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呀,我家阿瑶一直都很好看的,”阮如笑着附和她的话,状似不经意道:“这几个月贺大夫一直都有给你带吃食啊?”
“对,”傅瑶将贺大夫方才给她的东西拿出来,拈起一块尝了尝:“要不说贺大夫毕竟是大夫呢,他挑的东西都挺合我的口味的。”
阮如叹了口气:“挑合你口味的东西,跟是不是大夫看起来并无什么联系。”
傅瑶试过味道,将食物递给阮如想让她尝一尝,阮如摇了摇头:“你自己用吧。”
阮如不热衷于甜食,傅瑶知道,因是家人,也没必要客套,阮如不吃,那她便自己用了,阮如看她在一旁吃得开心,伸手拿着帕子替她擦了擦嘴角的碎屑,看着好像是随口一问:“阿瑶觉得贺大夫这人如何?”
傅瑶没多想:“挺好的。”
阮如低头:“那他算得上‘知情识趣’‘知冷知热’吗?”
“算吧,”傅瑶给自己倒了杯茶润了润喉咙,抬头看了阮如一眼:“舅母突然问这个作甚?”
阮如没有回答,继续问她:“那你觉得贺大夫对你好吗?”
“好……吧?”傅瑶不是很确定,但是还是不明白阮如为什么会这么问:“但他是大夫,他对病人不是都这么好吗?”
“是吗?”阮如反问她,顿了顿又道:“说起来,你舅舅也是他的病人呢。”
傅瑶想了想:“他对舅舅也挺好的啊,他是大夫,待病人一向都是尽职尽责的。”
阮如看了她一眼:“但你舅舅可没有小点心。”
傅瑶拿着点心的手顿了顿:“一定是因为舅舅看着有官威,所以不熟悉的人会觉得他不好亲近。”
阮如看着她,长长叹了口气。
傅瑶将东西放下,拿帕子擦了擦手,坐回阮如身边:“舅母是觉得……贺大夫对我跟对别人不一样?觉得贺大夫对我有意?”
阮如看着她:“我还以为你真的就毫无察觉呢。”
“舅母你想多了,”傅瑶摇头,重新回到桌边:“这种事是不可能的。”
阮如目光随着她的身子移动:“怎么就不可能呢?”
傅瑶愣了一瞬:“反正就是不可能呀。”
上辈子就没听说过贺大夫跟谁成亲呢,傅瑶想了想:“贺大夫大概是沉迷医术,对病人好,只是作为大夫的职责,舅母你不要多心,这种事可不能乱猜的,万一要是让人知道了――特别是万一贺大夫知道我们有这样的误解,我以后怕是没脸见贺大夫了。”
阮如叹气:“所以你觉得是误解吗?”
“肯定是的,”傅瑶点头,顿了顿,眼神微微黯淡:“舅母――”
她将手中的东西放下,不敢看向阮如:“我知道,在舅舅舅母心里,我是最好的,所有人都应该喜欢我,别人若是不喜欢我,一定是他们瞎了眼。”
“但事实不是这样的,”傅瑶低头,声音轻轻的:“这世界上,即使是血脉相连,也未必就一定会喜欢接纳。”比如说傅家,比如说傅约词故撬的生父,也并不喜欢她,甚至想要抹煞她的存在。
若她一直都是长在左和阮如跟前的那个傅瑶,她也会像阮如那样,对自己有着盲目的自信――觉得所有人都应该喜欢她,若是有人不喜欢她的话,一定是对方有问题――可是她不是。
她是两世为人的傅瑶,她是那个跟徐励成婚了三年最后死去的傅瑶,她不是如今这个青春少艾一直活在左阮如庇护之下的小姑娘,她被傅家被徐励生生磨掉了爪牙失了锐气,上辈子的经历让她明白这世间不是所有人都爱她,她的父亲这个世界上与她血脉最亲近的人不爱她,她的丈夫那个原本可能会跟她过一辈子的人也不爱她。
她的父亲对她只是虐待与利用,她的丈夫对她却是漠视与冷待。
她曾经奢望过,但是后来她明白了。
他们都不爱她。
不是所有人都爱她。
所以她早就学会了放弃那些不切实际的期待,她早就清楚有些感情不是她该肖想的。
她有时候会做出一副自鸣得意的模样,但是没有人知道,她其实一直都挺自卑的,她对自己其实没有多少自信,因为她没有从曾经这世界上本该跟她最亲近的两个人那里,感受过丝毫的爱意。
那个带着天真的、相信别人会爱她、期盼别人会爱她的傅瑶,早就死了。
所以重活一世,她才会这般死死赖在左家,因为只有在左家,她才觉得自己是安全的,只有在左家,她才能确信还是有人爱她的。
她仿佛一直在水中沉浮,脚下除了水便是淤泥,稍不小心便是万劫不复,而左家是她唯一的浮木。
傅瑶突如其来的消沉让阮如有些心疼,过来抚着她肩膀,傅瑶将头埋进她怀中,听阮如继续道:“那你觉得徐秀才他――”
“徐励那里更不可能了,”傅瑶在阮如怀中摇头,抬起头看阮如:“他只是因为我们如今这样的情形,所以不得已与我周旋罢了。”
她看着阮如,语气坚定:“舅母你不要多想,徐励他不可能对我有意的。”
阮如低头:“你怎么笃定不可能呢?”
“舅母,你不要乱想,又是贺大夫又是徐励的,”傅瑶摇头,苦涩一笑:“我没有那么好,不是所有人都会喜欢我的。”
“谁说的?我家阿瑶这般好,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阮如不赞同她的话,她想了想徐励方才的作为可不像是傅瑶说的那样:“他好歹也算是正常的年轻男子――”
“反正就是不可能!就算这世界上真的有人会对我起意,那个人也绝对不会是徐励,”傅瑶十分坚持,徐励不可能对她有意,徐励若是对她有意,还不如说太阳是从西边出来的更令人信服,傅瑶见阮如似乎不信,继续说服阮如:“徐励这种人吧,大概是不重女色的,他自己长得好看,别人怕是入不了他的眼,哪怕我在他跟前一丝|不挂站着,他大概都懒得看我一眼――”
傅瑶见阮如盯着她,察觉自己的话好像不太对,赶忙找补:“当然我不会也没有做这种事!”
阮如无奈,摸着她的头:“我没有往这边想。”
“反正就是这样了,”傅瑶不敢多说,怕自己越说越错,重申了一遍:“反正徐励是不可能也不会喜欢我的,舅母你千万别瞎想。”
阮如摸着傅瑶头发的手顿了顿:“是不是徐秀才曾经对你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
傅瑶想了想摇头:“倒也没有。”
顿了顿又道:“暂时还没有。”但以后可说不定了。
阮如叹口气:“你们这几日真的就像你先前跟我说的那般……没有发生其他的事吗?”
“当然没有!”傅瑶立即回答,随即又将头低下,声音有些发干:“能发生什么呢。”
阮如不太信:“你以前可不会帮徐秀才说话。”
“我哪里有帮他说话,”傅瑶不赞同,仔细回想了一番,确认道:“我没有帮他说话。”
“阿瑶,”阮如拍着她肩膀,让她看着自己:“你现在依旧还是不想嫁徐秀才?”
“当然不想,”傅瑶点头,“从来就没想过。”
阮如不死心:“那贺大夫――”
“舅母!”傅瑶连忙阻止她继续说下去,“这话不要乱说,要让人知道了,怕是会觉得我太过轻狂自作多情自以为是了些。”
“怎么就自作多情了……”阮如叹气,想了想也只能作罢:“罢了,横竖这事怕是也不成了。”不提便不提吧。
她有些无奈:“有时候人太过知情识趣了也不好。”
“太过轻易便放弃的人,也许真的是没有缘分吧,”阮如长叹一声,摸着傅瑶的头发:“不管别人怎么想,反正我们家阿瑶就是最好的,也值得最好的。”
第077章 由他
送走傅瑶,徐励等了很久,也没等到阮如来找他“兴师问罪”,心情并没有因此变得轻松,反而更忐忑更沉重了些。
他们在州城又多待了几日,阮如派出去寻傅瑶的大部分人都回来了,阮如留了几个人在州城等着后边那些暂时没回来的人,他们一行先行去京城了。
路上阮如也没叫他过去。
徐励心存侥幸的同时,又隐隐有些不安――阮如到底是什么态度,始终隐忍不发着实是令人始终萦系于心――但他又不能直接自投罗网直接去质询阮如。
阮如本就不喜他,他自己送上门,无异于授其以柄――傅瑶的婚事到底还是要看左家的态度呢。
徐励的这点小心思,傅瑶并不知情,就算知道了大概也不会放在心上――她一心想着快些到了京城:如今跟在阮如身边的人,并没有当日将她推入水中的婆子,傅瑶落水后,虽然婆子有意隐瞒,但左和阮如还是很快查明了因由,也查出了几个内外勾结生了异心的,那些人都先跟着左去京城了,虽然知道左身边的人会保护好他,但傅瑶还是有几分不放心,还是尽快到了京城才能安心些。
她之所以不愿意在原地等着人来找她而是想方设法回来,便是因为担心左和阮如,如今看得阮如无恙,唯一担心的便是左了。
然而他们一行还是过了端午才到了京城。
到了京城,也是分道扬镳之时。
按着阮如的意思,还是希望贺循继续替傅瑶看诊,只是贺循另有安排,推拒了左家的挽留。
傅瑶虽有自知之明,觉得阮如言语里暗示贺循可能对她有意之事听起来是无稽之谈,不过既然有人这么误会了,为了避嫌,路上傅瑶尽量避免与贺循多待,贺循是好大夫,傅瑶一路上都在忧心自己是不是应对失误,好在一直忙着赶路,倒也不显眼。
贺循婉拒左家,傅瑶惋惜的同时,莫名又松了口气。
贺循要走,有人却要留。
徐家在京中是有旧宅的,徐励到京城之后理应也是住回徐家的旧宅。
即使徐励当初跟着傅瑶一起下水事后证明的确是有用,但傅瑶仍旧觉得徐励不应该这么做――只是心中觉得是一回事,徐励试图救她涉险也是事实,阮如作为长辈总不能当作无事发生,因此左家该有的态度也是要有的,一是礼数,而是为了不落人口舌。
阮如答谢徐励之事,傅瑶没有参与,贺循临别之际,要替傅瑶做最后一次诊断。
这次诊脉比以往更久了些,开的方子跟以往比起来也有些调整,而且服药的间隔也更长一些――傅瑶倒是安心了些:虽然她身子始终还是有些小毛病,但看起来也是比以前好了许多,唯一可惜的是往后贺循不住左家,怕是不好再找他看诊,只是人各有志,他们总不能强留贺循在左家。
贺循待傅瑶看过方子,起身收拾药箱,余光瞥见傅瑶呆坐在一旁,迟疑了一瞬,出声安慰道:“阿瑶……姑娘也不必太过担忧,京中大夫总比锦州的大夫多、医术只怕也更好,若是不放心……多找几个大夫诊断……兴许能治本。”
他顿了顿:“只可惜我学医年浅,医术不精――”
不管是傅瑶徐励还是左阮如,都没有将傅瑶真实情况告知贺循――实在是因为傅瑶跟徐励的情况太匪夷所思,这样的结果便是,贺循相信左家和傅瑶都认定傅瑶身子有些问题,但是左家跟傅瑶自己未必清楚是什么原因而贺循自己又诊断不出来,一直以来也只能替傅瑶调理身子而已――傅瑶明白他们给贺循出了难题,眼见他如今似乎有些怀疑自己的医术,连忙摇头:“没有的事,贺大夫医术比之他人已是高明许多了。”
贺循愣了愣,微微一笑,轻轻摇头,随即叹了口气,起身跟傅瑶告辞。
傅瑶也起身送他出去。
既然贺循不愿意继续待在左家,他们也不好强求――本来阮如的意思,贺循既然不愿意住左家,那便替贺循寻一个住处或是送他个铺面以便他开医馆,然而贺循坚持不受,他们便只能送诊金上下工夫了。
虽然如今都在京城,但京城那么大,以后相见只怕是无期,要说心中没有半分不舍也是不可能的,毕竟贺循在左家住了不短的时日,平日里替她诊脉开方也是尽心尽力,然而傅瑶万万做不出强迫贺循留下的事,这种话也说不出口,贺循当初便一直说要来京城,只怕是有自己的打算的,他们因私心多留了贺循一段时日,如今却是不好再强求了。
他们行了一会,贺循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傅瑶:“阿瑶姑娘?”
傅瑶也跟在停下脚步:“贺大夫?”
她以为贺循还有什么医嘱要吩咐,耐心等着他下文,贺循沉默了半晌,喉间动了动,声音轻缓:“阿瑶姑娘你――”
然而到底后边要说什么,他似乎又还是有些踟蹰。
傅瑶并不催他,抬头等他下文,贺循又静默了许久,终于又要开口之际,傅瑶看到他身后的来人:“舅母,你也是过来送贺大夫的吗?”
贺循的肩膀垂下,最终什么都没说。
傅瑶没注意到贺循的异常,看到阮如身后的人,又皱了皱眉头:“你来作甚?”
贺循转过身,看到阮如,眼神低垂:“阮夫人。”
又朝阮如身后微微一点头:“徐二郎。”
徐励亦点头回应,目光在贺循和傅瑶之间各自看了一眼,最终目光落在傅瑶身上,张了张嘴,却没有开口唤傅瑶也不回答她的话。
徐励不理她她还懒得理徐励呢,傅瑶气鼓了脸,别开脸不看他。
徐励眼神一热,也避开目光,看向贺循:“贺大夫这是要出去?”
贺循点头,转向阮如:“夫人和徐二郎是找阿瑶给你有事相商吗?那循便告辞了。”
傅瑶还记得自己是要送贺循出去的,连忙道:“舅母我送送贺大夫。”
徐励上前一步:“先前与阮夫人商议事情……的确是有些事要与你确认一番的。”
贺循看了徐励一眼,又看向傅瑶,低头轻声道:“阿瑶姑娘且留步……既然徐二郎与姑娘有事相商……随意着人带路便是了。”
左家京城的宅子与锦州的宅子布局不一致,贺循如初来乍到,若是没有人带着,只怕是不认得出去的路的。
但随便找个人送贺循,傅瑶总觉得有种过河拆桥的意味――总不能因为贺循以后不再替她看诊,救这么不重视人家了吧?再说了,她跟徐励也没什么值得商量的事,傅瑶摇头:“还是――”
“还是我送贺大夫吧,”阮如抢先开了口,看了徐励一眼,又看了看傅瑶,最后朝贺循道:“贺大夫,请――”
阮如亲自送贺循,倒是比傅瑶送他更郑重,傅瑶便不再坚持,点了点头。
眼见阮如和贺循的身影消失,傅瑶这才转向徐励,重新问了一遍,语气不善:“你来做什么?”
徐励觑着傅瑶的脸,语气似乎有些轻快:“你不留贺大夫吗?”
留不留跟他有什么关系,傅瑶一脸莫名地看向他,第三次问他:“你到底来做什么的。”
“左家往我那边送了一份厚礼,”徐励避开傅瑶的目光,声音轻轻的:“我是来退还的。”
虽然事实证明徐励有用,但傅瑶依旧觉得,徐励当初跳下水是下下之举,不过毕竟他想救人的初衷是好的,而且那么多人看到了,左家不能不有所表示,送一份谢礼既是表态,也是想要撇清傅瑶和徐励的关系,以免落人口实,傅瑶听他这么说便皱眉:“为何?”