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一以后生出的是个女儿,总不能让她一直披头散发吧。
林鹭先将小姑娘的一边编好以后。
拉着祝如疏的手放到另一边。
“我教你。”
“先把这边的头发分成上、中、下三股,将上面的绕两圈,将下面的那一束从下面放在两股的中间,同左边的交叠,再将右边的拉过来,重复这个动作,编到发尾剩下一些。”
林鹭拉着他的指尖,认真的教他编着,又生怕将小姑娘的头扯疼了,小心翼翼起来。
好在祝如疏纵然看不见,却学得很快。
下面几乎都是他自己编好的。
林鹭很是满意。
她怕祝如疏手法不娴熟,将小孩头皮扯疼了,于是在教过一遍以后,林鹭让祝如疏给她自己编,让小姑娘转过来看看两边高度是否相当。
确认好后便让囡囡自己去旁边玩去了。
看来祝如疏还是有几分编发的天赋。
换她自己坐在那张小凳上。
祝如疏按着少女交给他的方法,最初编之时还笨手笨脚,林鹭这头发又比较长,编大人的比编小孩的难上许多,祝如疏编得很慢,一直编到发尾处才顺溜起来。
他还怕将林鹭扯疼了。
方才给小姑娘编发,全然是他摸着那边散出来的头发编起来的,所以才会有些丑。
林鹭提前将屋内的那面铜镜那在手中,祝如疏将两边都编好后,她把那面不太清楚的铜镜拿起来让他举着,自己将辫子拨到了前面。
左右看了看。
不得不说,除了不对称以外,变得还是挺好的。
有天赋,不愧是她教出来的。
林鹭很是满意。
就这么将她的头发编了又拆,拆了又编,重复了好几遍以后,林鹭终于确认祝如疏已经学会了。
她的头发也成了那种小卷儿,像是用卷发棒卷过或者去理发店里烫过一样。
祝如疏勾着她的发梢,在细软的青丝上绕了几圈。
心情好似也不错。
*
小姑娘在旁边看着他们二人,却又觉得这个哥哥看这个姐姐的眼神好像不一样。
但是她年岁尚轻,却也说不上来究竟是哪里不一样。
小谢蕊一直都很怕隔壁的这个哥哥,因为他总是看起来面无表情,模样有些凶。
却很喜欢这个总是笑意盈盈的姐姐,因为有她在的时候,这个哥哥也不会看起来表情太吓人。
今日晨间。
小谢蕊起得很早,甚至换了一身平日里不太舍得的好看的新衣裳,胸前还有一个漂亮的花样。
晨间母亲给她扎小辫儿的时候还柔声问她。
“囡囡今日怎么打扮得这样好看呀。”
小谢蕊有些高兴,也昂首挺胸道。
“因为要去跟隔壁的姐姐玩啦。”
她兴致勃勃冲到隔壁的屋门前,谁知开门的竟然是往日里那个脸色有些吓人的哥哥。
这个白衣裳的哥哥将她从父母手中接过来时,小谢蕊险些急得落泪了。
她母亲还在说。
“今日囡囡就麻烦你们了。”
祝如疏笑得温柔,只说。
“不碍事,她和我都很喜欢囡囡。”
小谢蕊就这般看着父母远去,逐渐消失成一个小点儿,她含泪同这个穿着白衣的哥哥进了屋子。
他们二人起初在院中,几乎是两不相干。
好似她做什么,这个哥哥都不会回眸看她。
后来她才发现,这个哥哥好似眼盲,她拿着手中的波浪鼓想了想。
若看不见的人是她,连这手中的拨浪鼓也看不见,也看不见娘亲和爹的脸,看不见路,看不见手中碗中的吃食,那得多可怜。
她这才明白,这个哥哥总是神色凶凶的是有理由的。
知晓他看不见后,小谢蕊在庭院中玩的也放肆了些。
谁知竟一个不小心,将身后的发弄散了,她自己又不会扎,只能摸着发梢去寻求“大人”的帮助。
岂知这个“大人”也不会编发。
最终还是那个姐姐来给她编的。
看着他们这样,小谢蕊觉得那哥哥眼睛虽然看不见,此时眼眸中却含着笑意。
小孩的眼睛最是纯粹。
她能看出来,这个哥哥有多喜欢姐姐。
*
林鹭起得本就有些晚,教了祝如疏好一会儿后,终于教会了以后,她才觉得有些饿了。
林鹭和祝如疏二人,没一个会做饭的,几乎顿顿下馆子,当然几乎都是林鹭吃,祝如疏吃得都较为清淡。
有时夜里,林鹭不小心触上他腹下紧实的肌肉就会想,这人怎得天天吃素,还能有这样的身材。
没碰多久,祝如疏就会将她不老实的指尖抓起来,靠在耳边问她。
“在乱碰何处?”
林鹭不想出去,她一会儿还要事要做。
只同祝如疏说她有些累要休息,让他先带着囡囡去吃,再给她带一些回来。
若是祝如疏一人去,那回来的必然很快,但若是带上囡囡,就会慢一些,算是给她争取了些时间。
她将囡囡的忌口尽数讲给祝如疏听后,见他答应下,这才站在门前的槐树下,目送一大一小二人远去。
看着祝如疏牵着囡囡的背影,林鹭竟觉得有些温馨,同样心中有些揪着疼。
毕竟她以后见不到这般场景。
林鹭转身,将门关上。
此时夏蝉衣已经在她房中了。
夏蝉衣之前就同她说,就她现在的身体要尽早下决断才好。
终于。
在还有三日之时,林鹭便决定将孩子的灵体取出。
林鹭说:“夏姐姐,麻烦了你好多次。”
夏蝉衣摇摇头。
“你我二人不需说这些,你要想清楚才好。”
“婴孩的灵体我只能存留月内,若是此后祝如疏不接下,便会逐渐死去。”
林鹭一顿,她却神色坚定地说。
“我相信他。”
夏蝉衣见此,又言。
“我上次忘记同你说了,会有些疼,但是其疼痛的程度并非分娩那般严重。”
“没有上次固魂钉钉入疼。”
林鹭点了点头。
“好。”
就算再疼,她也会忍下来,她这个人本就不耐疼,所以什么样的疼痛程度与她都无差别。
都很疼。
林鹭突然想起祝如疏有一分犹豫腹中孩童,竟是因为他怕她会疼。
她思及此处,眉眼微微弯起,同夏蝉衣道。
“来吧。”
夏蝉衣本就爱看那些奇门遁甲的书籍,纵然林鹭说出来的都稀奇古怪,但她还是知道一些。
“此术…我同样未曾尝试过,不知成功概率,但是按理说,应当是没有问题的。”
林鹭点头。
“我相信你。”
夏蝉衣引着林鹭躺在床榻上,她口中念念有词,施法化作一个光圈,将此圈挪到林鹭的小腹上方,再缓缓下移,挪到她的身体中,将婴孩的灵体带了出来。
林鹭疼得喘不上气,额间都是密密匝匝的薄汗。
好在比较快。
那个光圈托着婴孩的灵体,林鹭隐约能迷迷糊糊看到一个孩童蜷缩的身影,她的指尖似乎动了动。
林鹭的唇瓣泛白。
她问。
“可能看出孩子是男孩女孩?”
夏蝉衣点头道。
“是个女婴。”
林鹭松了口气,躺在床榻上,好在今天教了祝如疏编麻花辫,看来以后还能派得上用场。
夏蝉衣将那婴孩的灵体好好敛了起来,暂时存储在她今日带来的灵器中。
“可以麻烦夏姐姐帮我准备笔墨纸砚吗…祝…祝如疏经常都会写字,桌上应当还有。”
这孩子在她腹中待的时日还尚不足月,本就不太显腹部,灵体取出来之时,她却又觉得腹中一空。
“你有何想说的话,我可以为你代笔,如今的状况,你不适合起来。”
林鹭却咬牙道。
“有些话一定要我亲手写给他才行,我怕他这个人不听劝。”
夏蝉衣备好笔墨纸砚,将林鹭从床榻上扶了起来。
少女唇瓣苍白,忍着腹中的疼痛,一步一步往桌边去。
她握起笔的手都在颤抖,下笔的字也歪歪扭扭。
她写的大致内容是,她会回来的,让祝如疏好好活着,将孩子带大,还有合欢宗那株桃枝,若是他不愿去,就时时刻刻叮嘱萧蓉照料。
她还说。
“我教了你扎辫子,日后定能派上用场。”
她还同他道。
“我想给孩子取名月雪。”
“林下漏月光,疏疏如残雪。”
林鹭的肚子越发揪着疼,她眸中含泪甚至泪眼模糊,她握紧手中的笔,一字一句写着。
“若实在不行,我允你续弦。”
“只是你这般克妻的寡夫定是无法敢要的。”
她不想这样说,更不想他找什么续弦,眼泪往下落,笔下多了一个墨团。
她又另起一份和离书,在一旁又写道。
“若有那日,别说我死了,就说我同别人跑了。”
这样旁人就不会说他眼盲又克妻了。
林鹭写到这里,眼泪又落了下来。
都是骗他的,她一点也不想祝如疏和别人在一起。
写得差不多了,林鹭拜托夏蝉衣将这纸张好好收起来,若是到那日,记得交到祝如疏手中。
夏蝉衣将纸张收起来,走时还回眸看了林鹭一眼,她只见。
少女缩在床上,用被褥将脸遮住,身体有些耸动,好似是在哭。
夏蝉衣走时,叹了口气。
*
没一会儿。
祝如疏便牵着小姑娘回来了,手中还提着给她带的吃食。
林鹭腹上的疼痛已经没有那么难忍受了,只是她眼眸又红又肿,声音又有些沙哑。
他眼盲,可是小谢蕊却不眼盲。
她不知这个姐姐怎么就哭了,哭的眼睛这样肿,想来应当是很伤心。
难道她也怕自己一个人待在家里吗?
小谢蕊轻轻擦了擦林鹭的眼睛,只说。
“姐姐不要难过。”
祝如疏微顿,他方才刚将囡囡带出去吃饱了才回来,他自己日日都要同林鹭在一张桌子上用膳。
祝如疏转身同她说。
“囡囡先去院中玩吧。”
小谢蕊点了点头,拿着手中的小玩意儿跑了出去。
等她一出去。
林鹭眼中包裹着的泪,见小孩儿跑出去了,她终于忍不住,眼中的泪滚滚而出。
几乎是扑在祝如疏怀中。
他听着怀中的少女小声呜咽,想起了大夫蹦说,孕期的女子情绪容易反复无常,也容易急躁和难过,要时时照顾着才行。
祝如疏虽不知林鹭究竟是为何这般,却还是轻轻拍着她的背,有些不熟练的柔声安慰道。
“没事的…没事的…”
林鹭也希望没事,她也希望每一天一觉醒来就能看到他在她的枕边,她也不想离开。
原来一切走到此,从以前开始便早有预料。
林鹭在他怀中哽咽道。
“祝如疏,我喜欢你…”
若是此时不说,以后便没有机会了。
他虽然不懂“喜欢”二字究竟是不是他所理解的那样,他只知道,凡人见到心悦之人常常称那种感情为“欢喜”,想来也应当是他所猜想的那样。
祝如疏开口。
“我也喜欢你。”
他说完后,却还是一顿。
“为何突然同我说这些?”
少女却不再说什么,只是缩在他怀中轻声啜泣。
那日。
夜色昏沉,怀中的少女睡过去,哭声才止住。
祝如疏将她放下,走到书桌面前,却触到了还未干涸的笔墨和砚台。
湿润的墨迹沾染上他的指尖和苍白的衣裳,留下一片污浊。
*
那两日的度过也还算平稳。
最后一日。
林鹭起身,头顶上悬着的刀终于要斩下来了。
那血红的数字甚至不足24小时。
将灵体取出来的那日后,她腹中就在乎其他感觉。
今日屋外天气尚佳。
午间起来便见着祝如疏在旁边的桌上练字。
“今日我想吃东街的那家蜜饯。”
祝如疏将手中的笔搁下,笑着点头。
“好,我去买。”
林鹭起来,想往日一般目送着祝如疏越走越远,直至最后消失在转角处,她指尖扣紧墙面,才未曾倒下。
如今她身体虚弱极了,已是摇摇欲坠。
她扶着墙一路走回屋内,扶着那书桌,见到那苍白的宣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她的名字。
白色的纸面,黑色的字迹,未干的墨迹,尤为突出。
林鹭隐隐觉得祝如疏似乎知晓了些什么。
她将那墨迹还未干的字迹抱在怀中,任由那墨迹逐渐将她的衣裳染脏。
听着屋外的鸟鸣,和簌簌而过的风声。
她这才又一次忆起同祝如疏的朝朝暮暮,和其他人所经历的一切,她在此处见过太多人的生死。
见过爱憎会,恨别离,求不得。
指尖绵绵的法力点燃了手中抱紧的纸面,那火顺势滚作一团,将她吞噬在其中,她竟感觉不到疼痛。
手中抱作一团的纸面成了易碎的灰,顺着外面的风吹走了。
*
“着火了!着火了!”
“快来救火!屋里还有人!”
祝如疏还未曾走到门前,便听着邻居那对夫妇急切的声音,还有小姑娘连绵不休的哭声。
他停在原地。
耳中却嗡嗡作响。
手上为少女带的蜜饯滚滚滑落在地上。
他脚下一个踉跄,狼狈又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
屋中大火弥漫,将一切都尽数烧为灰烬。
那纸面恍恍惚惚间,顺着风落到了祝如疏发间。
旁边的夫妻二人将他拦住。
那男人急急说道:“别去了,会没命的!”
陈夫人也劝他。
“小鹭怕是没了,你别冲动,若是你也折在里面她泉下有知如何心里过得去。”
她说罢,掩面而泣。
屋内火光冲天,将祝如疏苍白的脸庞照了个透亮,他淡漠的眼眸中缓缓滑下两行血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