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绮不会对他交付所有真心,但也没打算过分戒备。
毕竟,一来,林清听若想伤害她,她也活不到现在;二来,她学剑还要仰仗林清听。
她虽然修了符道,但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符道似乎和正统符道不大一样。
换言之,她没办法靠符术引气筑基,不能引气筑基,就不算入道,不入道便算是凡人。
蔺绮打算试试剑道。
然而她灵根驳杂,若想以剑入道,必然很难。
她不想等姐姐出关后,拿这种事去为难姐姐,所以蔺绮打算为难一下林清听。
于是蔺绮抬头,看着雪地上清隽漂亮的青年,眉眼弯弯,软软道:“我想学剑,可以吗。”
林清听微垂眸,闻言轻轻笑了一下:“剑道清苦,再等等吧。”
“等什么。”蔺绮下意识反问。
她不是很高兴。
她觉得林清听说的话没什么前后关联,剑道清苦,难道她等一等就不清苦了吗。
月光下,病秧子没说话,他偏过头去,低低咳嗽两声,也跟着坐在她身边,苍白的手拾起雪地上木剑。
他的目光投过来,温和又清冷,林清听的声音沙沙的:“等你长大。”
“可是我已经长大了。”蔺绮对上林清听平和温柔的目光,心中忽而生出些冰冷戾气。
刹那间,她猛地伸出手叩住林清听清瘦苍白的指节,病弱青年被她拽得往前一倾,另一只手扶住雪地才不至于倒下去。
林清听垂首,目光落在碎雪上,长发散下来,长睫微颤,刚刚手里握着的木剑重新跌入雪中,碎雪化成雪水,在他指尖流淌。
他此时有些茫然,抬起扼住雪层的手,冰凉雪水顺指尖滑落而下。
他看着另一只被蔺绮叩住的手,怔了一会儿,险些气笑了:“放开。”
蔺绮叩住他的手,像叩住一块清寒的冷玉。
“我已经长大了。”似乎知道自己做了一件不大妥贴的事,她敢没去看林清听,也没放开他的手。
蔺绮抿唇,声音闷闷的,听着有些难过,她又说:“师兄可以摸我的骨相,我已经长大了。”
蔺绮真的很讨厌等这个字眼。
曾经也有人让她等。
那个人说“我无事,冬日太冷,等春天就好了”,说“仙道清苦,等你长大”,说“好姑娘,你该睡觉了,等你睡醒,我就回来了”。
……
她那么乖,她一直在等。
可是她什么都没等到。
让她等的人闭关了,因为那个人病得快死了。
再看不见她长大了。
“我已经长大了。”她抬眼看林清听,温软的手叩住青年苍白的指节,执拗地将这句话重复了一遍又一遍。
蔺绮压下眸间的戾气,声音又甜又软,做出一派人畜无害的单纯模样。
说出的话却很锋利,每个字都彰显着她的不开心:“师兄摸不出来吗?”
这话实在很大逆不道。
清瘦漂亮的青年怔了下,他看着自家祖宗,半晌,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反叩住这漂亮小孩儿的指节。
骨节分明的手上,渗出点点浅蓝色光晕。
他没答蔺绮的话,抬起另一只手掩住唇角,霜白袖摆垂下。
林清听偏头重重咳嗽两声,半阖眼,声音温温沉沉的,在月光下,又带了点沙哑,他轻轻斥道:“我看你是想造反。”
蔺绮没说话。
蓝光没入指尖,是温热的,绕在她手上、手腕上,下午挥剑的疲软渐渐散去。
林清听的手也没有那么冷了,但还是凉的,像月光下山泉里的沉玉。
只是几息,她手腕上的疲累已经消失了。
林清听松开她的手,眉眼有些淡,蔺绮抬头看他,还没开口,病弱青年拢袖起身:“我知道,你已经长大了。”
他俯身拾起木剑,霜白袖摆垂在雪地上,沾上几丝碎雪。
林清听垂眸看着地上坐着的祖宗,神色莫名,辨不清情绪,也不知在斟酌些什么,过了一会儿,他极浅极浅地笑了一下:“也好。”
此时,月上中天,星入平野。
地上白泠泠一片。
林清听倾身向前,把蔺绮拉起来。
他把木剑递给蔺绮,不知道为什么,这病秧子看起来心情不差。
他看着蔺绮,眉眼温和,脾气很好,语气温柔道:“你既然做了决定,便不能半途而废,哪怕再辛苦,也不许回头了。”
蔺绮接过木剑,试着挥了一下,她忽而问:“如果我以后不学了呢。”
青年站在她身后,伸手帮她调整姿势,冰凉的手隔着鲜红的布料,触上蔺绮手腕。
两人离得很近,清清淡淡的草药气息萦绕在雪地上。
蔺绮听见林清听很轻很轻地笑了一下,说:“那我也没有什么办法。”
“但我会很生气。”他说。
他拢着自家祖宗,就着她的手,轻振手腕,剑尖一点,一道无形气乍然荡开。
瞬间,剑气震入高楼,楼阁里烛火悉数熄灭,霜雪天暗下来,只有天上星河的微弱白光。
月光流照下,林清听照例是斯斯文文的语气,那双如琉璃般清透的眸子里,神色温柔得近乎一场盛大的暖春。
“祖宗,不要让我生气。”
他笑着,似劝诫,也似警告。
夜晚漫长寒冷。
蔺绮在雪地上,又挥剑挥了近三百,林清听就立于雪地上,倚着枯朽的老树,温温和和看着她。
彼时,仙尊的神识施施然落在幽暗高楼里。
一抹蓝光点了点陶罐里,扮作梨枝的青宫。
青宫作为一把喜好修身养性的剑,正在睡觉,半夜被自家主人叫醒。
容涯语气温和:“你知道袖袖在做什么吗。”
青宫:“?”
容涯斯斯文文道:“在练剑。”
青宫:“厉害。”
容涯笑了下,似乎有些愉悦,忽而,又叹了口气:“本尊原先想把你留给她,但袖袖既然亲自练剑了,你就有些配不上她了。”
青宫:“哦。”
容涯仙尊脾气很好,和自己的本命剑商量:“本尊记得,神器谱第一的收光剑,现下正藏在云海之巅,你应当能找到它吧。”
青宫不想去云海之巅,它艰难挣扎:“我也是神剑,我在神器谱排第三,我应当配得上祖宗。”
容涯轻轻笑了下:“你的意思是,本尊方才说错了。”
青宫:“……”
青宫:“我去。”
容涯略一颔首,温温柔柔道:“本尊就知道,你会为本尊分忧的。”
青宫:“……”不敢不分忧。
作者有话说:
青宫:什么剑啊,还需要祖宗亲自去练。你这个仙尊做的属实有些拉了。
第21章
霜雪天外,青钟敲了三下。
病弱青年温和招手,木剑自蔺绮手中脱出,落到他苍白的手里。
“你该睡觉了。”大抵是在雪地上站得太久,他眉眼间的病气愈发重。
林清听单手扶树,垂首咳嗽了两声,他气息平稳了些,才笑着看向蔺绮,温和道:“明日再练吧。”
蔺绮挥了那么多次剑,浑身上下都酸疼。
林清听在这儿,她连一丝走神都无,哪怕坏了一个姿势,都有蓝光打上来。
林清听的灵气也如他的人一样,温温柔柔的,打上来的时候并不疼,像是温和的敲打,隐隐约约又带着些不容违逆的强势。
蔺绮的精力像一段绷紧的弦一样,一刻都不敢松懈。
数百次看似无意义的重复中,她感觉身体愈发轻盈,手中的剑也愈发容易掌握。
蔺绮太过专注,以至于当手中木剑忽然消失时,先前积攒的疲惫在顷刻间如排山倒海般涌来。
月光下,汗珠顺着瓷白侧脸滑下,一阵风过,她顿觉寒凉。
蔺绮的脸冻得有些发白,唇色有些淡。
她抬头看着枯树下的林清听,漂亮瞳孔乌黑如玉,声音软软,问:“明日?”
“嗯。”
林清听走过来,给她披了件霜白披衣:“明日我去叫你。”
蔺绮满意了:“好。”
她想了想,有些不确定似的,忽而问:“我什么时候能入道。”
她灵根很差,废灵根几乎已经决定了她这一生都很难入道。
她刚来临云宗时,宗门长辈坐在主殿之上,跟她说的最多的话就是“灵根驳杂,此生难入大道,可惜”。
后来,蔺浮玉给她送了剑谱,剑谱第一页写的也是让她学剑招保护自己,不曾提起入道。
蔺绮知道入道很难,一千个凡人里能有一个,便已是祖上积德了。
以剑入道,是她能想到的最容易的路了。
只是她不确定自己要花多久。
她听说,天才如蔺浮玉,入道也花了一年,她想知道自己要花多久。
蔺绮看着林清听,有些好奇。
林清听微垂首,温温柔柔注视着她,笑了下:“什么时候都可以。”
蔺绮:“?”
蔺绮仰头,不是很明白,茫然地看着他。
林清听没再解释。
他眉眼轻弯,清冷的眸子如泛着碎冰的湖水,语气带笑,说:“时候不早了,睡觉吧。”
***
蔺绮回自己屋子里歇息,一番梳洗过后,躺在软软的床榻上。
月华满屋,星河灿烂。
蔺绮把自己埋在软乎乎的被褥里,侧身看天上流淌的光影,来了临云宗之后,这还是她第一次感受到如此轻快的情绪。
刚刚在她练剑的时候,她隐隐约约生出到一种玄之又玄的感觉。
当她在雪地里练剑时,她感受到清凉的冷风,闻到清苦的草药气,混着浅浅淡淡的梨花香。
她的剑尖擦过白雪,刮过晚风,也可能落在湿润的泥土里。
蔺绮感觉自己身处天地之间,是天地之中的一个。
她从未如此贴近这方天地。
她阖上双眼,认真感受霜雪天里的灵气。
她感受到了自己先前从未感受过的,丝丝缕缕灰白灵气绕在她指尖上。
那些灵气极淡,蔺绮看得并不大清晰,但她还是很开心。
至少她感觉到,以剑入道是可行的。
她或许真的可以靠剑道引气筑基。
蔺绮眉眼弯弯,在被褥里翻了两下,又探出一丝神识,去拨弄她身边围绕的浅淡灵气。
她操纵着神识,把一丝灰白灵气包裹住,尝试着吸收它们,但刚刚触到灰白灵气的边角,灵气就向一侧躲开。
蔺绮不服输,一次又一次探出神识去抓。
好不容易抓住一丝灰白灵气,灵气被神识小心翼翼包裹起来,却无论如何也无法被吸收,那灰白一缕灵巧逃脱,蔺绮只得重新去抓。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直到有人忍无可忍,一抹蓝光乍然出现,一下子将蔺绮视野内的灵气全部卷走。
蔺绮茫然了一瞬,随后,听见温温和和的声音,带着些压迫感。
“祖宗,睡觉。”那人的声音自虚空落下来。
蔺绮眨了眨眼睛,翻了个身,把自己埋在被褥里,不大开心。
但是灵气都被卷走了,她只好乖乖听话,阖眼睡觉。
***
次日,林清听果然来叫她了。
蔺绮睡得迷迷糊糊,恍惚间,便听见两下清脆的敲门声。
蔺绮挣扎着睁开眼,瞥了一眼窗外微微亮的天,翻了个身。
她昨日练了很久的剑,现下浑身酸软发疼,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蔺绮意识恍惚,往被褥里又缩了缩,打算继续睡。
门外的敲门声并没有持续多久。
有人轻轻咳嗽两下,斯斯文文道了声“失礼”,随后是门被推开的声音。
蔺绮听见门被推开,清醒了些许,自被褥里,露出半个脑袋,乌黑如水玉般的眸子里,湿漉漉的,半清醒半迷糊地看着门口的人。
她声音软软,似乎不是很开心,问:“师兄来做什么。”
林清听立于门口,霜白长袍委地,侧倚门廊。
他看着被褥里不甚清醒的漂亮小孩儿,很轻很轻地笑了一下,清透眸光瑰丽柔和,林清听提醒她:“昨日我说了,会来叫你。”
病秧子微垂首,低低咳嗽两声,他的眉眼愈发浅淡:“起不来么。”
蔺绮这时才想起昨日夜里,她跟林清听说的话。
“胡说。”
蔺绮声音闷闷的:“我起来了。”
清早的蔺绮心情素来不大好,她顾不上在林清听面前装乖,伸手甩了张符贴在门上,门哐当一下关上。
林清听早已习惯了自家祖宗刚睡醒时的脾气,眉梢带了点浅淡的笑意,他斯斯文文站在屋外,不再出声催促。
屋里,蔺绮强忍着四肢的酸软和疼痛,起身穿衣。
她穿了件绯红金丝长裙,正想披一件披衣,目光不经意落在桌角的梨枝上。
这梨枝似乎没有往日有生机了,素白梨花蔫儿巴巴的,边角还打了个小卷儿,青绿的枝桠尾部也沾了点枯黄。
蔺绮想着,这梨枝怎么一点灵魂都没有。
想到这儿,她又觉得自己刚醒迷糊了,她实在是想多了,哪枝梨花有灵魂。
蔺绮打算待会儿给它换点水,她披了间素白披衣,抬脚出了屋子。
“师兄。”蔺绮乖乖喊。
“嗯。”
林清听在外面等她,闻言笑了下,苍白清瘦的手伸出去,抚上蔺绮乌黑柔顺的长发。
他揉了揉蔺绮的长发,似是安抚,半晌,他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可能有些疼。”
蔺绮眨了眨眼睛,有些疑惑。
她以为他是要像昨日一样,用灵气帮她疏解酸疼疲累,乖乖站在门口,等着林清听的灵气灌进来。
忽而,一阵剧烈的疼痛在经络中炸开,蔺绮眼前一黑,腿一软,险些跌跪在地上。
疼——
太疼了——
浅蓝色的光晕流入经络,不再是温柔的安抚,而是一种如刮刀般,生剜血肉的疼。
蔺绮眼前漆黑一片,她咬紧牙关,冷汗涔涔而落,浑身止不住地颤抖,她连睁开眼的力气都没有。
那一瞬间,蔺绮感觉自己几乎要跌到地上,却被林清听虚虚扶住拢在怀里。
蔺绮疼得神志不清,蔺绮喉间溢出破碎的呜咽声,苍白小脸儿上清泪落下,她脆弱得像一只不谙世事的小兽:“疼……”
“不要……”
“不要灵气。”极虚弱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