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孩子是她最后的支柱,支撑着她维系着跟徐励的婚姻乃至于自己的生命,可是那个孩子最终还是没有了。
她重活了一世,那个孩子永远都不会再出现――哪怕她依旧跟徐励成了亲,也许以后会有其他的孩子,可是她知道不会再是那个孩子。
那个孩子永远不会再来到这个世间,哪怕是赌气,她也没办法去抹煞他的存在。
对于那个孩子,她只说过一次,说她只为那个孩子取了一个乳名――其实不是的,她为那个孩子取了一个正式的名字,因为她是真的希望那个孩子能够生下来,能够平安长大。
她不知道那个孩子是男是女,所以取了一个男女皆宜的名,他的名字是徐沐,乳名便从名字而来,唤作沐沐。
但这只是她私底下取的名,她没有跟任何人说过,上辈子的徐励不知道,除了她以外没有任何人知道。
这辈子的徐励无论如何都不应该、也不可能会知道。
傅瑶面上惶然而不安:“你是怎么知道的?”难道还有什么事是她不知道的吗?
徐励见她避而不答,但显然自己是说中了,怕傅瑶继续乱想,告诉她实话:“阿瑶,是你告诉我的。”
“不可能!”傅瑶想都没想便反驳:“我不可能告诉你这个!”她不可能告诉任何人这件事,何况是他――
“你胡说!”傅瑶脑海之中快速地回想了一遍,声调微微高了些,十分笃定,“我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尤其是他!
“真的是你告诉我的,”徐励眼神没有闪躲,努力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心虚:“阿瑶你不知道吧,你喝了酒之后会说梦话――这些是你自己告诉我的。”
其实不是――除了新婚那夜以外。
新婚那夜许是多饮了酒而且那夜的酒比较烈,抑或者是如他莫名生出的幻象一般,是因为遇到了类似的场景,抑或者是想起了前世之事、尤其是想起了那个孩子――所以那一夜她睡得十分不安稳,絮絮叨叨说了一些梦话,睡梦之中还哭了许久……后来还把他推下了床。
但其他的时候,就算是饮了酒,她都没有再如那晚一般。
他唯一一次听到她说梦话,只在新婚那夜。
听闻有些人梦呓会说很多话,甚至有问必答,但傅瑶不是,傅瑶说梦话只反反复复念着什么,他想问,但就算是再梦中,她似乎也还带着防备,他根本问不出什么。
那一夜,除了“舅舅”以外,她还喃喃拈着另外两个字,说是两个字,其实是一个音,因为还带了哭腔,他听了许久,只大概听出了类似于“木木”的音调。
他猜……那跟“舅舅”一样,代表了一个人,也许是什么称谓,也许是一个名字。
他一开始以为,她喊的是“母亲”,想到傅瑶从小失恃,就算平日里没什么机会喊这个称呼,但伤心的时候会喊母亲也不奇怪。
是的,伤心,虽然只是在梦中的低语,但是傅瑶那晚上的伤心溢出了梦外。
但是音不对,虽然只是呢喃之语,但两人离得那么近,他能够分辨出她口中的音。
他确定两个一样的、类似于“木”字的音。
他本来以为只是无意义的呓语,可是除了“木木”以外,她还喊了“舅舅”,徐励知道左对于傅瑶的重要性,所以“木木”两个绝对不可能只是没有任何意义的低语,有着类似于“木木”读音的两个字一定代表着某种含义,否则不至于让她一边念着那两个字一边泪沾湿了枕头。
那两个字一定很重要,也许是一个很重要的人的名字。
可是他认识的人里、傅瑶认识的人里,并没有谁的名字是听起来像是这个音,就算是有――似乎也没有谁值得傅瑶这么伤心。
在将自己所能知道的有类似读音的名字的适龄的男子过了一遍之后,实在是找不到一个已经存在的人……
那么排除掉所有的不可能之后,唯一的可能便是……那两个字也许是那个孩子的乳名。
那个他曾经问起,但傅瑶说他没有必要知道――只怕是觉得他没有资格知道的名字。
那是……他们上辈子那个没有来得及出生的孩子的名字,或者说傅瑶说起过的乳名。
唯有这样,才能解释傅瑶为什么那么难过。
只是知道那两个字怎么念并不代表就能知道是什么字,何况只是乳名――
可他从不觉得他跟傅瑶的婚姻只是一时的,他希望他俩能过一辈子的,即使如今他俩连圆房都还没有,可是他想过他俩往后余生的日子。
他俩是夫妻,他免不了会想到他们的子孙……会想他们的孩子以后要叫什么名字。
按着辈分,他的孩子名字里应该带水的,从水从木……虽然傅瑶说那只是一个乳名,但若不仅仅是一个乳名呢?
所以他猜,那个孩子的名字应该、也许、可能会叫徐沐,虽然没办法从傅瑶口中得知那个孩子是儿子还是女儿,但是这个名字想来不管是男是女都适宜的。
如今看傅瑶的反应,他应该是猜中了。
他空余的那只手抬起,手指蘸了蘸自己杯中的茶水,在桌上写了一个“沐”字,问傅瑶:“是这个字吗?”
如果只是念对了,傅瑶还可以当作只是巧合,但是如今连字都对了,就不可能是巧合了……他是真的知道!
“你胡说什么呢!”傅瑶别开脸,试图逃避,“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徐励只是看着她:“你知道。”
傅瑶甩了甩手:“我要回去了!”不想跟他继续聊这个话题。
徐励不松手:“阿瑶你不想知道我是怎么知道这名字的吗?”
傅瑶咽了咽口水,嘴上道:“我才不想知道呢。”但是倒没有再试图挣脱他的手。
知道她是在期待别的答案,但徐励依旧只是道:“阿瑶,真的是你告诉我的。”
气得傅瑶又开始试图甩开他的手。
徐励这次没再坚持,将手松开,见她要走,开口问她:“阿瑶,你在怕什么?”
傅瑶没什么好气:“我有什么好怕的!”
徐励想了想道:“那你为什么不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呢?”
“我有什么好怕的!”傅瑶还是这句话,气道:“我只是觉得、觉得――”她顿了顿,把后边那句“你有什么资格过问这些事”咽下。
话是实话,也是她心中所想,但是真说出来,就太伤人了。
傅瑶重新看向他,细细地打量他半晌,突然开口唤他:“徐励?”
她的语气有些奇怪,徐励愣了一瞬:“怎么了?”
傅瑶沉思了一会,眼睛里带着探寻,一眼不错地盯着他:“你还是你吗?”
“我自然是我,”徐励回答之后又有些不放心,追问道:“为何这样问?”
傅瑶垂眸:“你说你会看到一些幻象,觉得那是上辈子经历过的场景――我信,毕竟我们身上发生那么多奇怪的事,再多这一桩其实也不意外。”
“可你嘴上总说你不是他,却不自觉替他说话替他辩解,”傅瑶依旧垂着头,“你是因为那些似是而非的画面便跟他同仇敌忾了……还是说……”
“还是说――”傅瑶右手抓着自己的左手,指甲几乎陷入食指的指肉之中,抬眼看他:“你本来就是他?”
“当然不是!”徐励连忙否认,看了看她的双手,两人相处了这么久,自然知道她一些小动作代表着她此刻的紧张,徐励咽了咽口水,想问她同样的话:“阿瑶你在――”最终还是把后边“害怕什么”给咽下了。
“我没有在害怕!我有什么好怕的!”傅瑶右手覆上自己左手,将食指上的红印盖住,“我说了,我不怕跟他对峙,但我不想再提以前的事更不想跟任何人说关于沐沐的事。”哪怕是对着左阮如,她也不愿提起上辈子的事更不会跟他们说起沐沐的事,于她而言,本来已经够疼了,又何必当着别人的面剖开胸口给人看她的心,血淋淋的,太疼的――偏偏唯独这种疼痛,不能转移给徐励,不能叫他感同“身”受。
“能有什么误会呢?”傅瑶面上轻哂,徐励说什么上辈子那个人心中也有她之类的话……她不信,更不屑,“他怎么想的不重要,他怎么做的才重要。”不管上辈子那个人是有意还是无意,她的确是在徐家的后宅被冷待漠视了三年,那个人是无心的还好,若是有心还如此――就更讽刺了。
“不管你说的是不是真的,”傅瑶没有生气,面上是前所未有的镇静,“我不在乎了。”反正她都已经死过一次了。
“就算此刻他站在我面前,我也不怕跟他对峙,”傅瑶重新看向他,“我也不怕你哪一天突然想起所有前尘过往,来与我对峙――”
“我不怕你变成他,”傅瑶看着他,“可我不想你变成他。”
第150章 弥彰
说完那句“不想你变成他”,傅瑶蓦地心一乱,觉得面颊生烫,连忙别开脸跑开了。
徐励愣了一瞬,没有反应过来她已经跑远了,将她那句话咂摸许久――她以前动不动就将“和离”二字挂在嘴上,但今日她明显的生气,却始终没有说出那两个字,傅瑶说不想他变成另外一个人……换个说法,是否意味着她想要的是如今的他、或者说已经渐渐接纳了如今的他?
以她的性子,说到这地步,已经是难得了……徐励嘴角刚想扬起,垂眸见桌上的酒壶不见了……想到方才傅瑶逃走还不忘将酒壶带走,又有些无奈。
傅瑶是顺手把酒壶带走的。
毕竟她今日还没有饮酒呢。
不饮酒怎么睡得着?
睡不着的话应当怎么面对徐励?
所以酒肯定还是得喝的。
可是回到厢房,让人给自己重新拿了个杯子,重新斟了一杯酒,刚递到嘴边,又有些迟疑――她喝醉了之后,真的会说梦话吗?
傅瑶觉得自己不是那个会说梦话的人――若是,这么多年了她身边的人不可能没有告诉过她……可以前她很少饮酒,更没有饮酒之后还与人同榻而眠的经历。
傅瑶越想越不放心,悄悄唤过魏嬷嬷,问她自己以前饮了酒之后是什么模样。
魏嬷嬷只道她饮酒之后睡得深沉,便没再多说什么――至于睡相如何,于魏嬷嬷而言,又不是什么大事,无伤大雅,之前新婚时说什么担心傅瑶半夜踢被子之类的话,无非就是担心徐励照顾不好傅瑶罢了。
傅瑶见她没说别的,还是有些不放心:“那嬷嬷我睡着之后会说梦话吗?”
“当然不会了,”魏嬷嬷一脸笃定,“奴婢从小看着小姐长大,小姐什么时候说过梦话了?”虽然听了徐励的话改了口,但私底下,还是习惯了用以前的称呼。
傅瑶相信魏嬷嬷不至于骗她,且魏嬷嬷的确是自小酒跟在她身边的,这么多年了,若是自己真的会说梦话,魏嬷嬷就算以前没告诉自己,自己专门问了她还瞒着自己。
所以她肯定是不会说梦话的。
傅瑶放了心,重新拿起酒杯,可又再度迟疑――可是徐励怎么知道沐沐的名字的?
她十分确定,这世间――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知道沐沐名字的,只有她一个人,徐励没有道理会知道,没有人会告诉他、没有人能告诉他这件事。
难不成真的是她自己说的?
魏嬷嬷当然不会骗她,可是就算是魏嬷嬷,也不是无时无刻陪着她的,何况她以前……的确没有这么长久的放任自己酒后入睡。
难道真的是跟酒有关系?
自己酒后会说梦话,然后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了徐励?
她自觉得自己是不会说梦话的,但是她听说有些人说梦话的时候,一旁的人若是问起话,睡着的那人即使是睡着了也仍旧是对答如流,但是醒来可能真的就忘记自己睡梦中说话的事。
自己不会也是这种情况吧?
她有太多秘密,不想公之于众,尤其是无论如何,不该是这种无知无觉的情形之下把自己的底都给透了。
徐励如今透露出来的是他已经知道了沐沐的名字,那其他的呢……他又知道了什么?
她不是怕徐励知道她的过往,但是沐沐的事……绝对不能提。
傅瑶拿起的酒杯不由得又放下了。
偏偏徐励正好过来,见她正打算放下酒杯,面上有些欣喜,目光灼灼:“阿瑶,你今日不饮酒了?”
傅瑶看了他一眼,心中一跳,想到什么,将即将触到桌面的酒杯重新执起:“谁说我不喝了!”
“你少管我的事!”傅瑶心跳很快,为了掩饰,只好做出恶狠狠的模样:“你不让我喝那我偏要喝!”
她以为徐励肯定会再劝阻一下,已经准备好了反驳他的话,谁知徐励居然点了点头:“没事,阿瑶你想喝便喝吧。”
傅瑶本来就只是佯装要喝,闻言手不由得僵住,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他不会是故意想让自己喝醉然后偷听自己说梦话吧?
傅瑶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手中的杯子更是停顿住,心里直打鼓――她不会真的是喝酒之后就会说梦话吧?
否则怎么解释徐励是怎么知道那个名字的?
傅瑶眉头拧紧,感觉自己有些骑虎难下。
徐励又道:“阿瑶我骗你的,你饮酒之后根本不会说梦话,你喝吧,没关系的。”
傅瑶面上惊疑不定,见他在一旁等着自己喝也不阻拦的模样,心里没底,将酒杯放下:“我待会再喝!”
说着逃也似的赶紧离开厢房,去找魏嬷嬷说话去了。
还没到入寝的时候,平日里两人通常还会在一起说会话的,但今日……傅瑶一边跟魏嬷嬷说着话,一边注意着徐励那里的动静,傅瑶不跟他说话,他也没什么不满或者是焦急的样子,就在一旁做着自己的事。
只是他不走开,傅瑶没办法做事。
最后实在没办法,傅瑶跟魏嬷嬷附耳吩咐了几句,魏嬷嬷便过去叫住徐励:“少爷?”
徐励颔首:“嬷嬷有何事?”
魏嬷嬷看了傅瑶一眼,在傅瑶示意下,看向徐励:“奴婢有些事要跟少爷说。”
“何事?”徐励亦跟着看了傅瑶一眼,“嬷嬷但说无妨。”
魏嬷嬷神色有些纠结:“只是这话要私下里说。”
徐励又看了傅瑶一眼,眼神询问魏嬷嬷何意,魏嬷嬷咬了咬牙道:“能否请少爷跟奴婢出去细说?”
徐励见傅瑶一副假装没听到不打算理会的样子,沉思了一会,点了点头,跟魏嬷嬷出去了。
傅瑶立刻回去找到自己之前放下的酒杯。
那杯酒倒出来这么久了,她当然不会再喝,如今徐励不在跟前,傅瑶拿着酒杯想了想,开了窗将酒从窗口处倒了出去,回头发现屋里还有个酒壶呢――拿出去怕被徐励看到了,便也跟着一股脑将酒壶里大部分的酒也倒在窗后。
将窗子关上,确定不会有酒味传进来,傅瑶还是有些不放心,怕待会外边的气味传进来,索性故意将壶中剩下的酒撒了一些在屋内,手指也沾了些酒洒在自己衣物的袖子上,将酒壶和酒杯放回桌上,打量了一会,生怕徐励不知道她已经饮了酒,故意将酒壶和酒杯弄倒,让人一眼便能看到里边的酒是没有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