。
  可就在侍卫头目犹豫着要不要放行时,久不现身的魏野忽然赶到,递给秦妧一封由承牧转交给他的信,一封裴衍的亲笔信。
  当读完信函的最后一行字后,秦妧背过手,整理了许久的情绪,最后扶着廊柱坐下,又哭又笑。
  晶莹的泪滴悬在鼻尖,“吧嗒”低落在鹅颈椅上。
  魏野递上白帕,密聊了起来。
  除了秦妧和魏野,谁也不知信上言明了什么,但次日一早,客院没了秦妧和魏野的身影,连同看守的侍卫......
  徐夫人站在府门前眺望远去的一行人,心里默默祝福着,随后回到客院,抱起眨巴着大眼睛的雪霖,怜爱道:“等咱们四个月大,就去找娘亲,好不好?”
  府中请了乳娘,暂时不用担心雪霖的“温饱”。
  雪霖躺在徐夫人臂弯,咿咿呀呀地回应着,也不知是否听懂了。
  **
  裴衍中箭身亡的消息不胫而走,朝野上下震惊不已,那样一个风华绝代的男子,就这样早逝了,不禁令曾与之共事过的同僚们扼腕叹息。
  当朝廷公布了这则讣告时,还处于牢狱中的裴氏宗亲们悲痛万分,裴悦芙哭倒在杨氏怀里,差点背过气去。
  杨氏望着从牢窗中透入的一点点皎光,表情木木的,昔日施以精致妆容的脸庞显露出疲态,梳理整齐的高髻也松散开,一绺绺垂落在额前、鬓角。
  等感受到衣衫被泪水打湿,她勉强撑起背脊,拍了拍女儿,“相信你大哥会逢凶化吉的。”
  裴悦芙哭着摇头,“可讣告已经出了。”
  是啊,木已成舟,也只能在无奈中寻求一线希望,也只有拥有希望才能苟且下去啊。杨氏闭上眼,感受着射入牢窗的光缕,不忍目睹裴氏宗亲被一拨拨押离牢房,送去清苦之地。
  一旁的闻氏红肿着眼睛凑过来,抱着孩子使劲儿地磕起头,“请母亲代替裴池给儿媳一张和离书,请母亲成全!”
  她不想为了一个到处沾花惹草、薄情寡义的男子遭受灭顶之灾,她想要与裴氏脱离干系,不想被发配流放!
  杨氏没有强留,也不想拖累任何无辜的人,幸好杨歆芷早已离开侯府,没有受到牵连,“你能托人离开这里,就离开吧,为娘替老三向你说声‘抱歉’。”
  闻氏的娘家早已着手上下疏通打点,接回闻氏不是问题,但......闻氏所诞下的子嗣,是没办法一并带走的。
  窝在母亲怀里的裴悦芙,缠着手接过闻氏怀里熟睡的婴儿,摆了摆手。
  闻氏忍痛看眼自己的儿子,留下了绝望的泪。
  似有所感,正在小憩的裴池忽然惊醒,大喊着妻儿的名字,待反应过来时,懊恼地抱住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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