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励本来要进书院了的,见此便停下了脚步。
书院这边多男子,凌蓟对面的人带了帷帽看不见容貌,但徐励知道那是傅瑶。
离得远,徐励听不到他们说什么,但是能看得出凌蓟低眉顺眼乖巧的模样,想到那日凌蓟在他跟前说只有傅瑶降得住凌蓟……不由得眼皮直跳。
看他俩如今的情形,徐励便知道凌蓟说的不假。
又想到凌蓟说凌家有意找能压得住凌蓟的人……就算有着中表不婚的顾忌,也难保凌家日后不会动这心思。
徐励皱着眉头看着那边。
脚步不自觉便走过去了。
离着他们一丈远才回过神来,察觉不妥,收了脚步,却又不太想就这么离开。
离得近了,他听傅瑶道:“你去吧,好好听夫子还有程三哥的话,若是让我听到你不听夫子讲习……你知道的吧?”
凌蓟低眉顺眼:“知道知道,表姐你别再训了!”
接着徐励看到傅瑶从魏嬷嬷手中拿过一个巴掌宽的匣子交给凌蓟:“给你。”
凌蓟收过匣子也不敢打开:“那阿瑶表姐我可以走了吧?”
傅瑶沉默了一会:“去吧。”
凌蓟如蒙大赦一般立刻抱着小匣子跑了,颇有点“落荒而逃”的意味,路过徐励的时候也顾不上多看一眼,仿佛背后有洪水猛兽一般。
徐励挑了挑眉。
傅瑶看着凌蓟的背影,似乎是看到了徐励,虽然隔着帷帽,但徐励感觉她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好一会。
不过此地人来人往,她并没有把徐励叫过去的打算,或者她本来就没打算要跟徐励说什么。
傅瑶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由魏嬷嬷扶着上了马车。
徐励看着马车动了,鬼使神差一般跟了过去。
傅瑶似乎不急着回去,马车慢悠悠的,徐励跟上并不费劲。
书院学子多,外边一条街都是店铺,徐励见魏嬷嬷买了些笔墨,又买了几本新书,这才往回走。
书院毕竟远离人群,出了那条街,路上便是一片空旷了。
然而傅瑶的马车并没有快马扬鞭,依旧慢慢地行着。
最终停了下来。
魏嬷嬷下了马车,走到徐励跟前,面色不善:“徐秀才,我家小姐有请。”
之前傅瑶跟徐励见面,阮如都是知道的,也曾特意叮嘱过魏嬷嬷――让她听傅瑶的行事,但是也要小心提防徐励。
她不知道傅瑶跟徐励的关系,由着阮如的话分析,只当徐励是纠缠傅瑶的人,虽然不知道傅瑶为何会见他,但是对他并无什么好脸色。
徐励并不介意。
他也自知逾矩,虽然有约定在先,但是毕竟如今男未婚女未嫁,如此见面等同于私会……若是以往,他决计不会做这种事,但是如今……不由自主就跟过来了。
傅瑶下了马车。
她此刻已经摘了帷帽――她本就嫌帷帽碍手碍脚还嫌不透气,只是书院外男子众多,不好抛头露面,徐励看着她的脸探出来心便漏了一拍,连忙别过眼不再看。
让魏嬷嬷稍稍离得远一些,傅瑶看着徐励,语气疏离:“你跟来做什么?”
她以前怎么不知道徐励有尾随女子的爱好――还是说他将她当成了嫌犯,故意跟着她找她的把柄。
傅瑶觉得是后者的概率比较大。
“傅二姑娘,”徐励让自己不多想但是还是忍不住问:“你今日为何与凌三郎一起来书院?”难不成凌蓟随口说的成真了?
“他是家中表弟,表弟要进学,总不好无人相送,其他亲人不在身边,舅舅要当值,舅母今日有事,”傅瑶语气平淡:“我这个表姐刚好有空,送他一路,不行吗?”
“自是可以,”听她说“表姐”“表弟”算是坐实了傅瑶跟凌蓟的身份,徐励松口气,但还是有些担忧:“那傅二姑娘可知道――”
他顿住,他没来得及跟傅瑶说凌蓟的那些话,也不知道魏嬷嬷她有没有告诉傅瑶……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开口,他俩毕竟是表姐弟,若是傅瑶知道凌蓟居然想过要娶她……
“他口无遮拦罢了,”傅瑶并不把凌蓟那些话当回事,只是觉得有必要跟徐励澄清一番以免他出去乱说――虽然他不至于会做这种事,傅瑶正色道:“已经解决了。”
“解决了?”徐励仍旧不放心:“怎么解决的?”是直接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让凌蓟打消念头、还是干脆就答应了凌蓟的荒唐提议?
“还能怎么解决?”傅瑶不甚在意:“小孩子乱说话,打一顿就好了。”
徐励顿时噎住。
难怪今日看到凌蓟那般急于逃离……连不想去的书院都不抗拒了。
傅瑶本是随口说说,她其实也没真的动手,第二日醒来魏嬷嬷跟她说了凌蓟那番胡话,她倒不会多想也没什么顾虑,找了凌蓟过来,敲着他脑袋问他脑子里装的是什么破东西……凌蓟对她本就是没有男女之情,那些话一说出口也自觉错了,傅瑶训他他也知道理亏,并不敢反驳。
本来他可以玩到十五入学的,因着说错了话,被傅瑶罚着抄了几日书……如今进书院对他而言更像是脱离苦海,本来还十分抗拒,现在是自愿跳进火坑里了。
只是傅瑶看到徐励说不出话来,觉得他是被自己的话镇住了――不由得心中欢喜:徐励知道她“打人”的话,是不是要知难而退了?
徐励眼睛余光看见傅瑶眼中的光亮,呼吸一滞,不自在地道:“这样是不是不太好……你们毕竟是亲戚……凌家会不会说什么……还有凌三郎会不会记恨?”
“阿蓟又不记仇,”他说话支支吾吾的,傅瑶只当他是被自己的话吓住了,更不愿意解释自己的行为:“打一棒子给个甜枣便是了。”
听到了没?她是会打人的,而且打了人还不知悔改,可不是他想要的贤淑妻子,他最好及时醒悟,明白她非良配,可千万别再抱着侥幸心理想要娶她了。
徐励心中大石落下,不敢再看傅瑶,听到似乎有人过来,连忙道:“那我先回书院了,你……回去的路上要小心些。”
他这是被她吓跑了吗?
傅瑶心中愉悦,招呼魏嬷嬷她们回来,魏嬷嬷见她笑得诡异,神色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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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励回到书院便遇到了程烨:“昱之你来得正好。”
接着徐励便看到了程烨身边的凌蓟。
凌蓟显然还记得徐励,看到徐励便轻哼了一声――徐励摇头:就这傅瑶还说凌蓟不记仇?
“这是妻弟,还未取字,昱之你唤他阿蓟便好,”程烨重新替他俩引荐一番:“阿蓟这是我至交好友,字昱之,你可以喊他的字,也可以喊他徐二哥――昱之像你这般大的时候,已经中了秀才了,阿蓟你要跟他好好学学。”
这话凌蓟就不爱听了,轻哼了一声,没搭理徐励,在他眼里,徐励依旧是参与了那些闲话的长舌之辈,以及事后还纠缠傅瑶的人,他当然不会给徐励好脸色。
徐励不打算跟他计较,程烨将他拉到一边:“我这妻弟如今进了书院,偏我要筹备婚事,这些日子不常来书院,阿蓟毕竟还小,我不放心他,思来想去,只好拜托昱之你帮我照应照应他了。”如果傅瑶在这里,只怕又要感叹程烨似乎太不了解他这个朋友,徐励可不是个会照顾人的,也不知道程烨到底为何对徐励有与旁人不同的误解――不是想将妹妹嫁他就是将妻弟托付于他。
“谁要他照应!”凌蓟不领情:“姐夫你有事便先回去吧,我一个人可以的。”
徐励却点了点头。
程烨也不多想:“我今日家中还有事,不能多待,昱之先谢过了。”
程烨又嘱咐了一番便离开了,徐励便仔细打量起凌蓟来。
凌蓟的行李昨日已经有人送来书院,程烨如今是拜托徐励将凌蓟送到书院给他安排的居住以及带他去见夫子。
毕竟是傅瑶的亲戚……徐励朝他点头:“你随我来。”
徐励先将凌蓟带去拜见了给凌蓟授课的夫子,见是徐励亲自带来的,夫子对凌蓟倒也是多了几分和颜悦色,稍微劝勉了两句,告知他明日的安排,徐励带着凌蓟去了一趟听夫子讲学的地方,最后才将凌蓟带到了凌蓟的住处。
凌蓟一看到住处的简陋便又开始打退堂鼓了。
他在松州也是进学了的,不过那时候他可以带着服侍的人,舒舒服服的,凡事都不用自己动手只要好好读书便是――虽然他也没怎么好好读书。
但锦州的书院简直不近人情――尤其是对他这般新进的学子,为了磨砺他们的心性,凡事都要他们亲力亲为。
凌蓟的行李不多――书院也不允许带太多的行李,只是一些换洗的内衫以及其他日常要用的物什罢了――被褥和外衫必须是书院配备的。
然而被褥送来了,并没有人帮他铺好,他的行李也没有归置好――都得他自己来。
凌蓟自小也算是娇生惯养哪里做过这种事,虽然不喜徐励,不过还是求助地看向他――希望他能够帮忙。
然而徐励不为所动。
不过他还是告诉凌蓟应该如何做。
凌蓟见他不帮忙,只好将一直拿在手上的匣子放在案上,打算按着徐励的指示替自己铺床――否则今日只怕没有睡的地方。
徐励看了看那个匣子――一眼便看出是傅瑶先前给凌蓟的匣子,挑了挑眉:“这是什么?”
凌蓟毫无防备:“榛子糖,听闻书院膳食太差,我特意求了家人做了来打打牙祭的。”
他说的“家人”怕就是傅瑶了,徐励都跟他说了书院不让新生带吃食,没想到凌蓟居然还缠着傅瑶替他做这种事。
又想起,这大概就是傅瑶口中说的那个“打一棒子给个甜枣”的“甜枣”了。
“书院不让外带吃食,”徐励面无表情地跟他重申了一遍,见虽然不够齐整,但是凌蓟已经铺好了床,徐励伸手将匣子拿起:“我替你交给院监。”
凌蓟来不及反对,徐励已经走人了。
他本来的确是打算将这匣子交给院监处置,然而临到头想到这是傅瑶做的……脚步一移,便回了自己住处。
程烨不在,屋内只有他一人,徐励踟蹰了一会,还是打开了匣子。
匣子不大,里边的东西也不多――想来傅瑶只是给凌蓟当零嘴而已。
那些严苛的规矩只是针对新入学的人,对徐励这样已经有功名的,并不束缚。
但他从凌蓟口中夺食,的确也还是不太妥当。
徐励知道自己该言而有信将凌蓟夹带的吃食交给院监――但只要想到是傅瑶做的,他又不愿意交出去,不管院监如何处置,他都有些介意。
这是傅瑶做的……徐励不由自主拿起一块糖放入口中,麦芽糖的甜香与榛子的味道在齿舌之间绽放恰到好处……徐励不是重口腹之欲的人,他对食物没有特殊的要求也不在意味道品相甚至不喜欢甜食――但手中匣子里的榛子糖似乎格外的香甜绵长,令人心中莫名愉悦。
第051章 叙旧
八月二十三,宜嫁娶、祈福。
今日是程烨和凌萝的大婚之日。
凌家跟左家一样,都不是锦州本地人世,只不过因为官职的缘故,曾经在锦州为官。
跟左家不一样的是,凌家并没有在谁那里挂了名,所以任免升迁都是按着寻常来的,大概在锦州待了两个任期,便升迁至松州。
便是在锦州的任期内,凌家跟程家定下了凌萝与程烨的婚事。
凌家虽然调任松州,但当初在锦州时所住的地方仍是留下了,一是因为凌萝嫁到锦州二是因为左怕是会一直待在锦州――少不了来往,有一处落脚地总是便宜许多。
当然即使有居处,前几个月凌蓟也还是住的左家――一是长辈不在身边怕仆从照顾不好凌蓟,二是得有人看着凌蓟。
凌萝出嫁的地点,便是凌家在锦州住过多年的府邸。
唐家跟阮家有故,唐婉跟阮如自小相识,阮如跟左成亲之后,唐婉也结识了左柔――但除了唐婉这一层关系在以外,徐家跟左家还有凌家其实并没有什么密切的往来。
徐家跟程家一样都是锦州本地人氏,即使当初徐励的父亲带着唐婉在外为官,也没有断了往来,加之徐勉和徐励兄弟在锦州求学,关系也一直在维系着――
不管怎么看,徐家应该是男方那边也就是程家那边的客人,然而唐婉今日只让常嬷嬷准备了厚礼随徐励带过去,自己也又带了礼物登了凌家的门。
过去唐婉一直随着徐父外任,徐勉夭亡之后,唐婉大病一场亏了身子,一直静心养病很少出来见客,徐父过世之后,她更是深居简出,如今她突然登门,旁人还诧异了一瞬,才想起她来。
众人诧异不是因为忌惮唐婉寡妇的身份,总不可能因为守寡便只能闭门不出,该有的交际往来还是要有的――诧异的原因自然还是因为默认觉得唐婉代表的徐家应该是男方那边的客人,而凌家这边,多是女方的亲眷。
唐婉跟这边的宴有些格格不入。
只是大喜之日,别人又带着善意和厚礼登门添妆,断没有将人推出去的道理,因此就算讶异,凌家也没说什么。
唐婉也知道自己今日有些唐突和莫名,不过还是给了个说法:“今日登门,一是为了庆贺贵府千金出嫁,二是想顺便跟旧友见一见叙叙旧。”
别人虽然不知道她“旧友”是谁,倒也是接受了这说法,便不再深究。
只有唐婉的“旧友”阮如,一见到唐婉,便知道了唐婉的来意。
说到底还是为了儿女之事。
阮如毕竟是知州夫人,唐婉不好直接登门拜访,请阮如出来――最近阮如对徐励不满,顺便对唐婉也存了几分气,唐婉邀了她几次,阮如都找借口推拒了。
她邀阮如的时候,也表示了自己想见一见傅瑶的心愿――阮如都没有应允,阮如自己都不跟唐婉见面,更不可能带着傅瑶去见唐婉了。
她也知道阮如大概是在气徐励――虽然跟傅家提亲这事她不知道阮如知不知道,但当初“徐励”的表现,的确是让人生恼。
毕竟多年未联系,先前又因为徐励有过不快,如今还不请自来,唐婉见了阮如有些小心:“阿如。”
阮如面色如常:“是阿婉呀。”
“看你气色大好,可是身子养好了?”知道她醉翁之意不在酒,但她既然不说出口,阮如便也不主动提及她的来意,只是笑笑:“这样才好,我就说嘛,你早就应该多出来走动走动散散心才是,一个人憋着只怕闷着了。”
“多谢阿如惦记,”唐婉舒了口气:“我这些日子也一直想见你。”
她为什么想见阮如阮如也知道,不过不愿意在大庭广众之下挑明这事,笑着转移话题:“今日是凌家大喜之日,你能来,我代他们谢过你。”
说着跟几个与唐婉不相熟的夫人引荐唐婉,趁着唐婉与那些人说话的工夫,借口要帮凌家的忙暂时离开了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