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绮眼睛睁得圆圆的,愣了一下。
半晌,她低下头,齿尖磨了磨下唇,声音小小的:“太晚了,明日再说吧。”
她飞快给容涯拿了一块鲜花饼,像是想岔开话题一样:“姐姐用一些吧。”
楼外大雪纷飞,楼内安宁静谧。
容涯沉默着看了她一会儿,眸中情绪很浅,他哑然半晌,扯出一个笑:“那就等明日,去睡觉吧。”
“哦……哦好。”蔺绮乖乖应了。
她站在台阶上,停下脚步,转身看青年,语气糯糯,问:“姐姐,我的梨树移到青要山上了吗。”
“嗯,”容涯仙尊应了一声,“移到了南面山腰,你回去就能看见。”
蔺绮便知道少年姐姐的分神已经回归本体了,她看着自家漂亮姐姐,有点想问,他记不记得秘境破时发生的事,唇角嗫嚅两下,不敢问。
有些心思,单单想一想就是冒犯。
“袖袖,”容涯喊住她,语气温和,“怎么不回云镜,不方便跟姐姐说?”
“……”
长夜幽深静谧,橙黄的灯火在高楼里招摇跳跃,蔺绮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蔺绮站在楼梯上,垂首望下来,长睫覆下,在眸中投下一层阴翳。
“不是不方便。”
她目光挣扎,有些犹豫,闷闷的话落在高楼里:“姐姐,我说不清,我不知道我在想什么,我有点喜欢他,又不敢喜欢。”
“……”
容涯安静看了她一会儿,微哂,他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垂首抿了一口,明明是浓香的酥茶,喝起来却苦涩得哽喉。
容涯看见自家漂亮祖宗纠结痛苦的模样,忽然觉得荒唐又可笑。
他无需再问她什么,单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她真心喜欢那个不知名的人。
他本来想问袖袖那个人是谁,然而此刻,连询问的欲望都散了,无论那个人与袖袖是否堪配,他都不能接受。
他曾经问自己,如果蔺绮喜欢上别人怎么办,为此他想过无数种答案,也想过安慰自己的法子。
然而真正面对这个问题,他曾经假设过的无数种可能似乎都失去了意义。
他不能和袖袖表白心意,不代表他想看见他亲手养大的孩子和别人结为道侣。
——她是他养大的。
月色入户,容涯仙尊眸中映着清白月光,语气轻柔,劝哄道:“袖袖,何必自苦呢。”
第106章
冷风顺着窗子吹进来, 吹散窗檐上一层厚厚的雪,檐铃唱响,声音空灵清脆。
自苦?
蔺绮躺在床上, 翻来覆去睡不着, 索性拽住被角往上拉, 把自己整个人罩在软被里。
她睁着眼睛,绵软的锦被料子盖在眼角,软软的,有点痒, 很快,她感觉到一丝闷热。
黑暗中,响起很轻很轻的推门声。
脚步声也很轻, 几近于无。
蔺绮注意到门口的动静, 阖上眼睛。
没一会儿, 有人走近, 清苦的草药气息淡淡氤氲在空气中, 混着些风雪的寒凉。
被角被来人往下扯了一点, 新鲜空气混着草药气灌入鼻腔,蔺绮感到一阵松快。
即使阖着眼睛,但眼前的黑暗明显亮了一些,窗子被推开一个小缝, 月光入户,窗外星月漫天。
蔺绮忽然想起曾经的无数个夜晚,在青要山上, 姐姐也会半夜来看看她有没有乖乖睡觉, 有没有好好盖被子, 有没有被冻到。
她那时要是睡着就罢了, 她要是醒着,就会编各种理由,缠着姐姐陪她一整夜,姐姐也从来没有拒绝过,他坐在木床边的椅子上,有时候借着月光看书,有时候轻轻拍她的背哄她睡觉,夏夜悠游漫长,山上有萤光。
那是她可以肆无忌惮说喜欢姐姐的时候。
月光流下来,是温柔的银白色,晚风略显清凉,送来高楼外梨花的清香,蔺绮睁开眼,偏头压住青年伸过来的手,容涯笑了一下:“吵醒你了。”
“嗯?”柔软的发丝散在他瘦白的手背上,她的声音有些含糊,尾音软软的,小奶猫一样,模糊问,“姐姐,你喜欢我吗。”
容涯怔了怔,轻轻把挂在她眼尾的碎发拨开:“我当然喜欢袖袖。”
蔺绮心中酸软,拿小脸蹭蹭他冰凉的手背,借着睡意的掩护,语义不明,小声说:“那我也喜欢姐姐。”
容涯又笑。
蔺绮看他笑起来的样子,感到一阵目眩神迷,垂下眼睫,悄悄啄啄青年的手背,心想他真好看呀。
林守总说她被姐姐惯坏了,说她娇气。
但她也不畏苦。
容涯走后,蔺绮又把自己埋在被子里,点开云镜翻了翻。
**
是夜,临云宗外门。
“这两把剑拿山下修好了再给我;这些雪都扫干净,院外也得扫,明天教习来检查;还有,半个月前在宗内打架斗殴的惩罚下来了,你明天去帮我们领了……”一个外门师兄漫不经心命令道。
“咚——”石头带着灵气,砸上树干,树上残叶簌簌而下,把好不容易扫干净的方寸之地又弄得凌乱不堪。
应鹊河被吓了一跳,手中云镜咣当坠地。
“记下了没有?”张佑明懒洋洋抛起一颗石头,目光轻蔑看着应鹊河,“哑巴了?”
应鹊河连忙道:“张师兄我记住了。”
他俯身去捡掉在地上的云镜。
张佑明扫了云镜亮着的屏幕一眼,悠悠笑道:“大小姐?哪家大小姐啊?你在人间的相好?”
应鹊河瞬间涨红了脸:“是蔺姑娘。”
“蔺姑娘?”张佑明斜眼看他,“不会是宗门两位小姐吧。”
“……”应鹊河听出他语气中的轻慢,握云镜的手不自觉收紧。
还没给他回答的机会,张佑明已经哈哈大笑起来。
“你要真认识他们两个,你早去内门了,还用在这儿待着?”张佑明走过来,拍拍他的肩,不慎踢到装雪的箩筐,他鼻腔中发出一个模糊的鼻音,浑不在意移开视线,他抬手指了指院角雪地里的枯枝败叶,理所当然吩咐道,“教习辰时来,辰时前把院里院外都打理干净,哦对了,别忘了买朝食带来,多买几只桂花酱鸭。”
“别聊天了,睡了睡了,”闻衷打了个哈欠,勾上张佑明的肩,对应鹊河说,“师弟,今晚就麻烦你了,我们明天还要去试剑台,就先去睡了,你弄完也早点睡。”
第二试取秘境大比前两百,应鹊河在两百名之外,没有参加第二试的资格。
应鹊河弯腰把跌倒的罗筐扶起来,点点头:“好。”
张佑明和闻衷进了屋子,小院里安静下来,应鹊河攥着袖角,细心地擦了擦云镜上沾的碎雪,靠着树干坐下来。
院子里外的雪估计得扫到早上,这件事不着急。夜里幽深静谧,天上星斗如盖。应鹊河喜欢这样的安静。
他打开云镜,点开那个备注为大小姐的聊天框。
蔺绮:“能帮我个忙吗。”
应鹊河挠了挠头发,不知道自己会干什么,他字斟句酌发传信:“好,大小姐,我能干什么。”
蔺绮:“明早你有空吗。”
应鹊河想了想:“巳时之后可以吗。”
他明早还得赶去山城里买桂花酱鸭,那家铺子得排很长时间的队。
蔺绮:“补觉吗。”
应鹊河:“买朝食。”
蔺绮缩在被子里,看着应鹊河发的传信,犹豫了一会儿,传信道:“你可以来霜雪天吃,我让姐姐多做一份,我姐姐做的吃食味道很好的。”
应鹊河解释:“给师兄买,我不吃。”
他又问:“城南铺子的桂花酱鸭味道很好,大小姐你吃吗,我多买两只。”
蔺绮眨了眨眼睛,直觉这其中有故事,但这是应鹊河自己的事,她没什么可置喙的。
“不吃,”蔺绮想都没想,直接传信,“你要买什么?我去帮你买,明早我去接你,我有事想麻烦你,路上跟你说。”
蔺绮好不容易捞到一个傻傻的冤大头,不想让他就这么跑了,还没等应鹊河回信,又发出一条消息:“就这么定了,明日辰时我去找你。”
次日一早,蔺绮早早起身,赶着晨时的露水下山。
应鹊河给的单子上的东西都不大好买,蔺绮废了一番力气,排了好长时间的队才买的。
以前她想要什么,跟姐姐或者林守说一句就能轻易得到,现在她自己下山才知道:想要得到很多东西也没有那么容易。
这件事破坏了袖袖小猫一大早的好心情,她提着食盒在临云宗外门摸索,一边在心里吐槽,什么人那么金贵,吃个朝食还那么麻烦;一边整理自己在早市上顺手买来的小东西,心想,这个给姐姐,这个也给姐姐……
临云宗外门接近山城,离临云宗的核心区域很远,也远没有内门庄严肃穆,弟子院也比内门简单很多,和人间的小院没什么区别,蔺绮走过弯弯绕绕的巷道,敲响一间院群中一间小院的门。
**
张佑明早上醒来,整理完毕,和闻衷一起推门出去,看见往常放食盒的地方空空荡荡,他有些不满,蹙起眉头,四下张望了一下,目光似隼,阴沉道:“应鹊河呢。”
“他找打是不是……”张佑明去推应鹊河的屋子的门,“叩叩叩”,三声叩门声从院门处传来。
应鹊河一下子从屋子里窜出来,看见站在自己门口的张佑明,他愣愣喊了声张师兄,还没来得及跟他行礼,应鹊河一下子蹿到门口,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裳,才打开院门。
“大小姐。”
三人的目光落在院门处。
一个红衣少女提着食盒,安安静静站在门口。
清晨时的柔软阳光洒在她身上,少女精致无暇的面庞也被衬得愈发柔软,乌黑长发被风吹起,发尾银铃轻轻作响。
蔺绮微微抬手,压了压被风吹起的碎发,红袖滑下,露出一截雪白手腕,青绿带白的手环微微下移,反射出泠泠清光。
蔺绮眉眼弯起:“早上好。”
即使已经见过蔺绮很多次了,但每次见蔺绮,应鹊河心中都会涌出一层羞赧的局促,他总觉得自己和蔺绮不是一个世界的人,面对蔺绮时,也一直是仰望的态度。
“早上好,大小姐。”应鹊河说。
蔺绮扫了傻住的张佑明和闻衷一眼,点点手中食盒:“他们要的吗。”
应鹊河点头:“是。”
蔺绮抬脚跨过门槛,把食盒递到张佑明手里。
“这是我第一次下山买朝食,不知道有没有买全,倘若有缺漏……”她轻言软语说着,有些苦恼地顿住。
张佑明抱着食盒,好似大梦初醒:“没有缺漏,没有缺漏,多谢大小姐!”
眼前的少女看起来柔软单纯,但张佑明敏锐地察觉到,她似乎不是很开心,但蔺绮还是笑起来,她点点头,“那就再好不过了。”
她偏头看应鹊河,轻歪了下头:“走吗。”
“……哦哦,好。”应鹊河连忙应。
他感受到院子里古怪氛围,明明是大早上,阳光柔软,他却觉得凉飕飕的。
应鹊河注意到闻衷和张佑明的眼神,心中下意识生出一丝扬眉吐气的快意,但他很快意识到这种想法似乎不大健康,很快将这种情绪压下去。
他小跑着跟上蔺绮,错开一步跟在她身后,阳光洒在身上,他鲜少有这么开心的时候,不自觉笑起来,小郎君生得鲜眉亮眼,笑得也十分腼腆斯文,他诚心说:“谢谢大小姐。”
“他们平日里会欺负你吗。”蔺绮问他。
刚刚在院外,蔺绮就听出他们言语间对应鹊河的轻蔑态度。
“算不上欺负吧,”应鹊河摸了摸耳朵,“师兄们忙着修行,很多事情都没时间做,我多做一点也没关系,同门之间互相帮助也是应该的。”
但他们总是像使唤下人一样使唤自己,应鹊河还是有些不开心。
蔺绮侧眸看他,心想这是什么大善人啊,她摩梭着刚刚在集市上买的一件玉雕小兔,开口道:“应鹊河,我们也是同门吧。”
应鹊河重重点头:“自然。”
蔺绮转过身,微微前倾,一小捋乌黑长发自肩前散下,她眼睛弯弯如月牙儿,语气又甜又软:“应大善人,你也帮我一个忙吧。”
她笑起来实在好看,应鹊河被晃了一下,眼神有片刻涣散,耳尖泛红,他踉跄往后退了两步,站稳之后朝蔺绮拱手,语气坚定,一副把性命卖给蔺绮的样子,义气十足:“大小姐救了我两次,您有什么话直说,我万死不辞。”
蔺绮站在一级台阶之上,垂首向下,语气软软,道:“我想请你假扮我的心上人,跟我一起去找我姐姐坦白,请他同意你与我合籍。”
应鹊河大脑卡壳,满脸迷茫:“啊?”
“啊!”
第107章
对于少年仙尊消散前的那个吻, 蔺绮始终有些介意。
少年姐姐是不是有一点喜欢她。
如果主体与分神情感互通,是不是代表着,姐姐可能也有一点喜欢她。
她所求的并不多, 有一点点就可以了。
晴冬的早晨阳光朗照, 蔺绮走在山道上, 感受着清寒而柔软的昼光,思绪翻飞无处着落。
应鹊河缀在她身后,结结巴巴的,隔一段时间就喊一声大小姐, 似乎很紧张,蔺绮语气轻软,捡了几句安抚他, 应鹊河才冷静下来。
但他还是有些慌神, 以至于问问题都有些口无遮拦。
“大小姐是想前辈同意还是不同意。”
蔺绮轻轻眨了眨眼睛, 没回答。
“要先见宗主吗。”应鹊河见蔺绮没说话, 又问。
不知道为什么, 他明明很畏惧宗主, 但是在他心里,见大小姐那位“姐姐”,远比见宗主更恐怖更让他抗拒,可是若想和大小姐合籍, 见宗主分明才是最难的一关。
蔺绮奇怪地看他一眼:“为什么要见他?”
因为他是您父亲啊,先见宗主真实一点……
应鹊河心中默默回答,但看见蔺绮疑惑的目光, 也被她感染, 意识到自己提出了一个十分愚蠢的问题, 果断把话咽回去。
“我只有练气境, 实力低微,又无家世背景,实在是最下等的选择,我与大小姐天壤之别,大小姐选我,正常人都不会同意。”应鹊河弱弱开口。
他自然不会愚蠢自大到以为自己真得是大小姐的心上人,他猜测大小姐想靠他试探点什么,但他条件太差了,估计试探不出什么。
“大小姐要是想试探前辈,可以挑那些与大小姐堪配的人,主峰苏云苏师兄,金丹七重,承庆王之子,卦圣亲传;丹静峰夏颂师兄,金丹一重,出身皇商,是家中唯一的子嗣,二十岁继承家产,如今富可敌国;丹静峰文良师兄,金丹二重,入仙门前是西曲侯世子,年少英才,十二岁获封郡王……”应鹊河给她推荐人选,“他们都十分好相处,大小姐若是去找他们,他们绝不会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