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杳拂过粘在脸侧的碎发, 依言小步往里面挪了挪。
这边逐渐远离古镇开发中心, 民居较少,仅有的少数也是废弃的老宅。
是以,当温杳看见对面那户,敞着门的老宅时,有点意外。
宅子的外墙种满了爬山虎,其间还点缀些许粉色的小花,靠近木门的墙上挂着一个上了年头的木牌,上面应当写着老宅的历史之类的,距离有些远,温杳也看不太清上面的字。
她还在猜测着这处修缮极好的老宅有没有人居住,视线里就冲进来一个人影。
女人穿着一条鹅黄色的棉麻长裙,腰间系着一块围裙,她的步伐匆忙,急着收走院子里晒着的,类似蚕丝一样的东西。
她来来回回跑了三趟,低低束在脑后的马尾空中漾出了一弯弧度。
她目光追随着她的身影,都快把脖子抻长的时候,措不及防打了一个喷嚏:“阿嚏——”
这一声,不仅陆京航朝她看来,就连院子里收拾东西的女人也望了出来。
温杳收回眼,低着头捂着嘴。
“还是很冷吗?”陆京航问她。
温杳吸了下鼻涕,眼睛红红地抬起眼。
“不冷。”
“……”
连声音都在颤抖。
陆京航把手机揣回兜里,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罩在她头上。
“等雨小一点我们去前面路口看看能不能叫到车。”
脱了外套,陆京航里面只剩下一件单薄的卫衣。
十二月底的天气,风是会刺骨的,即便南城是最温和的天气,也挡不住潮湿的冷。
“你要不……”
温杳刚想叫他站过来一点,余光一瞥,看见刚刚院子里的女人走了出来。
手上拿了把伞,还有……一件外套。
她撑着伞走近,温杳越发看清了她的五官。
标准的鹅蛋脸,杏眼翘鼻,很古典很舒服的长相,让人有种亲近感。
温杳眨了下眼,乖乖地叫了声,“姐姐。”
许知恙浅浅地抿了下唇,“我刚刚看你们在这躲雨,你们是来旅游的吗?”
“嗯。”
“这雨应该不会下很久,你们住在附近的话过会就可以走了。”
“但要是要打车的话,这边可能不好打车。”
“啊?”温杳今天已经听到两个人和他们说这里不好打车了。
心情顿时有点糟糕。
许知恙把手上的毛衣外套递给她,“南城天气多变,小心着凉了。”
温杳犹豫着看了陆京航一眼。
就又听见许知恙说。
“没事,这件衣服就当送给你了,”许知恙应该也是看见了两个小朋友之间的眼神交流,忍不住失笑,“你也不想你的小……男朋友?着凉吧。”
温杳本来还想着委婉拒绝许知恙的好意,听见许知恙说出那三个字,顿时脸颊染上了绯红。
一声“不是”还没说出口,陆京航就先替她道了谢。
“谢谢。”
“……”
以前怎么没见他这么讲礼貌呢。
温杳有些理亏,但是还是接过许知恙的外套,细声说了谢谢。
许知恙笑着应下后称自己还有事情要忙,就先进去了。
陆京航撑了伞,拿出手机开始导航。
雨没有要小的趋势,但是天却越来越黑,老宅的巷子里几乎没有路灯,两人借着从手机自带的手电筒里散发出来的微弱的光继续往前走。
温杳拢紧外套的领子,鼻尖闻到了一点点清淡的馨香。
陆京航在看着地图,温杳嘀咕了一句:“刚刚那个姐姐人好好。”
长得也好看。
温杳是理科生,她找不到词来形容她。
但是她回忆了一下许知恙的容貌,她觉得许知恙是那种会一眼就让人心生保护欲的女生。
两人沿着黑漆漆没有尽头的巷子一直走。
视线里,伞下的两人就连走路的频率都是一致的,女孩身量纤细高挑,男孩比女孩高了一个头,两人侧着脸说着话,男孩把伞微微朝女孩的方向倾斜。
不知道说了什么,女孩羞涩笑了下,回过头。
男孩叹了口气,把手搭在女孩削瘦的肩膀上,把她严严实实地揽在伞下。
许知恙目送他们消失在拐角,唇角牵起了小小的弧度。
心下忍不住想道:青春真好。
-
离开了老宅区,前面是一座桥,桥的方向他们来时并没有经过,是以陆京航断定,他们一定是走了反方向了。
后面开来一辆车,那辆车开着刺眼的两个灯,车灯打在路边的两人身上,陆京航身体反应先于大脑,把温杳往身后护。
那辆车的启动声很大,边开还边鸣笛。
陆京航被灯光晃了眼,半眯着眼,等他开近,才看清这是一辆三轮车。
而开着三轮车的大叔戴着一顶黄色的帽子,头上还别着一盏头灯,看见站在路边的两人笑呵呵地露出了他那口黄牙。
“娃子,大晚上的别站路边咯。”
“……”
这民风淳朴的绥芜陆京航是不想再来第二次了。
他心里憋着气。
一心只想着怎么带温杳回去先。
结果还没转过身,就听见轮胎轧过碎石四处乱蹦的声音的。
紧接着,身后传来一声闷哼。
“陆京航。”
女孩低声地叫着他的名字。
陆京航似有所感,把伞塞到她手里,蹲下身去看她的脚。
温杳今天穿了一条九分的长裤,露了一小截清瘦的脚踝,此时被冻得冰冷的脚踝处被锋利的石子划开了一道口子,鲜血止不住的往外流。
陆京航后槽牙磨了磨,忍不住低骂了一声。
他的这股燥意一晚上就没下去过,其实如果他一个人被丢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倒没什么,但是温杳。
不行。
小姑娘细皮嫩肉的,一碰就红怎么能跟着他在这受冻。
他抬手,小心地碰了下她伤口边缘的皮肤,还没下去手就先听到头顶很轻的抽气声。
“能走吗。”
温杳抿了下唇:“能的,就是很疼。”
她从来不轻易喊疼,陆京航听见这声都心疼死了。
他站起来,接过温杳手里的伞。
“我们今天,先别过去了。”
“入了夜会越来越冷。”
“那我们……”
“先去找一家酒店吧。”
两人沿着光的地方走,途中借问了一位路人附近有没有什么宾馆酒店之类的。
阿婆口齿不清地给他们指路,前面有家小旅店。
道过谢,两人加快脚步朝前走。
靠近便利店的地方果然有一家亮着灯的旅店。
推门进来,大厅的灯光明亮且温暖。
两人收伞进去,前台看见来客人,热络地站起来。
“两位住店吗?”
陆京航看了温杳一眼,“高楼层的房还有么?”
前台看了下,微笑,“有的。”
陆京航捏着两张身份证正要递过去,大门进来一位穿着西装的男人,看样子是喝醉了,东倒西歪走着,看见温杳,脚步一顿多看了几眼。
温杳还没察觉,陆京航身体一侧把她挡在身前。
到了嘴边的“两间”咽下,改口,“一间。”
前台收了身份证登记,拿了房卡递给他们。
“2106,电梯在右手边。”
陆京航拉着温杳一刻也没多待,进电梯后立马摁了关门。
出了电梯,藉着走廊微弱的灯光找着房间,铺在脚下的地毯又软又诡异,层层叠叠,踩上去凹凸不平。
越走越深,门板的隔音效果并不怎么好。
一些不堪入耳的闷哼和低吟交织入耳。
温杳低着头,尽量让自己忽略这些声音,让自己看上去淡定一些。
进到房间。
陆京航把房卡插在卡槽。
两个人身上都有不同程度的淋湿。
温杳动了动脚,不小心磨蹭到鞋子顿时抽了口气。
“很疼吗?”
陆京航收了湿伞,问道。
温杳坐在沙发上,低头查看着伤处。
细长的一道口子,切口整齐,可能划得很深,鲜血外涌后结痂粘在白皙的脚踝,看上去怵目惊心。
“我下去买药。”
陆京航站起来,沉沉凝睇她一眼,“你在这等我。”
温杳担心,这地方她不熟,陆京航走了有人来怎么办,但她确实也疼,她抿了抿唇,为了让他放心,点头,应声说好,“你早点回来。”
出了旅店大门,陆京航凭着记忆找到便利店,没买到消毒水或者碘伏,陆京航又走了一段路,在巷子里找到一家快关门的药店。
回到旅店已经是半个小时后的事情。
开了门,温杳坐在沙发上困到快要睡着。
外面的雨应该很大,陆京航的外套都湿了。
温杳站起来有点急,动到脚处的擦伤,疼得差点一脚软下去。
“坐着。”
陆京航连外套都没脱,拉着她摁在沙发上,半跪着脱她的鞋帮她上药。
全程没有多说一句话,蘸好棉球,他抬了下眼。
“会有点疼,忍不了就说。”
温杳点头,放心地让他上药。
棉球蘸取碘伏滚过血流经过的地方,凉意带着刺痛,温杳咬着唇,一声不吭地看着。
陆京航处理伤口很简单迅速,消完毒之后帮她贴上创口贴。
“好了吗?”
温杳缩了下架在他膝盖上的脚。
“好了。”
陆京航收拾残局,脱了湿的外套晾在一边。
“湿的外套先脱下来吧,浴室应该有热水。”
“你先去洗吧。”
温杳淋了点雨也有点冷,依言点头,把最外面的毛衣外套脱下来。
陆京航看着她朝浴室走去,神色有些不自然地拿起手机到窗边背对站着。
不过一会,温杳走到浴室门口又折了回来。
“怎么了。”
温杳轻声叫着他的名字,“陆京航。”
“这个厕所,它没有门。”
“……”
第35章
“……”
陆京航眸色微不可察的暗了下。
没有门。
确实是没有门。
只有一个帘子隔绝了洗漱台和厕所。
厕所的空间很窄, 里面又被隔成了厕所和淋浴间。
“去洗吧。”陆京航喉头轻滚,别开眼。
“我出去外面抽根烟。”
说完,陆京航带上了门。
温杳看着被关上的门板, 顿了好一会,不作他想, 进去, 快速洗了个热水澡。
但是轮到陆京航去洗澡的时候。
温杳一个人坐在外面, 心里却很不安。
到了深夜,每隔一会就能听到脚步声,细细簌簌踩着消音的地毯从房间门口经过。
温杳心提到嗓子眼,耳朵都在留意着门口的人过去了没。
但是一阵脚步声过后,却突然响起了房卡在滴门的声音。
“密码错误。”
门外重复响起了这句话。
温杳心跳如擂鼓,蹭的一下子从沙发上站起来。
外面的人停了一会。
温杳以为他要走了, 结果他放弃开锁, 开始拧门把手还伴随着谩骂声。
温杳咽了口水,跑到浴室门口,背脊紧紧贴着浴室单薄的玻璃板, 忽略耳边淅沥的水声。
磕磕巴巴叫着陆京航的名字, “陆京航!外……外面有人!”
听见这话,水声断了。
不过一会,帘子被掀开。
温杳因害怕而心跳加速的心脏在对上陆京航眼睛的那一刻, 重新定义了她的心跳加速。
他刚洗完澡, 头发也没擦干,湿湿地搭在他的眉眼处,还往下淌着水, 水珠从他锐利的眼滚过直挺的鼻梁、薄唇, 最后水流划过男生肌理分明的胸膛, 在下腹汇成一条水柱后没入了围在腰间的浴巾。
该怎么去形容那种心情。
温杳觉得,血液开始倒流。
整张脸都充血了。
眼瞳因震惊而瞪大,耳边轰的一声也开始耳鸣。
被禁锢在胸腔里边那颗心脏在不断地跳动,一下又一下,很大声。
跳得她快要忘记呼吸。
“外面怎么了?”
陆京航没有发觉她的异样,只是在听见她惊声呼喊的那一刻,身体先于大脑做出本能反应,出来察看详情。
温杳抿着唇咽了口气,别开眼,细声说,“外面,有人在拍门,还在拧把手。”
陆京航沉着脸,过去门口看了眼。
幸好门是锁着的,应该是别的房间的客人喝醉认错门了。
但是看温杳吓得不清的样子,陆京航叹了口气。
“没事,门是锁着的。”
温杳还是保持垂着眼盯着自己脚尖,点头。
“要不你站过来?”陆京航问。
“不……不了,你快去洗吧。”
他身上好像还有没冲洗掉的沐浴露,温杳抿了抿唇,绕开他,走到沙发安静坐下。
小旅馆的房间很狭窄,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
但因刚才两人都洗了澡,房间的味道被沐浴露的味道冲淡了。
温杳不敢躺在床上,局促地坐在床头的位置,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摆,木这一张脸,看着陆京航拿着空调遥控在调试。
“冷吗?”
旅馆的空调大概年久失修了,开了一会都没什么反应。
温杳看着那个遥控器,有点眼熟,好像是很多年前爷爷家里的那一款。
她收回眼,摇了摇头,“还好。”
陆京航放弃了调试空调,放任它发出轻微的嗡嗡声。
把空调遥控放回桌子上,陆京航顺势坐在床尾。
他的手机都没电了,没了可以分散注意力的东西,空气一旦安静下来,有些东西就自然而然地开始发酵。
陆京航看了温杳一眼,视线在空中不经意对上,温杳像是触了电一样低下头。
然后就听见陆京航闷声发笑,微湿的额发下那双眼睛更显黑醇,“你在紧张吗?”
温杳拽着床单的手抖了下。
从脖子开始发烫,后来,热气蔓上耳廓,整个脸都烧起来。
其实不止温杳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