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他的抗议被阮如轻易压下,这事由不得他做主,他也不能借着傅瑶的身份做些什么……好在后来听说贺循只是在锦州待到今年的五月,之后还是会离开左家去京城――徐励便也不理会了。
除了那一次见面,以及上次傅瑶落水之后生病,后来他跟傅瑶互换了几次,都没有再见到贺循,徐励渐渐便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了,他以为贺循早就离开左家甚至离开锦州了。
但依着今日所闻――贺循五月的时候居然没有离开锦州?如今已经九月了,贺循为何还在锦州?
而且那小丫鬟是怎么说的,她说贺循问傅瑶今日为什么没有过去找贺循……傅瑶为什么要去找贺循?左家上下把傅瑶去找贺循这事说得稀疏平常,是不是意味着这样的事并不是第一次发生甚至是时常发生的,所以如今在场的人除了他以外,所有人都觉得没什么?
傅瑶甚至有些雀跃与迫不及待:“我这就过去。”
徐励原本站的地方离门更近一些,闻言不由自主往旁边移了几步,挡住了她的去路。
傅瑶抬头看他,徐励避开她的目光,轻咳了一声:“今日的书你还没看完呢。”
“今日就到这里吧,”傅瑶看着并不乐意继续留下:“我还有其他事呢。”
所谓的其他事是指要去见贺循这事吗?徐励心口沉甸甸的,脚下如同长了根一般,钉死在地上不愿意挪开半步。
那边厢凌蓟见状也跟着添油加醋:“对对对,今日就到这里吧!”
“不行!”徐励不肯让步:“你……你们今日至少要将手头上这一本看完,否则、否则哪儿都不能去。”
凌蓟瞬间垮了脸,哀嚎了一声。
“这是没道理的事,”傅瑶没有老老实实回去坐下,而是试图跟徐励讲道理:“你今日过来实在是来得突然,但我与贺大夫是一早便约好了的,不能因为你的缘故而失信于贺大夫。”
“一早便约好了的……”徐励口中干涩:“你去找他做甚?”
“他是大夫,当然是找他看诊啊,”傅瑶一脸“你是不是傻子”的表情:“先前跟贺大夫说好的,逢五逢十便让他帮忙诊治。”
徐励喉间动了动:“这事我为什么不知道?”逢五逢十……傅瑶跟贺循一个月里会见好几次面,偏偏却避开他俩互换的日子,所以这九个月里,除了月初那几日,他俩没有再因为傅瑶生病而互换,所以他从来都没有再遇到过贺循,而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傅瑶跟贺循不知道见过多少面。
虽然傅瑶说找贺循是为了看诊,可是徐励心中还是莫名觉得慌乱。
傅瑶听他这样问,一脸莫名其妙:“这事为什么要告诉你?”
徐励哑然,顿了顿,嘴上却是道:“这事你应该告诉我的。”
“就像你的事你不会事事告诉我一样,我的事其实也不用一一跟你报备,毕竟说到底与你干系不大,所以没必要特意跟你说一声,”傅瑶语气平和,只是陈述着事实:“再说了,你也没有问过我这事啊。”
徐励无言以对――他不知道这事如何想到要问她?这是陷入死胡同里了。
傅瑶见他不让步,抬头看着他。
徐励依旧没有让开,喉中发干:“你……这般去见他……不太好吧?”
傅瑶皱了皱眉头,觉得徐励莫名其妙:“他是医者我是病人,有什么不能见的?”
“不行,”徐励飞快地看了她一眼:“你今日的书还未看完……”
“只怕你这一去,就不会再回来了,”徐励咽了咽口水,坚持道:“所以你不能去。”
“对对对!”凌蓟不明所以添油加醋:“阿瑶表姐你回来与我一道吧!”
“怎么会!”小心思被戳破,傅瑶脸上僵了一瞬:“我去去就回来,要不了多久的。”
“既然要不了多久,那你不必过去,”徐励身形不动:“你让他过来,看诊了之后你继续读我给你的书。”
傅瑶明显不太乐意,但是徐励不让开她也没法子,她总不能跟徐励推搡吧,只能悻悻然隔着窗吩咐过来传话的丫鬟:“帮我跟贺大夫致歉,说我还有些事,烦请他移步过来一趟。”
她说罢便回到原来的地方,徐励见她面上虽然不高兴,不过也并无其他的神色,只是那颗心始终还是高高悬着无法落下。
傅瑶不开心不想说话,凌蓟看到连傅瑶都吃瘪了失落得很不敢说话,徐励心中担忧无暇说话,沉默在三人之间蔓延着,直到贺循跟着丫鬟过来,才被打破。
徐励在最外边,贺循自然是第一眼看到的是他,似乎是有些意外的:“徐二郎?”
徐励点头:“贺大夫。”
贺循的意外并没有持续太久,朝他点了点头,看向傅瑶:“阿瑶姑娘。”
贺循没有问、傅瑶也没有解释为什么徐励会在左家,傅瑶只是朝着贺循点头:“今日还是有劳贺大夫了。”
贺循没说什么,过去在傅瑶对面坐下,将药枕摆好,傅瑶便也熟稔地将手搭上去,贺循也并未有什么阻塞地搭上傅瑶的手腕。
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一般严丝合缝,显然并不是第一次。
徐励心口又开始发闷起来了。
他轻轻走到贺循身后,看到贺循纤长的手指落在傅瑶莹白的手腕上,心中那股郁郁不减反增。
只是他也没有做什么。
贺循诊完脉,又看了看傅瑶的脸色和舌头,问了她有些与身子有关的问题,傅瑶一一作答之后,贺循这才点头:“这几个月阿瑶姑娘一直都有好好吃药调理,倒是比之前好多了。”
傅瑶眉眼间都带了笑意:“那我是不是以后便不用再喝药了?”
徐励心中也轻松了一分――那是不是意味着贺循这次是真的要走了。
其实也不难猜贺循为什么现在还在锦州――以贺循的性子,若是有病人的话,一定要确保病人安好才会放心离去,就像当初对唐婉一样。
如果傅瑶不再需要贺循看诊,那么贺循自然便会安心离开锦州了。
贺循看了傅瑶一眼,笑着摇了摇头:“阿瑶姑娘你想这事想得有些太早了。”
“虽然这几个月都没再生病,但只怕先前舟车劳顿还是亏了底子,”贺循摇头:“如今外边补好了,便该是修补内里的时候了。”
傅瑶撇了撇嘴:“所以还是得继续喝那些药了?”
“不止,”贺循看了她一眼:“因为这方子我也是第一次试,不清楚药性如何……为了避免冲撞了药性,只怕阿瑶姑娘你得在饮食上有所禁忌。”
傅瑶闻言小心翼翼问道:“比如说?”
“辛辣刺激之物自然是避免的,”贺循看了看傅瑶:“甜食只怕也最好少用,以及如今已经入秋,虽然气候还是有些热,但寒凉之物最好还是不要碰为宜。”
傅瑶哀嚎一声:“那我岂不是什么都不能吃了?”
“阿瑶姑娘不要多想,”贺循没有生气,反而宽容地笑笑:“我之后会将禁忌之物写出来,让厨下注意些便是了,其实禁忌之物并不多,还是有许多可食之物的。”
“但是禁掉的都是表姐你平日里爱用的,”凌蓟一脸幸灾乐祸:“阿瑶表姐以后你要吃草了吗?”
他不嫌事大一般:“阿瑶表姐你放心吧,以后你不能吃的,我会替你吃掉的!”
徐励摇了摇头,见贺循正收拾了东西,正想着如何叫住贺循问问他为何还在左家,不过还没来得及开口,先听到傅瑶发了话――
“你是我亲亲的表弟呀,”傅瑶脸上带着笑意:“我若是吃草你不陪着像话吗?”
“我倒是想跟阿瑶表姐你同甘共苦,”凌蓟一脸无所畏惧,装模作样道:“但是我每个月大部分时日都是在书院的――”
“阿蓟,你似乎忘了一件事,”傅瑶声音和缓:“表舅母不放心你,怕你大手大脚,你的用度表舅母叫我每月给你的。”
凌蓟愣了一瞬,立刻谄媚着从善如流:“表姐我错了!”
“晚了,”傅瑶不为所动的样子,徐励第一次听到傅瑶连名带姓喊凌蓟的名:“凌蓟,你的桂花酥没了。”平日里她都是喊“阿蓟”的。
徐励本来想叫住贺循的,闻言但差点没咬到自己舌头。
徐励忍不住看向凌蓟――凌蓟的确是活该,听傅瑶这般反击凌蓟他心里其实也是有一分愉悦的,但――他觉得,凌蓟的确是有些过分了。
只是……
徐励看了看傅瑶又看了看凌蓟,眉头皱起――
“徐二郎,许久未见,不知令堂近来可好?”
哦,还有个贺循。
第060章 谎话
“多谢贺大夫惦记,”徐励朝贺循点头:“家母如今小心调理着,比以前好多了。”
“这样啊,”贺循也跟着点头:“那我便安心了。”
他俩彼此不熟悉,说完两句话,便陷入尴尬的沉默中。
尴尬地对着一会后,贺循先找了借口退下:“徐二郎请自便,我的方子还没写完。”
徐励也是松了口气,点头道:“贺大夫请自便,无需理会我。”
贺循便点头去了。
屋内备着笔墨,倒也无需往别处寻,只是徐励看着贺循的背影,还是感觉哪里哪里都不太对。
明明……去年贺循第一次说要离开锦州之前,看着似乎是想与他结交的,可是这次见面,总感觉贺循待他冷淡许多。
当然,他们彼此之间本就没有多少往来,又有一年多“未见面”,如此冷淡也是理所当然,但是徐励看了一眼贺循又看了一眼傅瑶,心中的不安始终是挥之不去。
他后知后觉地想到――当初贺循想要与之结交的那个“徐励”其实并不是他,而是身体里住着傅瑶的“徐励”,或者可以说贺循真正想要结交的那个人是住在“徐励”身子里的傅瑶。
“徐励”的身子身份,不过只是一个媒介而已。
而如今……贺循就住在左家,他平日里遇到的,就是傅瑶……徐励感觉心口处好似有虫子在挠着一般,忍不住站到贺循身边,刚好可以挡住两人看向对方的视线――虽然此刻他俩并没有看向对方。
贺循在写药方,徐励心知要避嫌,视线移开,看着窗外,蓦地又想起方才贺循搭在傅瑶手腕上的手指,以及傅瑶给贺循搭脉时的自在寻常。
可想而知,这样的事发生过许多次了。
他以后每个月来左家两次,可是贺循逢五逢十便能见到傅瑶……而在过去的八、九个月里,贺循跟傅瑶见面的次数,算起来比他跟傅瑶这一年多里互换的次数都多。
而贺循跟傅瑶见面是为了替她调理身子为她好,他……他跟傅瑶互换并非傅瑶乐意的,而以后每次见面时……他还要逼着傅瑶读书。
徐励偷偷回头看了一眼虽然盯着眼前的书册但是并没有在看只是苦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傅瑶。
“要不还是算了吧”这个念头不过刚刚冒出苗头,便被徐励否决掉了。
傅瑶不想看到他,他固然可以为了让傅瑶高兴以后都不来左家逼傅瑶读书,可是……他若是不来、若是不用这样的借口登门――便没有了能够说服自己的说辞,便没有了跟傅瑶见面的理由。
心中说服自己逼着傅瑶读书是必要的,徐励眼神重新落到贺循写着字的纸上。
贺循已经把药方写完,如今写的正是先前说的有关于傅瑶的饮食禁忌,虽然才刚开始写,不过徐励看了一眼,赞同凌蓟的话――写的这些,都是傅瑶平日爱吃的――这禁忌对于傅瑶而言,的确是强人所难了一些。
不过换个角度想一想――贺循如今在做的,也是令傅瑶不开心的事,如此算来,他也不算是孤家寡人。
贺循现在写的不是药方,看了也无妨,不过徐励也不好明目张胆地看,只装作不着痕迹地与贺循搭话:“贺大夫你怎么在左家?”不是去年就说要去京城了吗怎么还在锦州甚至在左家?
贺循放下笔,面上有些不好意思:“本来去年便动身要离开锦州的,哪知刚出了城门没几日便遇到了歹人,被他们强留下替他们看病救伤,幸得左知州带人剿灭了歹徒,因感念左知州恩德,便暂且留下替他们一家看脉诊治调理身子。”
徐励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但贺循没有特意提到傅瑶,他也不好追问贺循是不是在左家主要是替傅瑶诊治――正凝眉沉思间,听贺循问道:“徐二郎今日怎么在此?”
徐励听他问得随意,但是不清楚他是不是真的就随口一问,想了想斟酌着回答道:“家母与知州夫人自幼相识,阮夫人想替傅二姑娘……和凌三郎寻个同龄人解解学问,便找了我。”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说谎,但即使是说谎,他也不能将“夫子”的身份应下。
他怕傅瑶听到拆穿他,只是为了避免贺循怀疑,声音虽然压低,但似乎傅瑶还是听到了,徐励看见傅瑶看了这边一眼,咽了咽口水,继续挡住贺循的身子。
傅瑶没说什么,贺循倒是感慨:“阮夫人待阿瑶姑娘一向是关切的。”
徐励顿时沉默――贺循看人的喜好一向也是分明得很:他喜欢那些真心实意关心自己身边的人,比如唐婉,比如阮如,比如……傅瑶。
他一直在左家没走,除了要替傅瑶调理身子以外,多多少少还是喜欢左家的氛围――当初唐婉也请贺循直接在徐家住下,但他在徐家只住了几日,便找借口搬出去了。
徐励并不觉得贺循是因为左知州的身份所以才妥协,如今想来,大概是看不惯徐励的缘故。
所以即使替唐婉调理三年,他俩也几乎没什么往来,虽然贺循没说,但徐励多多少少还是能感觉得到的,贺循唯一一次对他释放善意,是在内里是傅瑶的“徐励”求贺循救唐婉之后。
贺循的善意自始至终对的都是傅瑶。
而如今贺循就在左家,有着替傅瑶调理身子的光明正大的理由在,他每个月都能见傅瑶好几次,而徐励以后除了两次休沐以外,并没有什么机会能见到傅瑶――月初互换的时候不算,那时候无论如何也算不得“见面”。
徐励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莫名酸溜溜的,看了看贺循正在写的东西――第一页已经写满,如今第二页也也了一半,他的字迹工整,虽然字写得小但并不难辨认。
写了这么多,不可谓是不上心,只是徐励看了看,这份禁忌食谱简直是比着傅瑶的口味来的,针对的意味似乎过浓,徐励这样一想心里便又平衡了许多,他能想象得到傅瑶看到这东西大概是会跳脚的模样,笑了笑,低声道:“替傅二姑娘看诊,挺不容易的吧。”他想到次数不多的几次见面,傅瑶都是与他对着干的……看样子就不像是个会乖乖听话的病人,贺循写的禁忌又都是傅瑶爱吃的,想来她更不愿意听话了。
“不会啊,”贺循摇头:“阿瑶姑娘虽然不爱喝药,但一直都有好好遵医嘱,比大多数病人都令人省心,阮夫人和左知州也是难得的开明的家属,并不会干涉大夫的诊断――”
贺循顿了顿,看了一眼徐励,没有继续说下去。
徐励也想起当初因为自己不信任贺循差点酿成的大祸,没心思想贺循是不是故意说这些话指桑骂槐,偏过头又看向傅瑶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